老友记

莫小米

他俩是在最糟糕不堪的境况下相遇的，他和它。

他是英国皇家空军二等兵，参加二战成为俘虏，被囚禁在遥远的苏门答腊岛。

它是血统高贵的指示犬，白色皮毛上带着棕色斑点，出生于上海英租界，曾是英国皇家海军炮艇上备受宠爱的吉祥物。

他和它，在战俘营相遇，他们没有说过“永远在一起”之类的话，却携手度过无数困厄，相伴终老。

他们被赶上日本人的战俘船，在苏门答腊岛沿海缓慢航行，囚室位于海面以下几米。大家挤坐在地板上，在高达三十七八摄氏度的恶臭空气中，绝望地努力保持呼吸。

突然一道闪光，船身发生巨大爆炸，囚室中火焰腾起……船被鱼雷击中，几十人当场死亡，剩下的数百人命在旦夕。

他在舷窗边的台阶上看清了混乱的局势，甲板上的货物直接砸向试图逃脱的战俘，形成了一道大障碍，多人被砸死或砸伤。如果带上重达20公斤的狗，他俩几乎没有逃脱的可能。

他转身看它，这位忠诚的伙伴并没有在混乱中逃跑，静静地和他待在一起，他给了它一个短暂的拥抱，把它从舷窗中推了出去，放它一条生路。它最后回头看他一眼，脸上写满困惑与悲伤。

幸运的是，他们都获救了，重逢之后，他们的关系好得令人难以置信，反而与其他人打交道时，他显得不那么自在。

二战结束坐船回国，在英国境内上岸的动物，无一例外都要接受為期六个月的检疫隔离，以避免狂犬病毒传播。

他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来接受即将分别的现实，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他还是无法接受。该如何向它解释他此刻要抛下它呢？在泪崩之前，他飞快地摸了摸它的耳朵，把它交给了工作人员。

它在舷梯上停了下来，充满疑惑的眼神和不停摇动的尾巴像是在等待他的召唤，最后它还是读懂了他的意思，向码头走去，跳上了检疫部门的卡车。

隔离结束后，这条英勇的指示犬受到嘉奖，出席在伦敦举办的胜利庆典日，以及战后的很多慈善活动。他和它，从此再没有分开过，在每一场活动中，他都陪伴在它的身边，而当人们都挤上来看一看或是摸一摸这条英雄战犬时，它也总是待在他的左右，不时地看一眼它的老友。

英国归国战俘协会正式会员的名单上，有它的名字——朱迪。

退伍后他带着它回到家乡，它14岁老死后，他又活了53年，再也没有养过犬。

选自《今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