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戏是这样炼的
2019-12-25吴申
吴申
认识齐欢是在她刚刚被引进上海时,通过上海戏剧学院老院长徐辛捷和田蔓莎教授介绍认识的。许多年过去了,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她看上去温文尔雅,话语不多,一开口便是沈阳腔,从此我开始格外关注她。
齐欢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现任上海戏剧学院戏曲作曲、京胡双专业副教授及硕士研究生导师,国家一级演奏员,上海音乐学院客座教授,中国戏曲音乐学会理事,曾主持上海市教委重点建设课程《弦乐合奏》及教材《戏曲音乐基础教程》《京胡训练与演奏教程》的编写,录制有《京剧曲牌入收法》、在线精品课程《京韵弦索》、个人京胡演奏专辑等,并先后获得第六届波兰国际戏剧院校艺术节最高荣誉奖、文化部第六届全国青少年民族乐器教育教学成果展示指导教师奖、文化和旅游部第三届全国“梨花杯”青少年戏曲教育教学成果展示指导教师奖、全国首届京胡北京邀请赛青年组金奖等众多荣誉。
师恩难忘
如今桃李满天下的齐欢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年学艺时的场景:“我学乐器是因为小时候妈妈说我乐感好,那时我还不到六岁,根本不知道乐感好是什么意思,但我是乖乖女,所以就听从爸妈的安排去沈阳市沈河区少年宫参加了考试。被录取后,我一开始学的是柳琴,后来又兼学中阮,再后来到了沈阳市艺术学校,最后确定的专业是京胡,从弹拨乐到弦乐,虽然看上去反差很大,但其实对我后来学作曲帮助很大。”
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遇到很多老师,谈到自己的老师,齐欢娓娓道来:“柳琴的启蒙老师是付杰勇,后来又跟随沈阳音乐学院的周长花、林吉良教授学习。京胡的启蒙老师是沈阳京剧院的演奏家刘振洋,之后跟随汪国炎、王少卿、杜凤元等演奏家学习,1995年2月又拜入素有“京胡圣手”美誉的京胡演奏家燕守平门下研习。戏曲作曲的启蒙老师是中国戏曲学院的沈鹏飞教授,后又跟随朱维英、关雅浓、朱绍玉、何占豪、顾兆琳等作曲家学习。”
我问道:“启蒙老师给了你怎样的教育?”齐欢说:“进入少年宫学前班,我的启蒙老师付杰勇教二胡和柳琴,我当时被分到柳琴组。还记得每天上午是学琴的时间,我和两个新来的小朋友跟着已经学习一年的哥哥姐姐们一起练琴,男孩拉二胡,女孩弹柳琴。付老师给我们三个插班的小朋友开了范儿,带我们练习基本功,讲解姿势、演奏要领……我刚加入这支队伍时,很羡慕哥哥姐姐們可以流畅地演奏小曲,于是回家就抱着琴练,累了就靠着被格斜躺在床上弹。不久后的一天上课时,付老师让我们三个小朋友弹一遍新学的《采蘑菇的小姑娘》,我熟练地弹了下来,赢得了老师的夸奖,从那以后,我就跟哥哥姐姐们一起参加齐奏了。还记得学琴不到半年,我就参加了沈阳电视台春节晚会的录播。”
“要说我给几位老师留下的最大印象就是悟性高,接受能力比较强,音乐记忆力好。记得周长花老师当年教我弹柳琴独奏曲《云雀》,她当时给我示范了一次,边弹边讲解强弱的变化、音乐中的处理等,然后让我弹,我接过琴马上就把她讲解的内容全做出来了。当时她非常吃惊,希望我考虑放弃京胡专业考她的柳琴研究生,说搞伴奏对我来说有点屈才了。”齐欢笑着说。
1990年,齐欢正式踏入专业训练领域,考取了沈阳市艺术学校京剧科,“以前从不看戏,一下子学了这个专业,还真有点理解不了。戏曲讲究六场通透,老师要求我们弦乐、弹拨乐、吹管乐都要懂。因为有柳琴和中阮的基础,学习月琴我上手最快,几周时间,传统月琴的两个把位就能得心应手地随老师上台伴奏了。我对京剧音乐也渐渐有了兴趣,只是觉得弹月琴没什么挑战性,索性就多练练京胡。京胡的音色很难控制,最开始拉的时候我自己都不愿意听,后来多练习、勤琢磨才慢慢有了起色。老师看我还算机灵,识谱能力又强,学什么都快,让我坐到了首席的位置,以京胡为主要学习方向。”
提及老师有没有用严厉的方法帮助她进步,齐欢莞尔一笑,回答:“我的京胡启蒙老师是刘振洋,刘老师很严厉,手里每天都拿着根小藤棍,谁的手型不好、哪里拉错了就往手上打。但刘老师也很爱护我们,小藤棍都是经过他认真打磨过的,上面一点毛刺都没有,不会扎到手,打的时候也多是雷声大雨点小,比画两下而已。不过我没挨过打,老师说我记性好,点到哪里有错立刻就改了,所以没打过我。刘老师还是一位胸怀宽广的老师,有很多老师不愿意把自己的学生介绍给其他老师教,但他在我还没中专毕业时就介绍我拜燕守平为师,他当时说:‘你现在的程度我教不了你了,我知道的最好的老师就是燕守平,他是我的好朋友,你去拜他吧!”
于是,在刘振洋的引荐下,1995年齐欢正式拜入燕守平门下。
燕守平是当年八大样板戏之一的京剧《杜鹃山》的伴奏,享誉全国,他的妻子马小曼还是京剧大师马连良之女、旦角演员。很多人都说老先生教学一般都是口传心授,不懂得教学方法,但燕守平在教齐欢时有他自己的一定之规。齐欢佩服他的教学法则,“他教戏从来没有曲谱,想学什么背会了再来,若是说这段戏还没背,他是不教的,所以我每次上课,把要学的戏背熟了,才能去家里拉给他听,之后哪里不好他讲出来,示范给我看,再让我反复练习,直到弄懂、练会为止。记得在学《空城计》慢板的时候,他说我有段过门节奏处理得不好,反复练了多次,先是他带着我一起拉,然后让我自己练,我渐渐有些不耐烦了,又不敢说出来,只能一个劲地拉。最后他说了一句:‘可以了,你不会忘了。噢!我这才豁然开朗,才明白师父是让我重复练习到今后都不会忘记,这就是他的教学法则之一。”齐欢说师父是她的偶像,他为人和善可亲,对待艺术执着追求,对待徒弟严格要求,这些都是值得她崇拜和尊敬的。
无曲不成戏
齐欢说音乐是一个剧种的灵魂,正所谓“无曲不成戏”,任何一部戏曲经典都会流传下数段脍炙人口的经典唱段。但戏曲发展到今天,每个剧种在音乐上如何与现代审美需求对接,是作曲家必然面对的新课题,而剧种作曲人才奇缺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这也是戏曲音乐教师要培养学生的职责和任务。
齐欢坦言:“一部戏曲,编剧、导演可以从外边聘请,唯独作曲不行,因为作曲家必须对剧团和剧种有长期深入的了解,才有可能创作出适合剧种的精品力作,所以作曲人才大多是由剧团自己培养。可喜的是,北京、上海等地近年来越来越重视戏曲人才的培养,一批青年作曲人才正迅速成长。”
据不完全统计,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全国共有剧种367种,到了2014年文化部艺术司会同中国艺术研究院等单位在全国范围内对戏曲剧种数量及演出现状的调查显示,现存剧种仅剩286种。近年来,剧种数目更是不断减少,说到培养人才,齐欢郑重其事地表示这是她的专业职责。
“事实上,戏曲作曲并非常人想象中那样简单,成为一名成功的戏曲作曲家要求的是复合型人才,不但要懂戏曲知识,又要知晓历史等人文知识,演奏和乐理知识也必不可少,甚至还要有一定的舞台经验,在此基础上再结合各派、各唱腔进行旋律样式、风格和高潮的把控,而且针对不同演员的演唱特点,还要进行不同的调整和处理,形成旋律谱,最终汇成总谱。一般一部戏下来,我们费尽心血,草稿会有这么多。”说着,齐欢用手比画出大概两本总谱的厚度,“这还不算戏曲的革新,通常我们还要想着传承和发展,在一定程度上符合时代发展的要求和大众审美。可以说,戏曲作曲者的工作量非常大,但是现在很多人都意识不到这一点。因为许多剧种面临的问题是人不在了,曲就没了,曲没了,剧种也就跟着没了,这对中国戏曲文化来说是巨大的损失。”齐欢感慨道。
说到自身的缺点,齐欢的表情又活跃了起来,“我觉得我的优点就是缺点。有时候太过于执着追求艺术的完美,可能就会忽视身边人的感受。像我在研究专业的时候往往会非常投入,什么事情都不管,答应的事也会忘记。特别是我习惯上午搞音乐创作,这个时间段我感觉头脑清醒,写东西很快,所以总觉得上午的时间短,不记得吃午饭是常事。记得有一次我要去火车站接人,原想着虹桥比较近,写完一段再出发,结果写起来就收不住了,直到接到电话,人已经到了,才匆匆忙忙地出门,害得人家在火车站干等了二十分钟。不过现在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如果后面还有其他安排,就会提前定闹钟提醒我,并强行停止手上的工作。”
采访结束前,时逢艺考期间,我问到报考上海戏剧学院戏曲音乐专业需要具备哪些条件?齐欢回答:“第一是要喜欢,喜欢才愿意付出;第二是有音乐天赋,愿意付出努力,还要具备先天条件,如果在音乐表现中没有灵气,就只能是老师手中的道具,可能说得有些残酷,但这就是现实;第三是要努力,‘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句话一点儿没错,有个好师父固然重要,但师父教的方法正确,只能保证学生不走弯路,更重要的还要看学生后天的努力,学生要把师父教授的东西表现出来,靠的是孜孜不倦地努力练习。”
齐欢经常给她的學生讲述自己当年的学习经历:“我当年最不开心的事就是学《打虎上山》开场的曲子总是拉不好,因为反西皮把位不熟悉,这首曲子前面的速度又快,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老师倒是没着急,我自己却难过地哭了。主要是我一般学东西很快,所以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不大,一旦发生还有点接受不了。后来我就在教室里反复练,自己跟自己较劲,一直到拉会了才破涕为笑。当然,最开心、最值得骄傲的就是得奖学金。那时候奖学金每个学期发放一次,我每次都能拿一等。还记得当时学校要求小学阶段专业和文化课所有科目的平均成绩要达到95分,初一以后平均分要达到90分,有一次全京剧科只有一个人拿到了一等奖学金,这个人就是我。虽然奖金并不多,但荣誉感爆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在同学中的威信很高。”
临走前,齐欢特意表明了她对音乐的态度:“如果让我再次选择,我的选择还是音乐,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