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长
2019-12-25罗俊士
罗俊士
宋柱人高马大,面庞白里透红,26岁了,还是光棍一条。原因只有一个,寡妇娘没能耐把那三间茅屋翻盖成青砖蓝瓦房。他是个麦秸火脾气,举凡同龄人娶妻或生子,就把眉头拧成笤帚疙瘩,还骂骂咧咧。有人说:“你竞选队长呗,有官衔了,就会有姑娘巴结你,何愁娶不到媳妇?”
这年底,又要依照惯例评议队长。现任队长如果达不到一半人赞成,就要被淘汰,竞选新队长。宋柱买了四盒“大前门”香烟,散发给大家,却白花钱,因为赞成老队长继任的手臂举成了树林,竞选那道程序被省略了。“都他娘的下眼皮肿!”宋柱的粗话直炸人耳蜗。好多人不看他,只看老队长耿林杉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听他说些土不啦叽的暖心窝子话。
春节过后是元宵节,元宵节一过,气温转暖,宋柱心血来潮,想当瓜长。夜里,他避开人去了耿家。耿队长爱抽旱烟,宋柱投其所好,送来一兜秋末从自留地里收回的烟叶,耿队长乐得胡子直翘。队里每年都在堤南河上沿种瓜,耿队长看在宋柱可怜兮兮的分上,自作主张让他当了瓜长。
瓜长既然带着长字,即意味着有职有权。宋柱每天缠黏着耿队长要人,人要到了,由他发号施令,指挥一帮社员干活。挖瓜沟,往瓜沟里撒粪,埋瓜沟,再往暄松的瓜沟里浇水,点种瓜籽,哪项活儿都得有人干,干就得干好,宋柱指指画画,不威风八面,也四面威风。
瓜苗长出来,瓜秧越拖越长,需要派人在掰秧杈的同时压瓜秧,阻止瓜秧疯长,否则结瓜就少了。隔尺把远挖个半拃来深的小坑,然后将一截瓜秧摁下往上面压土,这就叫压瓜秧。未压瓜秧的空白处很快就会开花,瓜花落,微小如星粒的雏瓜就露脸了。
这天清晨,宋柱去找耿队长,让他派人搭庵子。恁多雏瓜,得有人日夜守候,以免人畜毁坏。
上午搭好庵子,下午,宋柱又缠黏着耿队长让他派人搭凉棚。
耿队长没好气地说:“锄地当紧,还是搭凉棚当紧?不就在地上栽四根杆,上边绑些木棍,扔些树枝、茅草和蒲草吗?你自力更生得了!我这个当队长的不是得跟社员同样出大力,流大汗,在摽着膀子锄地吗?”
“好好好!我一个人干!”宋柱理屈,不得不放低架子。
次日,凉棚搭好,他闲着无事,索性把地边挠挠,撒了些菜籽。菜长出来,会随瓜果分给各家。作为瓜长的他,既然有这个权,就能让大家得这个利。
五黄六月,瓜说熟就熟了。西瓜皮厚,熟了也闻不出香味。甜瓜皮薄,香味弥漫,老远就能闻到。宋柱昼夜守在瓜地,娘只得每顿给他送饭。
娘说:“柱,你当瓜长有两个多月了,有没有姑娘看上你啊?”
宋柱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没没没,咱村的姑娘我挨个儿数过,都远走高飞,嫁人了。”
“唉!你要早几年当瓜长就好了。”
“早几年我没当回事,现下是有点晚,走着瞧呗。”
娘刚走,来了一位四十多岁的瘸腿女人。她哭丧着脸说:“口渴的嗓子直冒烟,给切块西瓜中不?”
“中!你等着,我这就去薅个西瓜,让你解渴。”
他薅来一个大个儿“种瓜”,打开切幾块,又端来个笸箩,搁地上,说:“你把瓜子吐笸箩里。”
宋柱恪守着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谁来瓜地也不准随便吃瓜,但“种瓜”可以就地吃,把“种瓜”子吐在笸箩里,然后洗净晒干,留待下年种新瓜。
“种瓜”数量有限,一般都是耿队长带社员过来集体开吃。
瘸腿女人边大口啃瓜,边“噗噗噗噗”吐瓜子,几块瓜很快啃完,她抹抹嘴,冷不丁问:“你干吗割草?”
凉棚外有腰来高一堆草,上边那层已经被晒蔫了。
宋柱说:“就为让瓜果见长。”瓜地里的草不允许外人进来乱割,怕踩断瓜秧,更怕有人往箩筐里藏甜瓜。
“把这堆草给我中吗?”她是二里外小史庄的,专门给队里牲口割青草,挣工分。
“中啊!我正嫌这堆草占地方呢。”
改天再割草,他索性用蒲席盖着,以免晒干。
次年,宋柱还是瓜长。见天给他送饭的不再是娘,而是一位个头高挑的漂亮女子,她是瘸腿女人的女儿。宋柱结婚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