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浅析布朗肖的死亡观

2019-12-24刘茜芸

北方文学 2019年35期

刘茜芸

摘要:作为20世纪最伟大的文学批评家和思想家,布朗肖在法国文学史上一直是一个神秘而特别的存在。他的作品不同于普通的小说,在《死刑判决》中我们看到的是在摒弃了传统小说的“要素写作法”(即人物、时间、地点、事件清晰完整)之后,作者剥茧抽丝直接展现给我们的哲理意象。本文将从布朗肖的创作理念以及“白昼与黑夜”的概念入手,分析布朗肖在作品《死亡判决》中体现的死亡观。

关键词:《死刑判决》;死亡观;白昼与黑夜

一、“放弃‘我”的创作理念

作为一个特立独行的作家,布朗肖全面而彻底地拒绝一切“应该”的常识。他一生都在身体力行他的文学主张——无名性(Anonymat)。在文学批评上他也秉承着这种尽量减少主体参与性的观点。在他《文学空间》一书中,曾经用俄耳普斯的目光比喻文学,即:写作是主体的消失,文学本身就是表达不可能性的一瞬间完成的动作。在文学创作中,他也一直致力于从作品中抽离作者个人的意志和存在。《死亡判决》是布朗肖的第一部récit,也是他的作品中叙述脉络最连贯清晰的一部作品,但是故事的基本情节以及每个场景片段中都存在着断裂和极大的不确定性。这种断裂和留白来自于作品中“我”的缺失抽离。“我”不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而是它的叙述者。“我”存在的原因不是为了描述各种经历中的感悟体会,抑或是讲述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而是为了忠实地书写真相(dicter)。在《文学空间》中,布朗肖曾经写到:“写作者丧失了说“我”的权力。”而这种放弃“我”的写作手法,正是我们理解布朗肖作品的一个切入点。因为放弃了“我”,“我”在这个由理性和行动打造的有秩序的白昼的世界里的一切痕迹被抹去,才能让文学纯粹地被留下。“文学将语言从世界中抽出来,将语言与一切会把它变成一种权力的东西分离开。因为正是由于这些东西,当我说话时实际不是我在说话,而是世界的历程在说话,是工作、行动和时间在建造白昼的王国。”(1)

二、“昼夜”理论和“不可能的死亡”

在布朗肖的理论中,“白昼和黑夜”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二者代表着截然不同的哲学意义。通俗地说,白昼代表着被理性和规则所支配的、一个精密而冷漠的世界。在阳光灿烂的世界里,黑暗在白昼中无处遁形,甚至与光合谋(le complot)成为了影,给了世界万物以轮廓和界限,让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可以被清晰地界定,被区分。在布朗肖眼中,这不是真正的黑暗。真实的黑暗存在于黑夜之中,一种更加原始而混沌的状态,白昼中的显隐、明暗、内外的区别在黑夜中都不复存在,一切都无法被认知,无法被确定,没有终结之处(2)。正是在这样的黑夜里诞生了文学和艺术,而作者正是要为不可为之事,一如进入冥府的俄尔普斯一般进入黑夜的领域中,探寻那“不可能的死亡”。

布朗肖认为,黑格尔和海德格尔眼中的死亡,是一种可能的死亡,一种明确的死亡。黑格尔认为死亡通过其绝对否定的力量展现意识的本质;它使意识彻底摆脱客体达到纯粹的自在;海德格尔将死亡视为“存在”的本质,“向死而生”说明死不仅是生的对立面,更是作为存在本真的一部分,一种不可被剥夺的本质的“存有”(唯有死亡真正属于每一个人)。这是可能的死亡,即存在于白昼中的,我们可以认识到触碰到的死亡。但真正的死亡是存在于黑夜里的死亡,是无法用理性和哲思去理解和把握的,因为它存在于一片混沌之中,从来不属于任何个体,它和存在的个体不发生任何真实联系,它会突然发生,然而却永远不能被认识和把握。“死,将不是死,而是改变死亡这事实”,“正如每样事物会变成不可见的,同样,把死亡变成一种事物的那种东西也会变成不可见的。死亡进入了它自己的不可见性中去,从它的不透明面过渡到透明面,从令人恐惧的实在变成讨人喜欢的非实在,死亡在这过程中是它自身的转换,通过这种转化它是不可把握的,不可见的,是整个不可见的源头。(3)这混沌的源头,让黑暗都没有终结和边界,死亡又如何能够被称为终结呢?死亡既不能被未曾死亡的人所认识,也无法作为一种经验(expérience;acquise)被已死亡过的人再次获得,它甚至不能被终结(4),那么如何说死亡是可能的呢?

因此他认为自杀是一种试图接近死亡的徒劳。在《文学空间》的第四章里他提到:“自愿的死亡是拒绝看到另一种死亡,即人们把握不住永远够不着的那种死亡,这是一种自主的疏忽,是同可见的死亡结成的同盟。”

三、《死刑判决》中的死亡观

《死刑判决》是布朗肖的第一部récit,当年布朗肖在作品写成之后删除了所有小说应有的细节和元素,只留下“死亡”这条线索贯穿作品始终。毫无疑问,布朗肖在题目上玩了一个文字游戏,原文larrêt de mort中的“arrêt”既有判决之意,也有停止、暂停的意思。小说中的第一部分的女主人公J饱受病痛折磨数年,在她终于死去之后,“我”在她的病榻前大声呼唤她的名字,J 竟然复活,死亡就此中断。而后她病情恶化,最终“我”用四份麻醉剂让她注射死亡。“我”是通过安乐死的方式,做了一个死刑的决断,中断了一个无决断且无止境的死亡。

在探讨死亡这一话题中,布朗肖曾提出“垂死”是最能体现“不可能的死亡”的一种理想状态:人无限地趋近于死亡却始终无法触及死亡,对于死亡的来临抱有清晰地认识却永远不知道它降临于何时何地。J曾无数次接近死亡的边缘却终究不能获得它、了解它,这种念头苦苦折磨着她,直到生命的尽头。正如J对医生所说的那句话一般:“如果你不杀死我,你就会把我杀死。”在小说中,J向“我”俏皮地请求:快来给我打一针。这无疑是J在邀请“我”成为她自杀的合谋。然而由于死亡的不可能性,这种“同可见的死亡结成的同盟”,哪怕当J的生命在白昼中结束了,也没有得到真正的死亡。

同样,J的离世没有使死亡就此中断,它又延续到小说第二部分的主人公N的身上,或许“我”不愿意让N做手模的原因也来自于我对于这种未知和无止境的恐惧。对于我们所未知的死亡,N试图通过做手模的方式来靠近它。贯穿小说两部分的手模,正是一个代表了生死之间的意象。“我”给病入膏肓的J做手模,是为了通过掌中的纹理了解她的生命,抑或是了解她的死亡。而N在健康的状态下为自己做了手模,是在用栩栩如生的石膏手模,提醒自己那总归会到来的死亡时刻。

当然,作为列维纳斯的好友,布朗肖的死亡观也深受“他者”理论的影响。在小说中,不论是J还是N,她们与“我”的相识相遇似乎都与某一方对于另一方的生命担忧开始。这是布朗肖和海德格尔在“死亡观”上的另一区别之处:令“我”牵肠挂肚为之忧虑的不是“我”本人的死亡,而是在我身旁的他人的死亡。他人的死亡才讓我对于死亡有了忧虑和畏惧,也正是他者的死亡给了我无限的恐惧和思考。

在《死刑判决》的最后,布朗肖终于将他对“死亡”这一主题的情感诉诸笔端:“最终这异常强大的力量,这不可能被任何事物摧毁的力量,将使我们遭受或许是无边的不幸,但若果真如此,我愿意承担起这不幸,并为此感到无边的快乐。我会永无休止地对那个念头说:“来”,而它永远都在那里。”(5)

注释:

Maurice Blanchot;LEspace littéraire;Paris;Gallimard,1995,P17

类似于古希腊诗人笔下在宇宙形成之前就存在的混沌女神

莫里斯.布朗肖:《文学空间》(顾嘉琛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P134

参考布朗肖的“垂死”理论

莫里斯·布朗肖,《死刑判决》(汪海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P128

参考文献:

[1]莫里斯·布朗肖.死刑判决[M].汪海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

[2]莫里斯.布朗肖.文学空间[M].顾嘉琛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3]乌尔里希·哈泽/威廉·拉.导读布朗肖[M].潘梦阳译,重庆大学出版社,2014.

[4]莫里斯·布朗肖.黑暗托马[M].林长杰,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

[5]莫里斯·布朗肖.在适当的时刻[M].吴博,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