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性”理论视野下知识分子的悲剧人生
2019-12-24胡俊
胡俊
摘要:巴金的《寒夜》以现实主义的创作方式,描写了抗战时期的“陪都”重庆的一个小家庭的矛盾,从知识分子的性格边缘性、家庭环境的边缘性、时代交替的边缘性出发,揭露了在“边缘性”理论视野下的知识分子的悲剧人生,也映射出那个时代存在的悲剧。
关键词:知识分子性格;家庭环境;时代交替;边缘性;悲剧
巴金作为现代六大作家之一,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继《家》《春》《秋》等著作之后的又一部长篇小说《寒夜》的问世,这部小说与此前作品相比较,巴金的现实主义写作手法更加的成熟、笔触更加细腻。《寒夜》讲述了抗战时期在国民党统治下的“战时首都”重庆生活的一家人:汪文宣、汪母、曾树生、汪小宣之间的矛盾,描写了自由恋爱的知识分子如何在家庭现实生活的重压下走向破裂,抗战时期的小知识分子勤恳、善良却又遭遇不幸的故事,揭露了病态社会下被现实生活排挤、游离在邊缘的小人物的悲惨人生。
《寒夜》是作者巴金以他患肺结核的表哥(在1932年的《家庭的环境》里提到的香表哥),1945年因肺病死去的朋友缪崇群,患肺结核死去的老友陈范予,嗓子失声的老友王鲁彦,同样患肺结核的表弟,以及1925年曾患过肺病的自己为灵感作为《寒夜》主人公汪文宣的创作原型,以自己在重庆居住的民国路文化生活出版社的三层大楼为背景,以巴金真实的所感所想而创作的长篇小说。作者巴金化身为文章中的主人公汪文宣,向读者讲述了一段自己身边发生的、自己也曾参与部分的往事。20世纪西方学术界呈现出交叉学科蓬勃发展的态势,“边缘性”理论便是其中之一。西方学者从社会心理学、社会学、发展学等多个视角出发对该理论进行了多角度、多方面的研究。美国著名社会学家罗伯特·帕克在1928年发表的《人类的迁徙与边际人》一文中第一次提出了“边缘人”的概念,这种边缘人是文化混合的产物。帕克指出“新的文化接触会引起道德混乱,可是这种道德混乱最具体的表现在边际人的思想中。如果我们要对文明和进步的各种进程做最深入的研究,文化变迁和融合在进行的边缘人思想就是最好的研究对象。”[1]因此研究《寒夜》中的“边缘人”汪文宣的“边缘性”特征对于客观地分析和了解抗战时期蒋介石政府统治下中国小知识分子的思想及命运有着重大的现实意义。
一、小知识分子的性格边缘性
《寒夜》中的汪文宣一直是游离在道德规范和反抗意识之间的小人物。美国社会学家罗布特·帕克提出了“边缘人”的概念,指的是“身处两种文化交界处,远离中心文化的人。他们在文化的开放、交流和选择中往往徘徊于同一时代背景下两个或两个以上文化体系之间,因为不能完全融入任何一个文化体系当中而与其他社会成员之间存在着一定的“社会距离”,并常常伴随精神上的困惑。”[2]因此分析小知识分子的性格边缘性是重要且必要的。
(一)知识分子的懦弱和自卑
《寒夜》的主人公汪文宣上大学学的是教育学,曾想在教育事业上有一番作为,但由于生活压力所迫,他只好到一个亦官亦商的图书公司做了一个工资不高的小校对员,他平时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他在公司就只有一个朋友——钟老,也不幸染上霍乱去世了。懦弱和自卑缠绕着他,当同事们聚在一起聊天时,他总以为同事在嘲笑和蔑视他。“他们一定知道我的事情”,“他们会跟在我后面吗?”,“他们一定是在讨论我和我妻子的事情”。[3]但在他身上也有自己知识分子的优越感,他看到吴科长毛骨悚然时,他安慰自己:“真没出息啊,他们连文章都做不通,我还要怕他们?”,[4]这种优越感归根结底还是源于内心深处的自卑,没有作为、甚至工资都养活不了家庭的他也只能这样寻找一些心理安慰罢了。
小说中除了知识分子汪文宣之外,还有他的同学柏青,一个有着著作计划的知识分子,一个用笔写作的文学硕士,由于机关科长与他合不来,不给他准假,他自己又不敢反抗,后来妻子难产而亡时他不在跟前,从此以后变得堕落。“我的书全卖光了。我得生活啊,著作不是我们的事!”[5]一个被生活压垮的文学硕士最终醉酒出车祸而死。
(二)“老好人”的中庸做派
小人物汪文宣最初是一个立志要投身于祖国的教育事业中,在生活的打磨和重压下,他时刻讲究着中庸之道,变得唯唯诺诺。在工作中,他基本不和同事打交道,在上级面前他不敢大声说话,甚至不敢直视领导,在同事面前,他选择避让矛盾。在自己得了肺病后同事集体签字美其名曰让他在家休养,实质上是怕自己感染。他为了与同事们不发生直接冲突也选择了自己在家待着休养;在家庭中,面对母亲和妻子树生之间的婆媳矛盾,他从来都不会多说什么,总是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去死行了吧。”[6]从来不会努力地调解双方矛盾,只是给这边说说好话,给那边说说好话,从而使得家庭矛盾越来越深,最后导致妻子曾树生“出走兰州”。他以为这种中庸之道可以换得生活的安宁,能够讨好所有人,但结果却并不以为然。汪文宣的这种“老好人”的中庸做派加剧了家庭的分裂,事实证明在当今社会儒家的中庸之道是行不通的。
二、家庭环境的边缘性
《寒夜》的故事发生在抗战时期的“陪都”重庆,主人公汪文宣有着一个不幸福的家庭,家里婆媳矛盾重重,作为夹在母亲与妻子中间的丈夫汪文宣不能很好地调解家庭矛盾,反而使矛盾不断加深,这种抗战时期的家庭的边缘性对于汪文宣的悲剧也有着非常大的影响,因此分析家庭环境的边缘性也是必要的。
(一)封建母亲的愚孝子
汪文宣从小被母亲一个人带大,两个人相互支撑、相互依赖,不得不承认,他的母亲是一位生活上的能手,洗衣做饭,吃苦耐劳,为了儿子的肺病能快点治好,她心甘情愿去做老妈子给别人洗衣做饭。在这个小知识分子家庭中老母亲对儿子汪文宣好,对孙子汪小宣好,将儿子汪文宣视若珍宝,对孙子汪小宣嘘寒问暖,却唯独看不惯那被称作“花瓶”的儿媳曾树生。面对儿媳曾树生,老母亲不愿意和她共同分享来自儿子汪文宣的爱。她并不是一个恶婆婆,只是被封建思想冲昏了头脑,她常常看不惯曾树生参加外面的活动,经常因为参加应酬而晚归,在银行充当“花瓶”的角色,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封建的老母亲总以为曾树生在外面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她本身是一个恪守妇道的女人,自然对没有和儿子举行正式婚礼的曾树生有很大的偏见,认为曾树生是儿子的“姘头”,因此在这方面具有足够优越感的她经常对曾树生冷嘲热讽,而汪文宣也只是每每附和着母亲,口头上迎合着母亲,不敢反抗;对于妻子,他也只是最多博取同情,劝其回家,不要和母亲太多计较,从而加剧了家庭矛盾。当汪文宣生病时,信奉中医的母亲请来了亲戚张伯情医生,为了让母亲安心,汪文宣也不曾拒绝过,就这样耽误了病情,加速了汪文宣的死亡。
(二)先进思想的接受者
妻子曾树生原本也是一名立志从事教育事业的理想主义知识分子,但为了生活,迫于无奈之下的她不得不出卖色相到银行充当“花瓶”的角色。她也并不是一位坏妻子,她并不喜欢现在的工作,但是为了生活她不得不继续工作,当一个“花瓶”。儿子小宣的学费要她出,还要时常给家里补贴家用,在丈夫汪文宣病倒后,远在兰州的她还要给家里寄信件和治病钱。她是深爱着汪文宣的,不然她不会不接受年轻多金的陈主任的追求,不然她不会时隔多日后再回到重庆那个贫困潦倒的家庭,但是为了生活下去,她不得不继续回去充当“花瓶”的角色,她也喜欢自由,也喜欢高品质的生活,也喜欢享受生活,谁又甘愿一辈子生活在底层呢?
(三)懦弱无能的传承者
儿子汪小宣只有13岁,却长着一张与其年龄不相符的老成的脸。文章中祖母经常提到,“这孩子太像你了。”同样一直不爱说话,汪文宣从小缺乏父爱,汪小宣缺乏母爱,对于母亲曾树生他基本不理睬,他好像对自己的母亲没有多少感情。当然,母亲也不曾对他有过什么关心和依赖。小宣周末也不怎么回家住,即使偶尔回家也说不出几句话,这个寡言又老成的孩子也为这个冷清的家里增添不了多少人气,只是吃一顿饭或者住一个晚上就走,对于家庭的矛盾他好像丝毫也不在意,对于母亲曾树生离开重庆前往兰州他也不关心,只是学校要交钱了就写封信回来要钱,他自私、懦弱、无能,他只为自己而活,他是父亲汪文宣的“缩影”。
三、新旧时代交替的边缘性
边缘是相对于中心而言的,任何时代背景下都是中心和边缘并存的。[7]作为抗战时期的“战时陪都”——重庆,在蒋介石政府的统治下,无论中国人如何去做拼命的挣扎,最底层的人物始终只能停留在底层,抗战是胜利了,但抗战的胜利只是那些高官、上级领导的胜利,普天同庆抗战的胜利,只是一群人的狂欢。但小人物的家庭呢?却在死人的氛围中沉浸着。公平是什么?母亲曾经也是读书人,却不得不去做老妈子,汪文宣曾经怀抱教育事业,也不得不去图书公司做校对,曾树生曾经也怀有理想,也只能到银行甘愿做“花瓶”。小说中汪文宣在拷问这个社会:“为什么就没有一种人人都买得起的、真正灵验的特效药?难道我就应该那样悲惨、痛苦地死去?”、“穷人生病就该死去吗?”一个知识分子对家庭幸福的渴求难道就这么难吗?对于公司的同事,就在他患上肺病后,竟然联名签字让自己不要去上班,这个老实勤劳的人,为了别人的人身安全竟然也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小说的一开始他在这冷冷的寒夜中寻找,他竟找不到一丝丝可以生存的地方,小说的最后,生活的艰难不仅击垮了这个家庭,同时也将他挤出了生活的圈子,排除在生活之外,他成为了时代交替中的“边缘人”。
在中西方文化的交流和碰撞中,生长在这一时期的中国知识分子徘徊在旧文化和新文化的更替中,他们接受了新思想,但旧思想仍然在骨子里根深蒂固,他们既不認同旧的价值体系,更无法融入到新的价值体系当中,因此他们成为了游离时代的“边缘人”,而巴金《寒夜》中的汪文宣就是这个“边缘人”悲剧的存在,同时也代表了巴金现实主义写作的高度成熟,为其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奠定了一定的地位。
参考文献:
[1]车效梅,李晶.多维视野下的西方“边缘性”理论[J].史学理论研究,2014(01).
[2]钱孟悦.孽子:边缘性叙事解读[J].长春工业大学学报,2005(12):17.
[3][4][5][6]巴金.寒夜[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47.
[7]孙湘婷.生活轨道外的零余者:巴金小说《寒夜》新论.长春师范大学学报,2016(0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