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海
2019-12-24周晓枫
周晓枫
我对海怀有难以名状的激情。除却悬在钟摆上的时间,也许大海,是剩下的唯一在重复中让人永不厌倦的事物。那则优美与凄伤的安徒生童话:哑言的小人鱼,她的故乡,就在多么长的锚链都无法触及的深海之国。
无论是在神秘的海王九岛,还是在黑岛,我看到的都是那么优美的大海,那么沉静的大海,那么孤旷的大海,那么狂寂的大海……我看到它永不驯服的野力。雨中的大海,如同裁缝乱针下积拥的蓝布。阳光下的大海,灿烂辉煌——光线进入水之后会发生折返,这是大海之力,甚至能使来自太阳的神谕屈服。
云水襟怀的大海啊,吐纳,承受,创造……这是养育众生的大海。在无人的礁岩,退潮后残留的水洼保护着暂时滞留的鱼苗,以及和它们一样害羞的紫红色或棕绿色的藻葵。虾特别精巧,矿物质般剔透。小得像蜘蛛的螃蟹,虛张声势,随时高举透明的小螯示威。我注视着远方,想着海平面下,水母就像新娘纯洁而又蓬松的裙裾,鱼群烁动着丰富变幻的鳞彩。
我也知道,大海内部,很多领域并非像电视镜头呈现的那么绚丽丰富,可能什么灵动之物也没有,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空腔。但正因如此,大海才能养育蓝鲸那样的巨兽。海底的哺乳动物,往往具有奔波陆地的动物所不具备的缓慢和雍容。每当波浪之中,隐隐露出宽阔发亮的鲸脊——那背脊,仿佛浮动的地平线,令人联想起古老得令人震撼的旧纪元。
再往深处探寻,就会目睹大海的黑暗。平展或褶皱的海床上,鳗在漆黑中独自发出闪烁的电量和微光。潜伏在沙砾中的捕食者,姿态懒散而眼神警觉,还有幽灵般飘移的海蜇。只剩眼眶的盲鱼,它等待着经过几个星期才能从海面缓慢下降到这里的碎屑。
但大海并无偏颇。当月亮如一片金黄的大鱼鳞辉映天空,我设想那涌动的浪啊,正是催拍着抚慰入眠的温情之手,在它温暖的寝被之下,睡着无数全是它恩宠中的孩子。大海,仿佛深蓝的教堂,巨浪澎湃,组成巴洛克式的白色塔尖。它的护佑那么宽广。有时,我也愿意猜测,坐在海秋千上悠闲的大神,你会为谁带去伟大的安慰?
我愿意驻足沙滩,长久凝望大海——那喘息的胸膛。它亘古不变。我仿佛看见曾被礁石撞击的船头挂上盐霜,看见渔民把三叉戟插入鱼脊上结实的脂肪,看见荒凉的岛屿上停落热烈逐爱的鸥鸟,看见千百万破损的贝片依然闪耀珠母光泽,被潮汐的巨力一次次堆积在沙线边缘……而远方,鲸的歌声正搭建起一座圣殿。
(图/罗再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