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异化和启蒙的艰难
2019-12-23丘晖华
丘晖华
摘 要:丁玲的青春时代——20世纪20年代,政治历史的浪潮裹挟着一代女儿从乡土卷入城市,由封建农村的生活方式向资本主义生活方式的进行文化性迁移,面临着新的生存处境。本文从丁玲的两篇小说作品——《梦珂》和《莎菲女士的日记》入手,由女性悲剧性的命运遭际,分析这一代女性的内心精神世界,由她们的异化和孤独,阐释女性启蒙和女性幸福最终获得的艰难。
关键词:女性启蒙;丁玲;《梦珂》;《莎菲女士的日记》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33-0-02
对20世纪处于新旧交替时代的中国女性而言,启蒙意味着摆脱历史的幽灵,找寻真正的自己。她们身处在传统与现代的夹缝之中,试图通过教育、婚恋和革命三个路径去实现生命的突围,摆脱传统儒家父权体制文化下“贤妻良母佳媳”的身份设定。她们试图不再作为男性的附庸与工具的存在,而转向成为一个经济独立、人格自由、精神自主的“人”。然而,当她们真正迈上启蒙的三条道路之时,却發现其中任何一条都充满了荆棘和陷阱。而《梦珂》和《莎菲女士的日记》两篇小说则从女性的婚恋问题出发,展现了女性启蒙的谎言和艰难。
一、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传统和现代夹缝中的自由追求
在五四运动的历史背景下,“人道主义”、“个性解放”的口号召唤着一批女儿逃脱家庭的束缚,反抗社会角色的禁锢去追求自由,但是他们被挤在了传统和现代的夹缝之中,如梦珂就是在现代化的过程中,在接触到都市开明、进步、繁华的幻象后,主动地选择了都市而弃绝了在乡村的生活;而莎菲则是“从小离开家,在外面混的”,曾试图在都市实现个体独立生存的愿景,但是自由却不可实现,娜拉在出走之后,陷入了社会生活的泥淖。
“广大贫穷落后的乡村与她们远隔一个时代,那里的生存方式和那里的妇女,是她们过去的历史或‘无历史处境的缩影;而在新政府统治下日趋正规化、稳定化的都市生活,已于转瞬间承袭了资本主义社会特有的男性标准,健全了一套全新的女性社会化角色。”[1]
梦珂背井离乡来到城市,是为了读书和追求进步,她想借此重振家声,走出没落的传统家庭,走向光明和现代的未来。她不是对家乡故土没有眷恋,虽然家乡酉阳的确不能同上海相比,但酉阳高大的山脉,飘荡的白云,清亮的溪水,都在诉说着岁月静好的故事。
而在《莎菲女士的日记》一文中则记载了莎菲对传统的家庭之爱和亲情的留恋:住院回来,莎菲立马翻看这一个多月收到的信,知道有很多人牵挂她的病情,关心她的日常生活,她便为此感到满足。她认为“我是需要别人纪念的,总觉得能多得点好意就好”,想象着自己弥留之际身边人对她的关切和不舍:“我想能睡在一间极精致的卧房的睡榻上,有我的姊姊们跪在榻前的熊皮毡子上为我祈祷,父亲悄悄地朝着窗外叹息,我读着许多封从那些爱我的人儿寄来的长信,朋友们都纪念我流着忠实的眼泪……”
旧派的大家庭生活不是不好,乡村生活似乎也并非无法忍受,但是莎菲和梦珂却不愿再走旧式女子的道路,回归贤妻良母佳媳的身份角色,她们向往美好的爱情,追求自由的空间和独立的身份,渴望找到真正的自我。她们在城市漂泊流离,也坚守着这份来之不易的自由。
然而都市的环境留给女性的天空是狭窄的,而这也让梦珂和莎菲面临“在黑暗中”的处境。都市环境对女性身份的设定是:高雅的花瓶,社交场的交际花,文化市场被赏玩的色情对象;在都市里,爱情和身体是可以交易和买卖的,女性虽不再是男性的所有物,但是却仍然附庸于男性的身份和地位并从中获益和生存,未能实现人格独立的价值,遭受着外在异化的过程和内在异化的处境,这和她们向往的自由和进步有着天壤之别。
在《梦珂》的开头,梦珂的出场便在读者眼前勾勒了一个路见不平仗义执言、泼辣无畏的女子形象。红鼻子教员当众侮辱特意请来的女模特,这种卑劣的行径让梦珂最终决定和学校决裂,离开这脏臭的泥沼。“揩干!揩干!值不得这样伤心哟!”“嘿!这值什么!你放心,我是不在乎什么的!把眼泪揩干,让我来送你出去。”“哼,——我是无须在乎什么的。我走了!”
但是后来梦珂却逐渐直面都市生活的悲凉,她脱离了乡村生活,而又未曾进入都市的色情市场,便没有什么爱情的希望,也无法获得继续生活所需的物质支持以致不能生存,而莎菲则在爱和欲之间挣扎,而对自由和自主的追求也成了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重。
二、爱与性的误区——色相买卖和爱情游戏
《莎菲女士的日记》与《梦珂》讲述的是一女二男的感情纠葛,而故事的主人公都是生活在都市的新女性,单纯的梦珂被男性“玩弄”,以成为资本主义商品市场的色情商品这一方式生存,而莎菲表面上如情场老手般“玩弄”男性,但却痛苦于欲望和爱情的分离,她们追求真挚的感情,却最终陷入了爱情游戏和色相买卖的误区。
梦珂离开学校后,艺术梦想是被轻视又无法实现的,而在姑母家,梦珂感受到了未梦想过的物质享受,以及这一些所谓的朋友情谊。在都市里,纸醉金迷灯红酒绿而又流光溢彩,随着时光流逝,梦珂逐渐变得坦然,快活地浸淫在了名利场。这是梦珂对资本和物欲的屈服。
梦珂寄住到姑母家,澹明与晓淞开始追求她,但二人似乎只是蠢动的肉欲与轻浮的挑逗,而梦珂是那样的天真而幼稚,她信以为真,于是她投入的真情和真心被男性拿来赏玩,坠入被玩弄赏看的境地。澹明“放肆地望着她,还大胆说了一些平日不敢说的俏皮话”,晓淞看到梦珂“短短的黑稠衬裙下露出一双圆圆的小腿,从薄丝袜里透出那细白肉……好像另外还看见了一些别的东西”。
当澹明揭发晓淞偷情后,梦珂终于看清晓淞的虚伪,二人对自己的争夺也让她感到惊惶,“那局促的,动火的态度,和一些含糊的表白举动,都使她觉得可怕,尤其是那一双常常追赶着女性的眼睛”。梦珂的情感被出卖了,她成了都市纨绔子弟的猎物。而晓淞和澹明虽对她的逃离感到帐然,但很快他们又找到了别的猎物,例如杨小姐,以及一帮潜在的、有希望的女朋友,梦珂不过是可有可无随时可弃如敝履寻找替代的玩物。
而后梦珂经历了“尊严的出卖和色相的出卖”[2],电影界将她当作一件商品那样评头论足,而不是将她视作“人”的存在;梦珂的形象能够为电影公司带来利益,由此她的价值仅在于满足了不少男性对女色的向往。最终,她只能在纯肉感的社会中隐忍着。
梦珂就像是莎菲的前世,而莎菲看到了肉体——欲望的存在,她了解隐藏在男性那些有如爱情的温柔、殷勤和追求背后的色情动机,也了解这种色情动机是都市生活商品市场上的男性行为准则,并产生了对男性的深刻怀疑,开始主动大胆地审视男性之美。
颀长的身躯,白嫩的面庞,薄薄的小嘴唇,柔软的头发,都足以闪耀人的眼睛,凌吉士的美丽吸引着莎菲,他是传奇中理想的情人,但是莎菲也知道在丰仪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个何等卑丑的灵魂。在和凌吉士你追我逃你退我进的关系中,莎菲清楚地知道他需要的是什么。“他需要的是金錢,是在客厅中能应酬买卖中朋友们的年轻太太,是几个穿得很标致的白胖儿子。他的爱情是拿金钱在妓院中,去挥霍而得来的一时肉感的享受,和坐在软软的沙发上,拥着香喷喷的肉体,抽着烟卷……”
正是因为男性的承诺地那样轻易而又不愿兑现,男性对女儿们的爱情和幸福毫不看重地随意玩弄,在充斥着背叛、欺骗和伪善的男女交往中,女儿们逐渐学会了防卫。所以莎菲不愿让男人懂得她,看得她太容易,这是在感情游戏中的自我保护,以及对男女关系的不信任和嘲讽。她将对男性的征服看作同对方的博弈,引得对方前来之后,诱他掉入己方准备好的陷阱。
而在和苇弟的关系中,莎菲也是如此。她和苇弟周旋调侃,却从不愿说“爱”而掩饰真情,苇弟就像是莎菲的玩物一般,她享受着苇弟的依恋和仰慕,而又不愿承诺什么。苇弟来看望病中的莎菲时,她为苇弟的适时的关怀感到舒适和满足,却这并不是“爱”,而是对自身魅力的再一次确认。
莎菲的苦闷和矛盾,在于性爱和灵魂的分离,她无法找到一个身体与灵魂相融相合的爱人,她感到痛苦的是“为什么他不可以再多的懂得我些呢?我总愿意有那么一个人能了解得我清清楚楚的,如若不懂得我,我要那些爱,那些体贴做什么?”而她内心的异化则在于险些便耽于商品化的色相之欲而流于浅薄,莎菲在接受凌吉士的吻后明白了自身欲望的虚假,她玩弄男性却并未得到真正的爱情,于是对男权世界发起了反抗,选择自我放逐,却最终“悄悄地死去”。
在“五四”这个颠覆封建礼教秩序的时代,女性获得了相当程度的自由,但是女性在获得一定程度的自立自主的同时却不幸落入了其他被束缚和压抑的陷阱中,这是女性的突围与陷落。摆在她们面前的是日益正规化的资本主义式的都市市场,女性仍然被物化,被侮辱,作为商品供男性意淫和玩味;而在有着千年历史的,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文化中成长起来的女性自身,对于“什么是爱?”“如何去爱?”这些问题往往不甚清楚,男性自以为是的爱往往是机关算尽让女性做他的奴仆,而不是将女性视为与自身有着同等人格的生命,女性不幸地陷入了爱与性的误区,在爱情游戏和色相买卖中伤痕累累,饱受苦楚,始终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独立位置。接受启蒙洗礼的女性找不到属于自己的路,没有接受启蒙的女性更是不幸,但是女性在反抗的道路上却无比执着坚韧,因而实现独立自由的希望一直都在。
注释:
[1]摘自浮出历史地表[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孟悦 戴锦华著,2004.
[2]摘自浮出历史地表[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孟悦 戴锦华著,2004.
参考文献:
[1]浮出历史地表[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孟悦,戴锦华著,2004.
[2]肖小云.突围与陷落[D].南京大学,2016.
[3]李卓.爱情神话的破灭与女性启蒙的反思——解读丁玲《在黑暗中》的女性视角[J].名作欣赏,2012(35):69-71.
[4]从《新青年》到《妇女杂志》——五四时期男性知识分子所关注的妇女问题[J].刘慧英.中国文化研究.2008(01).
[5]启蒙与被启蒙:《妇女杂志》中的女性[J].刘曙辉.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02).
[6]五四:女性主体意识觉醒的现代性想象[J].刘湘香.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06(03).
[7]20世纪中国文学女性生命体验的性别书写[D].刘艳琳.湖南师范大学.2010.
[8]二十世纪中国女性文学的生命意识[D].郭力.河南大学.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