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战争哲学略论
2019-12-23杜鹏飞
【摘 要】 战争是尼采哲学的主题之一。尼采的战争哲学建立在其对古希腊哲学中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的关系理解和对赫拉克利特哲学的继承之上,体现着本体论和价值论的统一。同时,对尼采战争哲学的误读也从未停止,其与纳粹主义的关系也一直存在着争议。对尼采战争哲学的理解需从整体性上把握其战争观的两面性,以及尼采哲学在这种两面性中所体现的价值选择。
【关键词】 尼采;战争哲学;价值;赫拉克利特;纳粹主义
尼采的生活背景和学术背景与战争有着密切联系,其本人也曾一度入伍而成为军人。“战争”对尼采哲学的形成有着特殊的分量,成为其哲学主题之一,尼采战争哲学也成为尼采整个哲学的重要部分,是理解尼采整个思想的关键之一。尼采哲学曾一度被纳粹主义者推崇,成为独裁政权统治民众的工具;同时,尼采哲学又激励着争取解放的被压迫者,成为革命者反抗独裁的精神动力。尼采的哲学写作采用的是诗化语言和格言式语句,这种写作方式一方面体现着尼采的哲学,另一方面也容易加深对其哲学的理解难度。割裂地或单纯的警句式地对待尼采哲学,则极易产生对其的误解。作为一名冲破传统羁绊的哲学家,需要我们从整体上把握尼采战争哲学,从而进一步认识尼采作为哲学家对战争的反思和尼采哲学在被误解和利用中而变为非哲学的被扭曲。
一、尼采战争观对古希腊哲学继承上的肯定与否定
古希腊是尼采哲学精神的主要源泉之一,一方面体现在其对苏格拉底前古希腊哲学的向往与继承,另一方面则是其哲学对古希腊以来哲学的猛烈批判。尼采战争观在对古希腊文化的继承表现在他对其所进行的批判中,他的批判同时采取了肯定和否定的态度。
其所否定的,是苏格拉底以降的古希腊理性主义传统。尼采说道,“我们只要清楚地设想一下苏格拉底命题的结论:‘知识即是美德,邪恶仅仅来源于无知,有德者即幸福者。悲剧的灭亡已经包含在这三个乐观主义的基本公式之中了。”[1]尼采反对苏格拉底的理性乐观主义,认为其导致了悲剧的堕落。尼采认为,古希腊理性主义所开启是一种延续在西方文明史的理性主义传统,这种传统赋予了理性以认识世界、认识真理、认识人类自身的能力;而同时,理性主义对悲剧中幻象世界的赤裸裸评价使悲剧失去了其神秘色彩,理性主义标志着神话对世人而言的破灭,带领了人类步入了科学认识的世界。尼采认为,这种理性主义何尝不是一种幻象,正是这种理性主义导致了知觉和直觉功能的严重错位,将人类生活作为了被动的、消极的被评判者,所表现出的正是真正的虚假和生命的病态。尼采所说的战争,在一定意义上便是对这种理性主义的否定。
而其所肯定的古希腊文化,一个是古希腊酒神精神,一个则是赫拉克利特斗争哲学。
尼采认为,酒神狄奥尼索斯代表着生命的精神,是意志与现象间的矛盾,在这种矛盾中,酒神在苦难世界中构建了光荣,对虚假的现象世界进行了毫无保留的揭露和冲决。而日神精神,已在苏格拉底以来的理性主义中失去了生命,它不再创造,因为它已不再毁灭。尼采战争哲学对斗争的推崇正是契合于酒神精神对羁绊的破坏。
古希腊哲学家中,可以称之为尼采精神导师的则是赫拉克利特。尼采的权力意志、永恒轮回等主要思想均能在赫拉克利特的哲学中找到相似之处。尼采自己也承认,“在这个人的近旁,我感到比别的什么地方更加温暖和舒适。肯定消逝和毁灭,这对狄俄倪索斯哲学来说是决定性的。肯定对立和战争,肯定生成,甚至坚决否 定‘存在———无论如何,我在这里应该承认,他和我的思想十分接近。‘永恒轮回学说,即万物的绝对和无限重复循环———查拉图斯特拉这一学说,最终也可以说是赫拉克利特所主张的学说。”[2]而对尼采战争观形成有着重要影响的则是赫拉克利特的斗争哲学和“活火”思想。赫拉克利特认为,“战争是普遍的,正义就是斗争。”[3]在此,赫拉克利特赋予了斗争以正义性与普遍性,而斗争的正义性与普遍性正是蕴含于“活火”之中。赫拉克利特提到,“
二、尼采战争观在本体论和价值论上的统一
首先便要谈到尼采整个哲学的核心概念——权力意志。尼采的权力意志是对其精神导师叔本华意志主义的继承,同时又将其生活意志进一步发展为强力意志,以此作为其对生命本能的理解。另一方面,尼采对生命本能的理解分为两个方面,表现为积极对抗的主人的本能和消极回避的奴隶的本能。显然,尼采更加肯定前者。尼采赋予权力意志以更多的主动性,强调了其积极的追求性,而这种追求欲望必然会导致矛盾,同时也不回避矛盾,它是在矛盾的旋涡中斗争,这正是生命性的体现。在此,尼采完成了其对低级意志被动性的否定。进而,尼采将权力意志作为整个宇宙的根本,同时也便成为了生活的本质和根本道德。这种带有对抗性的权利意志贯穿于尼采的整个哲学,对于其对抗的对象而言,强调的是对对象的战胜,是对压抑的释放。尼采认为,强力意志的最高实现形式则是战争。正如权力意志是对生命本质的体现,是生命的主动追求,战争对整个人类历史而言也具有着积极的催化作用,正是战争体现了人类的生命活力,战争对人类而言也有着本体论上意义。
但尼采对“强力意志——战争”的本体论叙述并未给出理论阐释,在其诗化的哲学文字中,这种本体论叙述更多地存在于他对“强力意志——战争”的价值论叙述当中,其中最核心的则是对生命价值的判断。
尼采认为,“生命只能作为表征而有价值”,[5]同时又说道,“来自生命的战争学校。——那无法杀死我的,让我更加坚强。”[6]认为战争是“生命的学校”。正是基于此价值判断,“权力意志——战争”的生命本质假设才得以实现。
对尼采而言,强力意志是存在与毁灭的统一,是“永恒的自我创造、自我摧毁的狄奥尼索斯世界”。[7]那么,作为人类生命存在的极端形式,战争中存在着人类生命自身的毁灭,毁灭中同时存在着其自身的创造,战争正是毁灭与创造的统一。尼采的“永恒轮回”论中为世界未来的发展留下了非线性的无限可能性,也就意味着存在意志对生命的选择,这一种在创造中的选择则是价值的判断,是强力意志的体现。战争在其价值论上的意义,则进一步表现为对一切价值的重估。
在“永恒轮回”中,一切在毁灭,一切又在创造,那么作为“永恒”的“上帝”在尼采这里则必然会受到怀疑,这种怀疑的进一步则是对在“上帝”仍“永恒”的西方世界中一切真理的怀疑。重估一切价值的前提条件是对一切价值基础的破坏,重估一切价值也意味着重建一切价值的基础。在怀疑中,尼采对真理的价值标准进行了重新选择,生命本身成为新的价值标准。尼采在《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多次说道,“上帝死了”。上帝之死是尼采对所有的旧价值进行了否定,这种否定是战斗着的否定,是对上帝及其影子的战胜,是在战斗的毁灭中重新创造。也是在这种战斗中,体现为新的价值标准的生命活力得到充分的体现,生命的强力意志、世界的“永恒轮回”和真理的“毁灭与创造”得到了统一。在此,尼采实现了其战争观在本体论和价值论上的统一。
三、矛盾中的尼采战争观的两面性及其中的价值选择
尼采在自传中这样描述自己,“我是一个矛盾的人,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的矛盾。”[8]正如尼采对哲学家个性的看重,尼采个性上的矛盾特质也反映在了其战争哲学思想之中。尼采在重估一切价值中对一切价值进行了破坏与重建,既造成了虚无主义的后果,同时又是对虚无主义的否定;尼采崇尚酒神精神,但同时认为悲剧是酒神和日神的综合,体现着生命力和美的结合;究竟是上帝死了,还是新的上帝存在于每个生命个体之中?尼采哲学的矛盾带来的是其战争观的积极与消极的两面性,这种两面性则更加使后人对其理解感到艰难;另一方面,尼采的哲学并不是成体系的哲学,其自身内部的矛盾既是其哲学特征,又是其哲学困境,从这一层面来讲,后人的误读也不能全在后人的责任。尼采所崇尚的赫拉克利特哲学中处处闪耀着辩证法的光辉,尼采本人则极力排斥和反对辩证法,但表现为直觉思维的辩证思想又能在尼采哲学中被再次发现。笔者认为,尼采战争观的两面性中存在着尼采独特的辩证思想特质。
就尼采战争观的影响而言,其积极一面体现为——
1、对生命价值的积极肯定
尼采同叔本华一样,认识到了生活的苦难,但却有着不同于叔本华对生活中苦难的态度。尼采在看到苦难的同时也看到了世间万物生生不息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面对困难选择不是消极被动,而是知难而上的积极战斗。尼采在战争中发现了这种生命的意义,发现了战争中人的向上气质。尼采对战争的肯定,体现着他对生命价值的积极肯定。
2、对西方文明价值的批判
尼采在重估一切价值中宣告了“上帝”的死亡,对压抑生命意志的“颓废的道德”进行猛烈抨击,对伪装成“至善”的宗教道德传统进行根本上的颠覆。尤其是对于宗教禁欲主义,尼采认为这是对生命的否定,是宗教的伪善的大恶。同时,尼采认为,西方社会的工业化存在着人的非人化,表现为机械化时代的市民社会中人类人格的丧失,而这正是理性主义所带来的。尼采认为,需要摧毁着一切价值基础的战争,这种战争表现为对这些陈旧边界的突破;尼采的战争观体现着其对西方两千年来的理性主义和宗教道德加以最强烈的反对,并启发了人们对西方工业社会进行现代性批判。
就其消极的一面而言,尼采的战争观所带有的虚无主义色彩以及主人和奴隶关系的阐述被当做了现实世界中战争的预言,其所受到的最大的误解以及因此而来的最严重的后果,便是纳粹主义对其的推崇。
在看到尼采戰争观积极的一面的同时,如何对待其消极的一面至关重要。这其中,尼采战争哲学自身对其存在着一种价值选择。
一方面,是对尼采“超人”哲学的理解。尼采的主人道德和奴隶道德并不等同于奴隶社会中主人与奴隶关系,尼采将主人道德和奴隶道德作为价值标准,无关乎命令与服从。相反,独裁主义者却可能是在奴隶道德之中,其行为无不是出于奴隶道德所带来的仇恨心态。尼采呼唤作为理想人格的“超人”,便是旨在“超人”对奴隶道德的完全摒弃。因而,“超人”要与奴隶道德的约束战斗,与苦难战斗。由此可知,尼采的“超人”所体现的是强力意志的自由,这种强力意志的价值基础则是其对生活本真状态和自身与他者差异的正视与肯定。
另一方面,是对尼采战争哲学之“战争”的理解。尼采的战争也存在着两个层面,一个是现实世界中作为军事实践活动的战争,另一个是精神上的战争。对于现实中的战争实践,尼采并不全持有肯定态度,反而会对影响文化积极健康发展的战争状态抱有不安,尤其是其对普法战争中交战国双方及其民众的民族主义反思,认为当时的普鲁士政权已经走上了文化发展的反面。这种对文化发展所表现出的危险性在一战和二战中造成了整个人类的灾难。就此而言,尼采对普鲁士精神和德意志民族精神的担忧便显得尤为冷静。而尼采所言“战争”,更多的是指一种战争精神。这种战争精神源自于尼采所崇尚的古希腊文化中的竞技精神,正是在这种竞争精神中人类不断追求生命的创造和卓越。进而,尼采的战争观更是意味着生命战胜自身而求得超越。正如尼采的“超人”是指一种理想人格而指非生物学意义,尼采的“战争”同样是一种价值选择和判断,而非军事实践意义上而言。
尼采战争观的消极一面一方面是源于其理论本身的矛盾性所导致的误解,另一方面则是其被有目的的加以利用而人为的刻意误解。如果说前者可能给了纳粹主义以利用的可能,后者则更是纳粹主义的刻意而为。这两种情况都影响我们对尼采战争哲学的正确认识。
【注 释】
[1] [德]尼采.悲剧的诞生[M].周国平译.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1986.P60.
[2] [德]尼采.看哪,这人[M].张念东,凌素心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P53.
[3] 苗力田.古希腊哲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P41.
[4] [古希腊]赫拉克利特.赫拉克利特著作残篇:希腊语、英、汉对照[M].[加]罗宾森英译.楚荷中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P41.
[5] [德]尼采.偶像的黄昏[M].周国平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96.P14.
[6] [德]尼采.偶像的黄昏[M].卫茂平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P29.
[7] 洪谦.现代西方哲学论著选辑(上册)[C].北京:商务印书馆.1993.P19.
[8] [德]尼采.瞧,这个人[M].刘琦译.北京:中国和平出版社,1986.P108.
【作者简介】
杜鹏飞(1992—)男,河南卫辉人,国防大学政治学院硕士研究生,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主要研究方向:军事哲学和军事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