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求索寻变途不改初心向高标

2019-12-20

世界文化 2019年12期

在一次讲座的互动环节中曾被听众问到我的斋号——“不动容斋”的由来，仔细想来，近年我确实经常在款题和印章上使用“不动容”“不动容斋”。这个斋号的启用是我50岁过后的事情，若追问缘由，实在是由于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许多身外之物看得越来越淡然所致。毋庸讳言，当今社会的人们越来越容易“动容”，环视我们周边，为了一己私利，无所不用其极者有之；为了琐碎小事，大打出手酿成惨祸者有之；为了博取功名，置德行良心于不顾者更有之。若问之所以使然，恐怕受当下社会整体的浮躁和急功近利之风的影响。于是，在我年届五十之时，在已有的“小易简楼”之外，又起了一个斋号，是为“不动容斋”，意在表明自己当下的追求。

诚然，真正能够做到“不动容”，是需要一定的修养与修为的。虽说时时以此自省，但是当一些功名利禄等诱惑在拷问自己的良心时，确实需要定力与恒心。不可否认，我身为凡人，也曾有过动摇，但扪心自问，回顾几近60年的人生历程，一直以此为目标努力践行。而这恐怕与我的生长环境与经历有直接关系。

我从小生长在一个旧式知识分子家庭，受家庭的影响，幼年的我就有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态度——不与人争锋，凡事顺其自然，随遇而安，成为我成长过程中的一个行为准则。这个特性或许在有的人看来显得窝囊无能，但也正因为我缺少如旁人那般迫切的欲求，所以即便遇到一些磕磕绊绊与曲折不顺，也不会陡增许多烦恼和不快。“无欲则刚”“人到无求品自高”，历史上的先贤达人始终是我仰望和企及的高标。为此，1990年代我的外公、书画家王颂余特意为我书写了一副对联——“不激不厉，亦刚亦柔”。我便以此为座右铭，力避戾气、怒气，远离痞气、奴气。不以物伤，不以己悲，随处做主，从容不迫逐渐成为我的人格追求目标。

成年后，伴随着阅历和学识的增加，所谓的旧式文人情怀也在不断地滋生，而真正对我产生决定性影响的还是机缘巧合——1990年代初我被公派到日本留学期间的所见所感。

对我而言，30—40岁在日的10年间对我的人生观、价值观的影响远大于书画技艺上的影响。那时，实用主义、功利主义思想日渐滋长，只问结果不计过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思考方式与行为方式在社会上蔓延。相对于这样一个充满活力却又浮躁张扬、物质生活日益丰富而精神生活不无贫瘠的现状，日本社会却让我感受到一种精神的沉静与生活的平和，即便是平民阶层，也是以一种坦然而淡然的姿态面对生活。或许在我们有些人看来，他们缺少雄心壮志和奋勇争先，实际上他们所追求的正是这种平平淡淡、从从容容过一生的境界。这样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恰好启动了我潜藏于内心深处的基质，让我很快产生了认同感。

由此，我的艺术观和审美观也随之产生变化。明快轻松从容悠闲、平静祥和恬淡幽玄的境界追求，便成为我那个时期的探索方向。这类作品不仅是我当时内心世界的写照，也得到了日本人的高度认同，因为作品中所流露的真情实感引发了欣赏者的共鸣。

2003年底，我回到天津美院。当面临再度融入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社会时，我的内心是有一定隔阂与不适应的。而这种疏离感也就自然地从作品中得到某种折射，此阶段的画作在一贯的境界追求基础上，又透露出些许空寂清冷、静谧幽旷的意求。从《明月如霜》中即可多少感受到那种既不擅长也不愿意委身于江湖社会的孤高与寂寥的内心诉求。

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种从未有过的淡然淡定、释然于怀之感油然而生。通达的心境再次带来画境的变化，清新、清爽、清静，是人们对我当下画作的评语。的确，我的近作与前些年的作品相比较，带给人的审美感受迥然不同。虽然从大的格局上看，竭力追寻萧散超逸的审美意趣始终没有改变，但是在意境塑造上确可看出某些不同，比如形式语言对比被减弱，画面色彩更趋清淡，笔触变得放松许多，技法与形体塑造上呈现出回归古典的迹象，力图追寻元人笔意与画境。从中可见当下的自己对闲逸散淡、平和悠然、从容不迫的主体意求。

中国人说的“画如其人”也好，外国人说的“风格即人”也罢，艺术作品的最终表现确实是作者人格与内心的外显，心态的变化直接左右着作品的审美价值取向，无法隐瞒，无法遮盖。同时，在画品形成过程中，文化品性和修养所起的作用也不可小觑。所以，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激不厉，亦刚亦柔，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不仅是我现在及以后的行为准则，也是我自省自修的目标。由此也可以想见，若将这样的心态注入笔端，自然不会有恣肆张扬、剑拔弩张的笔调显露。现如今艺坛鱼龙混杂，自吹自擂、语不惊人死不休者有之；拜码头、串大宅门，狐假虎威者有之；动辄就立山头、标新立异，不择手段地博取社会关注度者亦有之。但于此道我既不擅长更无心效仿，默默地潜心于翰海艺田的遨游与耕耘。在独乐乐的基础上与人乐乐，谁又能说这不是艺术的本真之所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