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的故事
2019-12-19王潇
王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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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姐本来是我朋友小曼的朋友。2006年夏天,我和浅姐在一个美甲店相识。在后来共同的经历和交谈中,建立了稳固的女性友谊。这些共同的经历包括:美甲、K歌、吃饭、做美容;交谈内容包括:“这个甲油好不好看?”“哎,把麦克递给我。”“点一个烂蒜肥肠。”“柠檬草精油减肚子吗?”……
浅姐有一双笔直的长腿,会整个夏天都故意穿着衣料柔软的短裤或者短裙。她还会款款地向你走来,带着春风拂动的姿态,然后在距离你还有三丈远时突然开始说话。插科打诨,滔滔不绝,贯穿会面的全程。
恋爱问题一直是浅姐的主要烦恼,当然也几乎是2006年前后我们女性小团体共同的烦恼。浅姐的烦恼特殊些——我们是不知道那个人到底会是谁,而浅姐是不知道那几个人到底该爱谁。所以,每次见面都围绕“谁是真爱”这一课题展开分析,以浅姐举例描述开始,以我们点评支招结束。
到了2009年,小团体里我先一步准备结婚,小曼准备在婚礼上当我的伴娘,她说最近几个月都没见过浅姐,估计人家谈恋爱太忙顾不上,反正婚礼肯定会出席。婚礼当天,当我敬酒到闺蜜桌,看见浅姐的样子时,吓了一跳。
2
浅姐简直和几个月前判若两人,以至于我面对她有点失语。周围人正纷纷祝福我永浴爱河,此情此景让我把差点脱口而出的“你怎么胖成这样啊”改成了“你换发型了啊”。
这句也还贴切,因为浅姐不知道几时剪掉了长发,换成了厚重的蘑菇头。我真觉得这个发型不适合她,只会显得发胖后的她更胖。确切地说,她不只是胖,而是呈现一种奇怪的吹气般的浮肿。
浅姐笑容满面地说“祝你幸福”,站起来拿出一个红包给我。这时候我发现她竟然穿了一身黑色的长裙,完全不再是我所了解的浅姐风格。我一边想着回头得说说她,一边接过红包道谢,转身准备把红包递给我的伴娘,一回头发现小曼不见了。
我四下里找,发现小曼站在婚礼宴会大厅的一个角落里,耷拉着脸看着地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见小曼还没有过来的意思,我和新郎叶先生继续向同一桌的塔塔夫妇敬酒。直到婚礼结束,小曼脸色都很差,说After-party也不参加了,回头再来找我。
第二天小曼来了,站到我面前,眼睛睁得很大瞪着我说:“你婚礼上是不是觉得浅姐变了?”“对啊,怎么胖那么多?她是不是怀孕了呀?”“她查出得淋巴瘤了,而且已经是癌变二期。胖是放疗以后的浮肿,还有她戴的是假发,她现在是光头。”我听后直接吓傻了!
我回过神来,又问了小曼几个问题。小曼说,婚礼当天,在酒店的洗手间里,当小曼嘲笑浅姐的胖时,浅姐才偷偷告诉她這件事。原来在我欢天喜地筹备婚礼的时候,浅姐已经接受化疗好几个月了。
3
我和小曼一直关注着浅姐的病情,她却几乎没和我们见面,只说正在治疗,目前情况稳定。一年之后,浅姐主动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叫上小曼一起出来吃饭。我也没敢多问,直接去和浅姐见了面。我到的时候,她正坐在初夏的室外露台上玩iPad。和婚礼那天比,浮肿消去了很多,留着清爽的短发,一看就是她自己的头发。我松了一口气。
浅姐告诉我,她得的病全称叫何杰金氏淋巴瘤,有70%的概率可以治愈。现在,她痊愈了。她找我们见面,是因为她和男朋友要在3个月后结婚,希望我能帮她策划一个漂亮的婚礼。浅姐说得很平静,而我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和小曼一起傻笑了一会儿,我想到一些事,郑重地说:“虽然都过去了,但你现在算是我身边曾经离死亡最近的人了,我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你。”浅姐说:“好啊,随便问。”
那天下午,我们和浅姐整整聊了两小时。浅姐毫无保留地把所有的经历都讲给我们听:关于她得知病情那一刻的难以置信和恐惧,关于绝望曾经如何袭来、如何让她崩溃得哭倒在洗手间,关于她惊骇地发现头发在淋浴中大把地脱落,关于一次次放疗、化疗地狱般的体验。浅姐讲述的过程中,我甚至有好几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下意识地瑟瑟发冷和颤抖。我知道,对于别人的痛苦,再逼真的想象也做不到感同身受,但至少这个下午过后,我知道浅姐的世界,早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单薄而脆弱的世界了。
那天下午,周围鲜花盛开,音乐声温柔,来往穿梭的人们衣衫光鲜,我们3个慢慢喝着果汁,涂着红红的嘴唇,谁也不会猜到我们聊的是这样一个残酷的话题吧。其中,有些关于重生的对白,深深地震动了我。这些顿悟是浅姐用生命的体验得来的,我想我会一直记取。
(离萧天摘自《三观易碎》浙江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