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顶》：“我变强了，也变秃了”

沈佳音

贾富贵是个无毛侠客。

他生活的世界里没有996和地狱来的甲方，却还是让人头秃。当现代人精心呵护每一根苟活的头发丝儿时，贾富贵正在满江湖寻找一本“生发秘籍”。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我变强了，也变秃了”。

少年贾富贵年纪轻轻就一身武艺并建立了自己的门派，手下众多，还对他忠心不二。不过，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就标好了价格。站上绝顶高处，贾富贵付出的代价是：发量日渐稀少。为了寻找生发秘籍，他踏入江湖，看见了一个与武侠小说中不一样的江湖。这个江湖被分为“魔教”和“传统技艺保护联盟”，有潜入魔教的少林卧底，变身女装大佬，一不小心还混了个魔教第一圣女;有女朋友跟别人跑了，从此励志用知识改变命运的江湖大哥;为了开源创收，魔教甚至开起了火锅店……

贾富贵的江湖存在于漫画单行本《绝顶》中。这本半个小时就能看完的搞笑漫画号称“平均每15秒出现一个笑点”，在豆瓣上获得8.2的评分。有人觉得好久没被这么逗笑了，也有人觉得没那么好笑。不可否认的是，《绝顶》创造了一个完全没有主角光环的主角。他相貌平平，头上光光，连眉毛都没有，有读者看完整本书却对主角毫无印象。不过，在一些读者看来，“这个缺点反而成为了最大优点”，诠释了“一个路人脸武林高手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这个命题。

站在贾富贵身后的托尼老师是漫画家肖新宇。2013年，他凭借短片漫画《Last wish》和《董卓》，两次获得日本最大的综合出版社之一集英社新人奖，被称为“中国漫画家在日本当红杂志获奖零的突破”。

在日本，漫画奖项主要有出版社奖和机构奖，前者主要用来招揽新人漫画家，后者则多是嘉奖对漫画发展有重大贡献的漫画家。很多后来出圈的日本漫画家都曾拿过集英社新人奖，比如《灌篮高手》作者井上雄彦、《海贼王》作者尾田荣一郎。

不像主角的主角

肖新宇没想过“秃”会成为一个谁都绕不开的热门话题。

2017年12月24日，他开始在个人微博上连载《绝顶》，当时的设定只是想画一个“造型上不像主角的主角”。如果大家想象中的主角是长发飞扬的，那么他的主角就得是个光头。

没想到，当时的无心之举成了这部漫画的最大噱头。2019年，当90后开始恨不得为每一根头发丝儿上保险的时候，人们在书店看到一本封面上就大喇喇画着光头的漫画。这册“越强越秃”的漫画无疑切中了现代社会的某种痛点和焦虑，引发很多关注，甚至红到了韩国。4月，《绝顶》登上了韩国条漫平台网站，上线仅仅几个小时，评分就高达9.82分，留言数量超过2000条。

当被问到现实热点对漫画的助推时，肖新宇对本刊记者说：“我其实还是比较反感这个，也没打算在‘秃上面大做文章。必须要有其他东西，最早也不是为了‘秃这个话题，只是想做一個搞笑江湖。”

与肖新宇的采访定在下午2点。当记者拨通电话时，那一端的肖新宇刚刚醒来。在日剧中，漫画家向来都是昼伏夜出的形象。肖新宇也是如此，每天习惯凌晨两三点入睡，躺在床上，脑海中还有个江湖在风起云涌。睡到十一点左右，起床，画画。

所以采访时，肖新宇的声音中带着些鼻音。“你会有脱发的烦恼吗？”毕竟，熬夜往往被认为是秃的元凶之一。

“没有，我的头发又多又硬。”他有些骄傲地补充，“因为这样，我只能把头发理成短发。”

尽管如此，《绝顶》却藏着肖新宇的生活日常。他说自己做的人物是自己内心的各个分支，而他享受“由自己主导一个世界”的幸福感。

豆瓣评论中，有读者说，《绝顶》的笑点是富有生活气的，与每一个当下生活热点联系得很紧密。在人物对白中，你能看到网络上流行过的那些梗。

肖新宇觉得自己在生活中不是个搞笑的人。他话不多，但除了画分镜和编辑时不能被打扰，其他时候都“必须跟人聊天”。每次他都会记着跟朋友们聊了什么，要是自己被逗笑了就想着能不能用到漫画中，随后条件反射般记录到手机备忘录里，“漫画中的大部分桥段都来自我的个人生活”。

中国漫画家在日本出道

肖新宇最早其实是以帅气的动作场面和流畅的分镜为大家所知。2013年，他正式开始画漫画。从南京艺术学院毕业3年，动画专业的肖新宇先后在广告公司和游戏公司呆过，但最后还是想画漫画。他听说那时候很多画漫画的人都吃不起饭，但“还是要走一下这条路试试，这是从小就一直想走的那条路”。

肖新宇1986年出生在河南的一个县城，那里信息闭塞，连个电影院都没有，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看漫画。不过能看的漫画也不多，大部分是《龙猫》《机器猫》之类的经典日本漫画。手头宽裕的高中生也能租一些漫画来看，比如漫画家藤泽亨从1996年开始连载的漫画《麻辣教师GTO》。

家人对他的喜好“不屑一顾”。他的父亲也是画画的，画的是传统国画。从小别人出去玩的时候，肖新宇就得被父亲盯着练习画素描、国画。但肖新宇大学时还是选了自己比较感兴趣的动画专业。

他想画漫画却不知怎么入门，于是报了一些培训班。也是在培训班里，肖新宇引起了集英社编辑松井荣元的注意。松井荣元认为，肖新宇画出的帅动作和流畅的分镜是他的“必杀技”，他的作品值得拿到日本去让大家评价一下。

在松井荣元介绍下，肖新宇辗转到天津一家漫画经纪公司学习。当时整个公司有四五个像肖新宇一样的新人漫画家，公司管吃住，每个月还能拿四五千块工资。

画到后来，其他人全走了，就剩他一个了。2013年开始，纸媒式微，新人漫画家很难有冒出来的机会。漫画经纪公司只能另辟蹊径，向日本投送作者。

在松井荣元帮忙下，肖新宇的两部作品被送去参加集英社新人赏，得到著名漫画家迫稔雄的赞赏，并分别获得“期待赏”和“奖励赏”。后来又在日本月刊漫画杂志《Ultra Jump》上刊登了原创短片《重置》。

肖新宇解释道，在2015年之后，中国漫画家在日本出道这条路“已经没什么了不起了”，中国人也开始看中国漫画，大家在中国就有机会。但在此前一两年里，到日本参赛还算是一条成名的“快速路”。

得知自己获奖的消息后，肖新宇拉着天津一起画画的朋友们吃了个饭，把登有自己漫画的杂志拍了几张照，“给熟人看一眼，显摆一下就完了”。在他看来，当时自己那两部作品的水平并不高，“奖其实也不重要，奖杯我都扔了”。

他现在回忆道，那个时候去日本也许是公司“要捧自己的方式，先有个拿奖的名声，会对国内出作品有所帮助”。但在他看来，“这是一个错误的方式，我觉得还是要有代表作会比较好”。

不过，肖新宇说，要是真有什么事值得他显摆一下的，“就是在日本杂志上做连载”。

向商业漫画投降了吗？

尽管在日本拿奖对那时的肖新宇来说，“其实也没什么作用”，但他还是通过比赛看到了自己的弱点。他记得当时评委之一曾这样评价他的作品：只有画工，没有故事。

肖新宇一直明白，自己编东西有点吃力。他看过同期的日本作品，画工可能没有自己好，但表达方式很有趣。在创作了几个短篇之后，肖新宇创作了武林漫画《门主》，在业界一度封神。畫风集大成，叙事也流畅。可是《门主》叫好不叫座，肖新宇并没有收获巨大人气。现在回想起来，肖新宇说，如果当时《门主》人气很高，也许自己还不会思考要不要迎合读者去画一些搞笑漫画。

2017年，他画了《绝顶》：一个几乎没有炫酷动作的搞笑江湖漫画。

一开始肖新宇自己心里也没谱，常常是现编一句对白，写完了再想另外一句。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看《绝顶》，会觉得前半部分没那么搞笑的原因。除了在手机备忘录里积累生活日常的梗，肖新宇还会反复看自己喜欢的日漫搞笑作品，“你会发现那些角色平均智商都会低一点。那么我要先把智商降到他们的水平，再来想自己的笑点”。

实在想不出点子，他就出门去走一圈，“走路的时候思维最活跃”。跑步不行，只能走路。有时也会在楼下的摇摇马玩具上坐一会儿，身体晃动着，点子好像就能在脑子里撞出来。现在的他已经慢慢掌握了编漫画的技能，提前一周构思好故事，一天做分镜，接下来三四天画线稿，再交给助手上色等，基本能保持稳定更新。

并非所有人都接受肖新宇的转变。在知乎上，有人感叹，武侠漫画大佬肖新宇都去画搞笑漫画了，中国漫画界又少了一个人才。众人惋惜那么好的画工都被浪费了。看到这些观点，肖新宇不会生气，反倒觉得是一种夸奖。对他而言，拼画工“也等于在偷懒”，画自己不擅长的搞笑漫画就必须动脑子。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向商业漫画缴械投降了：“现在的情况看帅气武侠的读者没有太多，我自己编《绝顶》也很开心。这个阶段，我还是画一些人气高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