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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秋叶

2019-12-18俞胜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9年12期
关键词:乡邻松针柴火

俞胜

故乡安徽桐城有山有水,春来“油菜吐芳华,千里尽金黄”,夏来“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冬来“岸容待腊将舒柳,山意冲寒欲放梅”,然而,一年之中,色彩最斑斓的,还是秋天。

在稻子成熟的气息里,最早由绿变黄的是梧桐的叶子,是桃树的叶子。梧桐和桃树像两个急性子的人,它们刚闻到秋天的味道,就做好了迎接冬天的准备,仿佛冬天明天就要到来似的。紧随其后的是柳树和苦楝树的叶子,它们的梢头,一些黄叶还夹杂在许多绿叶中,东一点西一点的,像太阳的光斑在树梢跳跃,也像两个到中年的人,原以为都是满头黑发呢,不经意间对视,却发现彼此滋生了不少花白的头发。松树是四季常青的,可秋天的时候,老的松针也受到稻子的蛊惑,一个劲儿地金灿灿起来。柿树的叶子在枝头红彤彤地炫耀着,远远看过来,以为是颗颗熟透了的柿子还挂在梢头呢。最迷人的还是枫叶,早晨起来,田野里,山岗上,满树火苗在跳动,你凑到枝条间,迎着阳光,对着一片火红的枫叶瞧,那份红艳艳真让人疑心有鲜红的血液在枫叶的经脉间流淌。

枝头是叶子的故乡,叶子是故乡的游子。也许梧桐的叶子有好男儿志在四方的气概吧,它就像少年时的我们,总被远方的美好所诱惑着。所以,一到秋天,它就要迫不及待地从枝头飘落下来,去追求它的梦。也许,枫树的叶子是一个离不开母亲怀抱的孩子,所以,整个秋天,它都恋恋不舍地留在枝头。

长在水边的树木,落叶就飘进湖水里、飘进池塘里,故乡一种叫“够条”的调皮而机灵的鱼就追逐上来,它们嬉闹着,追逐着,盘旋着,片片落叶就被它们旋到湖水的深处,旋到池塘的深处,我故乡的水也变成流光溢彩的了。

然而,大多数树木的落叶是要飘落到自己的根部的,“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嘛!落叶飘落到土壤中腐烂被细菌分解后,养分会被植物重新利用;地上的落叶层还能蓄养水分,为种子提供发芽和幼苗生长的温床;有些植物的落叶,还能释放出种间的抑制剂,来阻碍其他的植物生长、发育。落叶的作用神奇得很呢!

我小的时候,许多凋零的落叶,常常却是不能归根的。因为那个年代缺柴烧,人们常常使用一种竹制的叫“扒子”的工具把这些落叶扒进竹篮里,背回家,落叶要做灶膛里的柴火,然后化作袅袅的炊烟飘散在故乡的中午和晨昏。尤其是松树的叶子,这些叫作松针的东西具有易点燃、耐烧的特点,是柴火中的上品,为了得到它,人们不但用“扒子”把山冈上松树林地扒得比打谷场还干净,还爬到树上揪下老的发黄的松针。记忆中,故乡那些被搜刮尽落叶的树木,像电视上看到的那些战乱国家、营养严重缺乏的儿童,一个个面黄肌瘦、无精打采的。

但今年春节回家,走在故乡的山冈上、田野里,我看见松树林子里铺满了一地金黄的松针,像厚厚的地毯,这要是用竹篮装起来,得装满多少竹篮啊!一时竟詫异这么好的柴火怎么就没有人来拾取了呢?乡邻说,现在谁家还拿树叶当柴火烧啊,别说树叶了,塘埂边的芭茅草长得比人还高,都没有人去砍了。现在乡下还有几户人家啊,都上城里去了。依然在乡下的几家,也不烧柴火了,不是使用上了煤球,就是使用上了液化气。乡邻的话里有着一丝对我无视故乡变化的责备,但更多的还是透露着故乡人已经过上了幸福生活的自豪。

听了乡邻的话,我想起了“落叶归根”,落叶不再被人们搜刮干净,“化作春泥更护花”,树木不就可以茁壮地生长了吗?我更加留心起故乡冬天树木的风采来,果然看见樟树、冬青、柏树……这些四季常青树木的小小叶片儿,片片都是绿润润的,松树的叶子,针尖儿上的绿真要滴下来了。再看那些落叶的乔木,虽然枝条上光秃秃的,但树干总萦绕着一种灵秀的气质,想春天来的时候,万木复苏,那醒过来的精气神儿,会让看到的人怎样的舒心呢!

深秋了,我故乡的山冈上、田野里、池塘边,各种各样的树木又该做起五彩缤纷的梦了吧。

原载《检察日报》

责任编辑:崔家妹

美术插图:林风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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