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与在场
——从明天雕塑奖看青年艺术创作现状
2019-12-18李波
◎李波
“明天雕塑奖”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受到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已经成为青年艺术家,尤其是青年雕塑艺术家展示自己的重要舞台。第七届“明天雕塑奖”在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展出,本文根据20位(组)艺术家的展示情况,就当下的一些创作实践问题展开讨论。
一、社会介入
从社会学系统中获取实践方法,已经成为艺术家的一种主动选择。从社会现场提取元素植入到展场的作品里,“把各种概念、观念和情感在一个可被转达和阐释的符号形式中具体化”,在美术馆空间中实现新的空间生产,形成新的社会话语,成为年轻艺术家的一种重要创作方法。
有金小组的作品《大海》使用了大量的塑料瓶和保鲜膜,紧扣环保的主题。他们制造了一个“海浪”涌到脚边的现场,蔓延到窗边的塑料瓶,蓝色系的色彩非常醒目,构成了景观式的现场,不少人都在这里打卡自拍。这种将环保议题加持在艺术家对材料的主观处理之上,巧妙使用材料构建新景观的手法获得了成功。艺术家黄杰的装置作品《杀马特——粉墨登场》,同样是从社会学角度切入的作品。他摘取了人造皮革加银色铆钉这种杀马特的视觉符号,将其包裹在农具上面,使其充满强烈的异质气息,通过符号化的视觉元素的使用呈现的另一种形式的“表征的空间”,这种表征的空间抓取的重点是杀马特的视觉符号。20万小组的装置作品叫做《公园计划》,展场中将老旧物件,符号化的玩具座椅、若干搪瓷盘子、旧椅子架起来的旧床板、玩具熊、水泥、钢筋、PVC管子……灯光装置组成的“占”字等,构建出展示空间。相对于前面两组,这种空间建构背后艺术家的主体在场感稍显模糊,这种罗列出来的展场比起拆迁现场不够鲜活具体,导致作品打了折扣。毕竟,艺术并不是照相式地直接反映或再现现实,而是通过构造具有整一性的审美形式,从而与异化的社会现实形成尖锐对立。作品面貌不清晰体现的是艺术家主体的不在场,这就很难实现艺术对社会的介入,反过来还会造成对社会资源的消费,疏离了艺术与社会的关系。
社会公共话语真正在场,观众就能通过来自社会现场的经验,参与到新的空间实践中来,现场将成为开放的实践空间。观众可以通过对实践空间的参与,形成新的感知,形成新的主体在场。如艺术家主体不能在深度上拓展认识,社会介入类的艺术作品就很难突破社会现场的既有经验。如果缺乏艺术家主体在场,社会学诸如调查、分析、量化、定性等工作方法在艺术实践层面将什么都不是。
二、科技
包豪斯时代就曾有不少的艺术家因受到科学观念的影响,尝试将艺术与科技进行整合创作,比如影像新媒体的实验,就是把艺术表现形式发展到不同媒材的应用与革新上。科技发明不断在刷新我们的认知,科技与艺术的关系不断深化拓展,在艺术创作实践中有很多的尝试。从本次参展艺术家在科技运用方面呈现的情况来看,甚至呈现出一种科技迷恋的情况,其中机械装置占有很大比重。但是与此同时,科技的不在场,加上审美疲劳,此类作品的艺术表现力出了问题。
部分动态机械装置作品,似乎只是为了单纯的机械美感,但这样的作品甚至比不上一台缝纫机的精致和巧妙。曾庆强的《90x200》是一件典型的机械装置作品。由八部马达顶着白色床单做上下运动,展签上材料标注写着“体液”二字,没人关心。“许毅博工作室”作品《透明社会:那一缕光》看上去像是一台打印装置,打印的具体内容无法辨识,履带似的白布不停地滚动,盲文金属点观众又读不懂。赵焯的作品《刺》是感应装置,当观者走近,模拟刺猬的长刺立马收缩,观者离远了刺就又放松下来,这种停留在初级互动层面的机械作品,艺术性与科技感其实都不在场。
另一些作品在动态装置基础上嫁接了有社会属性的符号,营造一种有仪式感的现场。这种仪式感既指向当下的科技,科技在作品中变成了一个在场的“影子”;又试图回溯到社会现场,成为一个具体的肉身。比如王凯的《余温》,是由各种电器拆下来的机械结合其他材料综合构成。营造了机械离开功能主体,与新材料组合形成的视觉场域。电机加上霓虹灯管和金属材质、布料、绳索等组成的作品,让人感受到电机在不同空间中忙碌的过程。张增增的作品《转运》使用了四五十把不同造型的老板椅,列阵在低矮的展场,在电动马达的带动下不停地转呀转。这种转动看似无聊,实则借用机械,强化了椅子的存在,联系到产业链更新带来的社会现实问题,绝不是一把空椅子在空转。
运用现代技术手段呈现的科技艺术作品对设备的依赖程度非常高,韩国的Haein Kim(金海仁)的作品很明显是由于投影的流明度不够,没能解决好同步工作和连接关系,严重影响了观感。以至于现场的作品效果像是一张大花布,这类作品的设备不在场也导致了科技的不在场。艺术家田晓磊的3D打印雕塑《大仪式》,是数字转化而来的实体雕塑。虽然塑料3D打印雕塑现在已经比较普遍,但从图像生产的创作思路承接了传统艺术的基本方法,把新的技术手段和传统的语言方式有机结合了起来。
科技与艺术的关系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艺术家拥抱科技已经是个潮流。要想科技和艺术结合好,艺术家的主体性必须在场。无论什么样的科技艺术,艺术家的主体性依然决定着科技的在场与否,如果科技艺术的热潮带来的只是简单的技术嫁接和实用主义态度,那么艺术中的“科技”将永远不会在场。科技艺术在创作的道路上方向比速度更加重要,不然跑得越快,离目的地越远。
三、本体语言
还有不少参展艺术家坚持从物质材料入手展开创作,并在各自的工作中推进自己的认识,这是通过对“材料”和“结构”的探索来创作的偏本体论的方法。张移北的作品《卧读:囚徒,情人与间谍》由钢材、玻璃、硅胶、洛阳铲、高压电瓷等组合起来的作品,在体量和气势、质感和气质方面甚至将旁边机械装置的声势成功的压制。冰冷的管道加上暧昧的色彩,呈现出晦涩的高冷范,在场的是抽象的造型和波普化的形式语言。徐艺华的装置作品《紧张关系》在场的是精致化的艺术形式。其作品使用了竹子、气球、铁板等材料,制作出若干颇有张力的雕塑。无论是受到竹子挤压变形的气球,还是因为竹子的韧性所拉出来的弧度,都让人产生紧张感,而精心的结构设计又将张力牢牢地控制。但由于缺少声音,气球被刺破影像效果打了很大的折扣。林仪的作品《游戏场域》是充气圈里堆成山的橡皮筋疙瘩。她的另外一件作品《协奏曲》是橡皮筋和各种家什物件嫁接造出的很多“乐器”,这些乐器还能演奏。吴建安的四件作品材料有铜、黄铜、油泥、砂,石膏、石墨等;方剑的则分别使用了阴沉木、大漆、银箔、蛋壳、螺佃、瓦灰、雨花石、玻璃等。来自韩国艺术家李赞柱的作品由木材、黑色水性染料、钢丝绳组成;陈俊恺采用投影打在黑白相间的亚克力上面;李树淡的作品《集异记杂货铺》将自己的工作室铺陈在展厅里面,材料非常丰富;韩国艺术家Kin Eun(金恩)的作品使用了满场的爆米花和毛线等营造出视觉和味觉的空间。从雕塑的本体来看,无论是“雕”“塑”还是“组装”,都需要更好的完成对于动作本身的超越,材料的使用如果不能产生新的经验,材料依然是材料,无法实现艺术转化。简单的把造型作为使用材料的终极诉求,就会导致材料越来越干瘪和乏味;而一味地虚张声势做大做高只会导致作品的虚弱和空洞。
四、身体
身体不仅是所有知觉和行动的根本来源,而且也是我们表现能力的核心。年度大奖获得者褚秉超很好地使用了自己的身体,他的第一件作品叫《石还山》,是艺术家在西部某个山头创作的大地艺术作品,也是一件行为艺术作品。作者将环在山脚的石头一一涂白,然后再全部搬到山顶垒好,形成一个新的山峰,远远望去像是一座雪山一般,充满了大地艺术的诗意。褚秉超的另一件作品《七府环屏之夜火》,也是一件行为作品,这件作品也是通过身体行为完成。夜晚,他在一座山上所有能站人的地方举起点亮的手机屏幕,对着远处的相机,快门依次记录下他占满整座山的画面,如此获得的照片组成逐帧动画。在这个过程中,禇秉超渺小的身体和广阔的大地之间产生的互动,获得新的诗意。相比社会性、科技化、材料化的“套路”,“愚公”和“笨人”在这个喧嚣的时代,显得稀缺。在抵抗平庸和空洞的时刻,艺术家用身体获得了与时空对话的机会。此时,原本平凡的身体超越了身体本身,成为诗意的主体,得到了升华。
结语
综上所述,展场中作品不乏精彩,但是部分作品的确存在不在场的状态,分别表现在社会、科技、艺术本体几个方面。究其根本,所有的不在场都是艺术家的主体不在场造成的。其实这不单是雕塑艺术的问题,也是今天从事艺术创造的人们需要共同面对的问题。纵观整个展览,视觉生产的惯性和乏力共同纠结在展场中,经典的雕塑语言仍然牵制着艺术活动本身,新的经验和知识并没有生成,展览还是老旧的话语。也许明天雕塑本没有答案,因为明天根本不在场,而“寻找”才是价值。只是,我们有必要认清这一事实:畅想未来式的艺术和隔岸观火式的艺术一样都是隔靴搔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