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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研究综述(2017—2019年)
——基于与科幻相关的硕博学位论文分析①

2019-12-18

科普创作 2019年4期
关键词:论者刘慈欣三体

丁 卓

一、2017年:《三体》及其他科幻作品的理论阐发

近年来,有关科幻方向的硕博论文主要集中在小说和影视两个方向。小说研究中最重要的主题是刘慈欣和他的《三体》,占据文献总量近一半,其中研究《三体》海外译本的论文成果丰硕。其他研究主要针对科幻文学史、各个时期的重点作家、海外科幻理论等几个方面。在科幻影视方向,目前相关的学位论文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不尽如人意。尽管有些论文关注到了国内外科幻电影在视觉效果和相关理论方面的特征,但相关成果依旧以资料性的整理和列举分析为主,尚有待更深入的学理分析。

在2017年研究刘慈欣的硕博论文中,研究者开始逐渐摆脱对西方文论进行简单套用的研究思路,期望从更宽泛的话语资源和相关理论视野中进行分析和定位。

袁志平在其硕士论文《〈三体〉比喻修辞研究》中认为,科幻文学的比喻修辞对生成审美体验和认知科技事物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在作品的语言世界、文化世界、物理世界与心理世界,刘慈欣的比喻修辞种类多样,不仅包含基本的明喻、暗喻、借喻,还综合运用了较喻、倒喻、博喻、等喻、缩喻等,其中明喻高频出现。《三体》的比喻本体和喻体都拥有多样性的特征,包括人物、自然事物、社会事物、抽象事物、具体事件五个大类,大类下又含多个小类。《三体》的比喻修辞不仅提高了作品艺术语体的审美性,同时增强了科技语体的认知性,因而可作为科幻文学比喻手法的典范之作。

图1 《三体》(重庆出版社,2010年11月)

张晓妮在《刘慈欣对阿瑟·克拉克科幻作品的接受研究》中,从接受理论的角度提出刘慈欣的科幻作品何以如此成功,又是凭借什么走出国门的问题。她认为正是因为刘慈欣对美国科幻大师克拉克作品精髓的吸收,一改中国科幻缺乏宏大感和想象力的狭小格局,不断在作品中构建气势磅礴的宏伟宇宙,才使中国科幻能与世界站在同一高度。更重要的是,刘慈欣不是单纯地接受克拉克的影响,他通过改造中国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艺术地改写了中国社会现实,将奇异的想象与厚重的历史文化融合,构建出一个全新的未来世界,也展现出一个与其他作品不同的中国形象。按照该文的思路,中国科幻发展的康庄大道是在借鉴国外优秀作品的同时,以科学理性对历史和现实进行再创造,从而建设中国特色的科幻巨厦。韩兵的《经以科学,纬以人情:论刘慈欣〈三体〉系列对中国科幻传统的继承和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张晓妮论文的传统维度,该文指出,《三体》系列承袭了中国科幻反映社会现实、追求国家民族复兴的一贯理念,小说对中国科幻文学传统的开发越深入,它展现的思想蕴涵就越深刻,因此,《三体》洋溢着浓郁的人文主义关怀,这是作品艺术魅力的真正源泉。

作为预设了虚构前提的文类,科幻文学适于进行形而上学意义上的深层次探讨。刘晓的论文《论刘慈欣科幻小说中的生存意识》将刘慈欣《三体》中的生存作为研究的出发点,从三条线索梳理小说中的生存意识,这三条线索分别是:极端困境中人生存的多种可能性;人在动态历史进程中的生存行动;作家在探寻生存意识中所达成的主观意识超越。论文同时指出,刘慈欣科幻创作的重点不在于个体生存的境遇,而是要揭示人类在宇宙中的生存状态。这既是作家对欧美古典主义科幻的继承和生发,也是中国当代思想与现实影响的结果。在刘慈欣眼中,未来世界的灾难正是人类苦难史的艺术回响,这样的观念使其作品中的生存意识的内涵异常深厚,配合着瑰丽的科幻构思,铸就了中国科幻文学发展的成功模式。相对来说,宋如月的论文《生存与人性之争:试论刘慈欣〈三体〉中的人性表现》又将视点进一步移向了生存与道德的悖论,论者关注到,刘慈欣通过对生存困境的精心描画和绝望气氛的刻意渲染,每时每刻地凸显着科技发展中人性的复杂和多元,这使《三体》超越了中国一般的科幻小说,立体地雕刻出多维度的人类内心世界,因而达到了极高的艺术造诣。

对于《三体》在异域译介传播的研究,本年度有多篇硕士论文值得关注。王琪在《〈三体〉系列科幻小说英译本显化特征考察》文中从词汇、句法和语篇等角度考证《三体》英译本的显化特征。常婧的《操纵理论视角下〈三体〉翻译研究》以列斐伏尔的操纵理论为论说基础,尤以英文译者刘宇昆在转换文本的思想内涵时所表现出的倾向性和专业性为重点,关注译者在译介时如何选取翻译策略、语言形式、文本风格,进一步揭示《三体》在语言文化转换中受到意识形态、诗学形态和赞助人等一系列因素的操控或影响。梁沙沙的《概念整合视域下科幻小说〈三体〉的语篇连贯性分析》选取了语篇连贯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该文通过概念整合理论的四种网络类型,展现《三体》在语篇连贯上的动态构建过程、推理机制以及影响因素,得出以下结论:《三体》营造的心理空间是实现语篇连贯的基础,语篇连贯本身是动态的认知过程,同时也和读者对《三体》的认知与接受水平有密切关系。许浩的《厚翻译理论视角下科幻小说〈三体〉英译文中文化词语的翻译策略研究》,根据克威姆·阿皮亚的厚翻译理论对《三体》的文化词汇在翻译中发挥的作用进行了有效探索,该文指出,刘宇昆通过开拓常规译介策略,使读者接受的文化信息实现“增值”,不仅让其高效地理解具有特殊内涵的文化词汇,又实现了对中国文化的现代转化。可见,厚翻译理论是避免在译介过程中信息失真、贬值或受到干扰的良策。

在刘慈欣之外,2017年的硕士论文中,刘奕兵的《波德里亚拟象理论在科幻小说中的探索》用理论透析科幻作品,首先指出波德里亚的“拟象”是对原型的模仿和超越之后形成的形象世界。拟象随着时代而演变,文艺复兴开始后,在价值的自然规律规范下,拟象的形成以仿造为主;在工业时代,在价值的商品规律的制约下,拟象的形成以生产为主;而在当代,受到价值的结构规律控制,拟象的形成以仿真为主。这样,论者将波德里亚拟象理论切入科幻文学的虚拟题材,虚拟本质上是用仿真满足人的欲望来替代性欲望,最终阻拦或消解了虚拟世界中主体的思想。拟象不是真实,而是一种对现有状态的“超真实”描述,它是社会内部信息在量上无限增多而产生“内爆”的结果,那么在类似《神经漫游者》的网络世界,人的现实世界服从于意识存在的虚拟空间,人对自身的确证、价值和未来产生错乱,正是科幻文学相关题材密集表达的心灵状态。李世昕的《何以为人:对四部机器人科幻小说的伦理分析》从伦理角度选取了《我,机器人》《两百岁的人》《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神经漫游者》等科幻名作,探讨不同类型的人工智能对伦理困境的解脱路径,论者从科技与伦理的纠缠出发,对“人”的定义进行重新阐发。王丽倩在《论弗诺·文奇科幻作品的创作特色》中,对这位赛博朋克流派代表作家独特的创作思想进行了评述,文奇突出表现“超人剧变”的观念,他认为科学技术呈现出加速发展的特征,最终会实现人类社会的质变飞跃,并形成目前人类认知水准难以想象的后人类世界,其标志是超级人工智能的出现,但即使如此,这个后人类世界中仍然存在传统的思想观念和信仰体系。这实际上在一定程度上回应了部分科幻文学作品中对生存价值与道德价值的论争。文奇本人是科学技术的乐观派,因此他的作品中几乎没有赛博朋克作品中常见的阴霾氛围,而是呈现出相对稳定的世界秩序,人性战胜兽性,理性驱逐蒙昧,科技为人服务,力量开拓空间。因此,文奇不吝惜地用诗意语言构建人类的乌托邦,其背后是作家的计算机博士身份和对科学技术的信心与热爱。

韩金桥《论新世纪中国科幻小说的民族性》凸显了科幻文学的民族精神维度,该文梳理了中国科幻小说的演进历程,从中可以看到中国科幻内在的民主与科学血脉,以及对中国现实的焦虑和反思。所谓的“民族性”实际就是对中国现代性的呼唤与建构。但是论者也注意到当代中国科幻创作尤其是网络科幻中的去民族化倾向,即复制当代欧美科幻文学经典作品的创作模式与文本风格,紧跟国外科幻文学的评判标准。因此,论者在结语中表达了抵制盲目崇拜西方文化的意愿。中国化与盲从的张力将长久地伴随现代中国文学文化的发展。周恬的《美国通俗小说中的个人英雄主义研究》论文涉及科幻文学领域,在论者看来,冒险是美国通俗小说的核心主题,表达了对个人英雄的崇拜,而相对于牛仔、侦探、战士或圣徒,科幻小说中的英雄则展开了空间冒险,在弥合自身意识的分裂中实现了对人类困境的超脱,最终成为太空英雄。美国科幻小说众多个人英雄主义继承了美国传统文化中的清教精神。论者由此进一步注意到个人英雄主义的正反效应,一方面它强化了个人意识的表达,体现了自由理想和公平正义,另一方面又有消解社会秩序,走向反面的趋向。这样看,个人英雄主义和未来人类联姻诞生的个人乌托邦也有恶变的可能,个人英雄主义的本质是为他者和弱者。科幻小说因为技术介入的原因,对个人英雄主义的思考就更为必要。

李想的《陈鸿璧翻译小说研究》追溯了翻译家陈鸿璧的翻译业绩,作为鲁迅等先贤的同代人,陈鸿璧是翻译和教育领域的女中豪杰,她的翻译作品囊括了当时风行的侦探小说、历史小说和科幻小说,表达了民族自强的时代精神和女性思想自主的愿望,具有鲜明的社会批判色彩和极强的警世作用。论者的结论在于,包括科幻文学的翻译和创作在内的文学传播,政治领域的人权、女权、公民权等都是不可或缺的组成要素。这样看,该文把握到时代精神孕育在政治生活中这一特点,而文学艺术对生活的反映的最佳途径之一是政治领域,那么科幻文学的发展是否也应该在讲述一个好故事的同时展现促进社会发展的政治观念呢?此外,本年度硕博生还有数篇翻译实践报告。

2017年硕博生对科幻电影的研究也取得了一定实绩。王洋在《好莱坞人工智能主题科幻电影类型化研究》中陈述了人类与人工智能的情感张力,一方面使用电影特效塑造新的人工智能形象,以享受超越羸弱肉身的喜悦;另一方面又恐惧于人工智能独立后给人类社会带来的困扰和威胁。论者最后指出,作为一种类型片,人工智能科幻电影具有稳定的模式,构建出时空连续感,通过反复申诉人的内心诉求,形成对人工智能的持续思考。崔志越在《奥斯卡影像奇观艺术研究》中,通过电影特效对美国科幻与奇幻大片进行了分类和辨析。电影艺术的三大元素是叙事、表演与镜头语言,影像奇观只是电影艺术的组成部分之一,片面突出奇观场面甚至唯特效是举却忽视了对人物内心的刻画,那么再精彩的奇观场面充其量只是博人眼球的技术手段,该文罗列了大量正反案例,可以为中国科幻电影对特效的运用提供参考。

二、2018年:科幻作品解读与翻译研究蓬勃发展

2018年,硕博论文对科幻文学的研究成果比前一年略有增加。刘慈欣研究仍是热点专题。陈薇薇《刘慈欣〈三体〉中的修辞特色研究》可以看作是对前一年比喻研究的扩展版。该文试图从语音修辞、词语修辞、句子修辞、辞格修辞探索《三体》的修辞特色,以修辞学与科幻文学代表作的交集突出《三体》的艺术性,以便为进一步形成“刘慈欣特色”做好形式层面的铺垫。而许洁人的《新型人类生存诗学的演绎:刘慈欣科幻小说论》也可以看作是对前一年生存与道德争鸣的延续,论者没有过多停留在悖论的梳理,而是从刘慈欣对人类中心主义的质疑入手,以全宇宙的大背景重置人和自然的关系。论者在研究中认识到,刘慈欣科幻小说中生存命题必须从宿命论的视角加以体悟,宿命本身是刘慈欣的主人公实现生存诉求的土壤,论者将这样的创作思想归因于作家早年对身份和地位的认同观念,以及不断遭受歧视与挫折时内心的焦虑和隐忧,同时也由于刘慈欣深受西方古典科幻的浓厚熏陶与对民族苦难的情感烙印。朱旭在《刘慈欣〈地球往事〉反面乌托邦研究》中,通过追溯反面乌托邦历史,显示《地球往事》建构反面乌托邦的意义,该文称《地球往事》不仅扭转了反面乌托邦的既定模式,而且成为中国本土科幻作家运用想象力和历史经验对全球化背景下社会文化与政治观念的集中展示。易言之,《地球往事》渲染了反面乌托邦的暗黑特质,却以中国作家的眼光关注了社会大变革中的个体价值、真理价值和传统价值,反思泛滥的自由消费对人精神信仰的瓦解,凸显了技术理性和人文情怀的张力冲突,而通过科幻审视现实之眼无法窥探的人类心灵隐变,正是《地球往事》及刘慈欣其他作品的成功秘籍。张丽在《译者素养与科幻小说〈三体3:死神永生〉的英译》中再次将译者刘宇昆作为研究对象,在以往的研究基础上,论者尤其重视译者针对读者的性别特征、观念差异、价值取向、背景知识等层面,通过富有创造性的加工改造,最大限度地削减读者阅读障碍的努力,刘宇昆的工作不仅使《三体》获得海外读者的认可,同时也体现了译介学是对母语文本再创造的本质。杨瑞芳的《意识形态视角下〈三体〉英译本研究》,虽然也关注译者素质和列斐伏尔的操纵理论,但论者更重视意识形态作为“大写他者”对译本的全面操控。

相对于2017年刘慈欣研究占据研究成果半壁江山的格局,2018年硕博生对其他中国经典科幻作家的研究有所增多。孔维嘉的《韩松科幻小说先锋性书写研究》对韩松小说的定位是“晦涩褶皱而饱满多汁”,着重关注韩松创作中的先锋特质。论者认为,对于科幻文学,韩松的小说充满了多元化的符号和露骨的现实指向,颠覆了一般的科幻文学创作模式。而对于主流文学,韩松的小说又以其飞扬的想象力书写恶托邦的腐臭与死亡,从而将自己边缘化。这是韩松小说创作的先锋性所在,不过这种双重的游移并非故弄玄虚,论者将其与中国五四时代的启蒙精神联系在一起,韩松先锋书写的实质是以对技术理性和非人道的体制为反抗对象,疾呼恢复现代人的生命本质和存在价值,这也是他的“科幻现实主义”之目标。论者承认韩松小说局限在中高级知识分子圈内,但正是因为韩松科幻小说的现实维度使其成为中国本土科幻的代表,这也符合目前理论界对韩松小说的基本评价。相对于此前对刘慈欣和韩松科幻创作中对生存的探索和生命权利的书写,王文广的《人的存在及其旁证:韩松科幻小说研究》着重发掘韩松小说更为灰暗的维度,即对人的确定性的困惑。人的观念与历史休戚与共,韩松对历史的质疑导致他对人本质的怀疑,这就使他的科幻小说显露出强烈的社会隐喻。正是当代中国集体狂欢的客观现实,导致韩松小说人物即使将解脱困境的希望延伸向宇宙,也始终无法找到最终的精神自由。该文认为,韩松对人的未来持悲观态度,因此人的确证处于悬置或失落的状态,这是韩松与中国当代大多数科幻作家不同的特质之一。作为对另一位荣获“雨果奖”的中国科幻作家郝景芳的阐释,刘婉晴的《郝景芳科幻小说语言风格研究》从作品的修辞出发,认为郝景芳以寓言式的表达和诗意化的叙述将基础科学、信息技术、工程科技和人文科学融为一体,展示出含蓄内敛、意味深长的美学品格;同时该文还通过对比郝景芳与刘慈欣的创作风格,揭示作家知识背景与成长经历对其科幻作品的间接影响。

在对中国著名科幻作家作品的研究中,硕博生对经典文本的翻译尤为关注,因此翻译理论成为理解科幻文学的重要基础,由此产生了数篇硕博论文,其中华裔作家刘宇昆的相关翻译策略是研究的重点。周兴阳的《从功能对等理论视角看〈北京折叠〉英译本研究》明确指出,《北京折叠》的英译本成功的原因之一,是展现了中国文化特色,欧美读者从中看到了一个文明大国在转型时期的阵痛与发展的诉求,这与他们自己的历史演进一脉相通,双方在共同的时间节点对未来具有相同的期待。这其实是功能对等理论的思想基础。作为早期被引进中国的翻译理论,功能对等理论关注目的语读者的理解要求,要求译文对其产生与母语读者相同的效果。论者认为,刘宇昆通过语言的生动与细节的美感使《北京折叠》的“意义”“风格”与“文化”在两种文化中实现了双重“折叠”,因此,原作中对技术发展与社会公平之间张力的思考在译作中得以最大限度的展示。此外,刘康的《阐释学视域下的科幻小说翻译研究》、胡佳佳的《当代中国科幻小说英译研究》和王淑卿的《科幻小说汉译英翻译策略研究》等论文都是类似成果。

除去对中国科幻作家作品的研究,在科幻文学理论研究中尤其应注意的是辽宁大学博士生贺欣晔的《达科·苏恩文科幻诗学研究》,该文把当代著名科幻文学理论家、西方马克思主义学派学者苏恩文作为研究对象,把他创立的科幻认知疏离理论追溯到什克诺夫斯基、布洛赫与布莱希特,同时指出苏恩文思想的历史语境是马克思主义运动,以空间技术与核能为主的当代科学奇迹以及后现代文化思潮,正因为有了丰富的理论素养,苏恩文把认知作为科幻文学的基础概念,把科学思维的导引作为科幻文学的社会价值,从认知、疏离和新奇的三重视角出发,凸显科幻的核心特质,而理性认知的实际效果首先是疏离。论者进一步认为,苏恩文在承接前人理论的观点的同时,并没有将疏离作为读者脱离社会或隔绝人类的方式,科幻终究是人的科幻,苏恩文的疏离始终处于由先验的科学奇观带来的惊异体验中。论者以人作为连接疏离和社会的桥梁,较好地整合了文学和现实的关系。但更有价值的是,论者指出,用认知与疏离的张力对科幻文学的界定,实际上走向了复杂多元化和不确定性。苏恩文以莱姆的《索拉里斯星》作为案例,论述其动态开放、永无确定的文本结构范式,为科幻文学的“留白”增添了理论支撑。论者认为,苏恩文的科幻诗学是将艺术审美与科学理性相结合的思想实验,必然以严谨的逻辑思维、超前的创新意识和指引人前进的实践行动体现人对精神解放的不懈追求。因此,论者将苏恩文科幻诗学的本质归纳为以科学的新奇造成疏离效果并指引认知的艺术审美想象理论,其目的是建立启蒙主义乌托邦的思想自由。这篇博士论文全方位地阐述了苏恩文科幻诗学为科幻创作提供的科学认知观念和审美范式,同时也指出苏恩文将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融入科幻文学发展中,为科幻的跨学科发展指明了方向。最后,论者也中肯地探讨了苏恩文科幻诗学的理论局限和盲点,尤其是苏恩文的科幻诗学没有重视科幻的市民文学源头,在一定程度上又简化了科幻内部科学与幻想平衡性的问题。

2018年硕博生对科幻电影的研究有增多的趋势,且从电影系列、可换道具、暴力美学、审美结构和多时空叙事等领域加大了研究的纵深,质量也比前一年有所提高。值得注意的是,姜滨滨的《ZH 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竞争战略研究》是针对科幻与文化产业融合的研究成果,这篇论文结合理论与实践,以ZH 公司经营战略为出发点,以科幻市场发展实际为参照系,研讨打造中国本土科幻电影IP 的可行方案,并通过研究公司发展模型,探索科幻产业发展路径,该文对当前及今后建构科幻文学与文化产业的融合模式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三、2019年:重读中外科幻经典与理论生成

2019年硕博论文继承上一年的研究脉络,在影视、翻译等领域涌现出更多的成果,并进一步将研究视域拓展向出版、文化、教育,极大地丰富了中国科幻理论研究资源。在继往开来与方兴未艾交融的可喜局面中,2019年的亮点是对中外科幻作家作品的研究在质量方面都有了显著提升。

其一,本年度的硕博论文成果集中研究外国经典科幻作家的代表作。李羽柠的硕文《〈爱朵露〉:后人类视域下的主体、婚姻与乌托邦》,以“赛博朋克科幻之父”威廉·吉布森的《爱朵露》为研究对象。论者认为作家通过绘制近未来信息世界,展示了后人类在主体性征、亲密关系和社群政治三个层次所面临的生存问题。人工智能“爱朵露”东英零不仅是信息实体,同时将现实与虚拟并重,主人公雷兹与东英零以“炼金术婚姻”的形式结合,隐喻肉身与信息的联姻,以此扩大为社会群落,形成“赛博城寨”,这其实彰显了人的主体创造性和团结性对消费主义和层级化的抵抗,这也是对人类全新生活方式的畅想。因此,吉布森的《爱朵露》在赛博朋克作品中独树一帜,表现出积极的乌托邦想象。

张舒情的硕文《百年前的反思与展望:乔治·威尔斯的科学图景》,研究科幻小说开创者威尔斯的非科幻类作品,尽管论文剑走偏锋,但总结了威尔斯科学思想的发展图谱,为我们研究其科幻小说提供了理论佐证。论者尤其指出,浸润西方现代科学观念的威尔斯对一系列重大问题进行了深刻反思,这些问题包括:科学发展给战争带来的影响,社会主义能否促进科学发展,如何协调宗教与科学的关系等。威尔斯认为解决这些问题的关键在于国民教育,最终诞生了以和平、共享与信仰为宗旨的世界国、世界脑与世界百科全书。朱琳琳的《威尔斯科幻小说的空间建构研究》,又从空间理论层面对威尔斯进行了重新解读,论文以加布里埃尔·佐伦的空间观为思想框架,从地志建构、文本建构和时空建构等方面总结了威尔斯科幻作品中对空间的建构手法,由此论者指出,科幻小说中的空间元素来自现代西方的都市化、工业化和商品化,威尔斯作品中的空间建构是20世纪英国市民价值观和工业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反映,表现了作家对现代文明的忧虑和思考,因此,威尔斯是人类工业时代的幻想大师。

莫珂在硕文《创伤视角下菲利普·迪克小说中的技术主题》中提出,菲利普·迪克将生平创伤和自疗期盼融入小说创作中,因此他塑造的创伤人物,在面对技术创伤和心理疗愈时呈现出两面性。然而,论者较为深切地体会到,通过技术手段治愈人内心缺失自主和安全的未来病,并没有触及技术带给人异化的实质,只要社会不良体制为工具理性提供合理化的话语权保障,人必然走向被精神奴役的道路,这似乎是作家预设好的结局。同时,论者依据马尔库塞的新感性理论,从回归人性的角度,指出作家通过美学活动反拨技术泛滥带来的弊端,这正是迪克小说具有深刻性与超越性的表现。张晓的硕文《技术·拟像·弱势:菲利普·迪克小说中的偏执狂书写》同样关注到迪克小说中描述的“未来病症”,按照作品中人物的偏执逻辑,作家揭露造成这一“未来精神疾病”的内在原因。论者由此指出,科幻文学只是迪克创作的外衣,他力图建构出逼真的“拟像”世界,消解社会真实,模糊社会体制的控制和意识形态的边界,从而深刻批判工业社会滋生的极权主义政治。论者强调,迪克为偏执症开出的药方与著名哲学家德勒兹、瓜塔里提出的“向弱势生成”异曲同工,正因为如此,作家本人对未来人类所具有的开放和包容充满信心。

本年度对外国女性经典科幻作家的研究有了明显起色,赵钦的硕文《生态女性主义视角下的多丽丝·莱辛科幻作品研究》从生态角度研究莱辛的科幻小说,并明确将科幻文学思想作为莱辛创作的基础之一,论者指出莱辛生态女性观的核心是保护自然生态、抵制父权与种族歧视,最终建立人类的美好未来。由此可见,莱辛的生态女性主义不是要用女权压倒男权,而是对人与自然、人与人和谐统一的憧憬和倡导。作为“英国文学的老祖母”,莱辛的科幻作品对当今全球的生态恶化、资源枯竭、环境污染、道德沦落和人心异化都有重要的现实价值。沈奕的硕文《从科幻社会学角度解读“乌斯琪”系列小说》转向西班牙科幻,以女作家罗莎·蒙特罗的社会科幻小说“乌斯琪”系列作品《雨中的泪水》(2011)与《心灵的重量》(2015)为研究对象,论者认为,权力对女性身体的征服和对科学技术的滥用,进而控制了整个人类社会,造成人的技术异化与精神异化,作家从女机器人侦探的视角,细致入微地揭露未来社会的种种问题与荒谬,用陌生化的方式激发读者对现实弊端的指认。

周亦张的硕文《技术资本时代的人与动物:英美科幻文学中的动物伦理问题研究》通过一系列科幻作品探讨的动物伦理议题,揭示某些邪恶科学家建构动物恶托邦的荒谬性,由此可见,所谓的动物伦理或动物恶托邦,仍然是对乌托邦与反乌托邦文学的发展。相对于此,黄敏的《西方科幻小说中的时空乌托邦思想》,则论证了科幻文学中的乌托邦思想是如何根据西方时空理论变化而发展的,论者强调,西方科幻文学中存在两种不同的乌托邦思想,即以时间为起点的“千禧年乌托邦”思想和以空间为内核的“蓝图派乌托邦”思想,前者衍生出科幻穿越主题,后者激变出反乌托邦文学。两股乌托邦思想在英国“新浪潮”科幻中汇聚,促使人们超越物理时空,形成新的网络智能时空和精神意志时空。论者进一步指出,西方科幻小说中的时空乌托邦思想具有自反性和虚构性,这是造成现实与虚构对立的重要根源,也是科幻文学哲理性和艺术性的主要动力。夏孟琦的《近十年(2009—2018)雨果奖得主科幻作品引进出版研究》,从出版领域印证了科幻文学文化交流的重要性,也可作为对外国作家研究的总结。论者较为详细地考证了近十年“雨果奖”得主科幻作品在中国的引进出版情况,分析了作家作品的特征和小说营销推广的策略,并针对具体的引介与出版问题提出建议,论者呼吁大力开拓推广渠道,丰富国内科幻文学出版市场,激发作家创作热情,助力中国科幻大踏步发展。

其二,本年度对中国本土作家作品的研究集中在比较文学、科幻现实主义、生态主义和时空观念等领域。赵云磊在硕文《法螺先生在中日两国的流变》中,梳理了“法螺先生”的前世今生,凸显出这一典型人物在德国、日本、中国不同民族文化中的旅行与创新,作为形象学所考察的范例,“法螺先生”的内涵是在文体、受众、主题的动态变化中生成的。论者认为,日本作家岩谷小波根据德国故事转译的《法螺先生》和《续法螺先生》,突出了文化的承继性和文本的趣味性,而中国翻译家包笑天在翻译改写日译版时,又突出了中国的时代特征,表现了中国人开眼看世界的迫切需求,因此他的翻译再创作是中国现代化进程的缩影。但“法螺先生”到了徐念慈手中,则进一步表达了社会改良意愿,隐含了作家自己的政治诉求。“法螺先生”是时代文化碰撞与融合的结晶,从中可以进一步看到,日本维新侧重于循序渐进地教育民众,倾心西方文明,融化西方体制。而中国维新则要求迅速革除社会弊端,接受西方社会发展的先进成果,实现中国与西方的硬性结合。这不仅是“法螺先生”不同版本“误译”与删改的重要原因,还体现了中日两国特定的社会背景和文学环境在形象旅行中的双向互动。

黄祯钰的硕文《新世纪中国科幻小说“科幻现实主义”创作类型研究》关注“科幻现实主义”的概念,论者在科技语境下探究人工智能时代人与机器的关系,揭示技术对人的监控造成整个人类的生存危机,以此思考中国在高科技时代的未来命运。由此看,在论者的视野中,所谓的“科幻现实主义”不是对客观现实的描述,而是以超现实的视角,以陌生化的姿态,呈现当下中国社会因技术滥用导致的社会灾难,因此,中国的“科幻现实主义”带有极强的寓言特征和教谕指向。在论文最后,论者中肯地提出“科幻现实主义”所面临的未来困境——既要深刻地反映中国现实,又要防止在发展过程中消解科幻内核,导致科幻文学被工具化、模式化。

李玉翠的《网络科幻小说的审美艺术分析》将视野延伸到网络领域,提出网络科幻的“好莱坞电影特质”,即中国网络科幻小说具有惊异感与魔幻感,甚至直接套用了好莱坞电影剧本的生成模式。但是,网络科幻离不开网络和网民,论者由此分析了网络科幻以青少年为主要受众,显示出人物标签化和两极化的特征。好莱坞电影与网络都是现代社会的产物,因此,中国网络科幻在创作模式上具有游戏化倾向,在叙述方式上具有散点化倾向,在语言表征上具有全息化特点。论文结尾,论者深切地提出,中国网络科幻优势和弊端并存,如果合理引导,网络科幻必然成为推动中国科幻迈向世界的又一助推器。

王锡彬的《中国新生代科幻小说时空观研究》,通过考察中国新生代科幻小说时空观的历史演进,以概括其总体特征。经历了从清末民国的“科幻奇谭”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的“科普文学”时期,改革开放后的中国新生代科幻小说在时空领域展现出宏达和细微并举、历史和未来共在的新格局,这种对时空的艺术建构,在刘慈欣、王晋康等作家的作品中尤为显著,其背后是当代国人对世界新认识的结晶。

此外,部分硕士生将刘慈欣科幻作品中的环境设定和刘宇昆科幻作品中的东方形象作为研究对象,推动了对中国(华裔)科幻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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