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赋图》:恋恋不忘,宇宙第一尤物
2019-12-18王若璐
○王若璐
灵变缥缈,洵为传神,
复见实相,宇宙第一尤物。
——明末清初书画家王铎品评《洛神赋图》
《洛神赋图》开创了中国传统绘画长卷的先河,被誉为“中国绘画始祖”。它美在哪里,以何传世历久弥珍?这大抵因为千载之后它尚在娓娓诉说……
它在诉说:
邂逅、定情、殊途,一段情,三生石
如果你对这幅画作一无所知,或许是欣赏它的最好状态。摈弃偏见,挣脱束缚,凌驾于俗世喧嚣之上,以本真之心舒展卷轴——
众仙飘逸,奇兽出没,龙驾云车,那些神秘莫测的存在穿插于山川、树木、流水等自然景致间。动静皆宜,疏密得当,缥缈浪漫的幻境恰好适合人们浮想联翩……
一场未能如愿的凄婉恋情在自然交替的时空中上演:河畔相遇,一见倾心;玉佩定情,水波传意;奈何缘浅,人神殊途;求之不得,魂牵梦绕……这幅由多个故事情节组成的类似于连环画又一气贯通的长卷由东晋名士顾恺之依《洛神赋》,传神还原建安才俊与洛水神女的旷世情缘。图卷中的小楷书赋文笔法秀劲,以长短不一、错落有致的段落分割了画卷的故事情节,别有一番美学趣味。
宋人摹顾恺之《洛神赋图》卷(局部)
或许是感动于曹植的赋文与顾恺之的妙笔,宋代一位佚名画家临摹了《洛神赋图》。他体味着赋文和情节的关系,揣摩着人物的神情和姿态,极力收敛个人的绘画风格,只为将画圣真迹作一个忠实的副本。辽宁省博物馆所藏的这幅《洛神赋图》是现存时代最早、唯一图文并茂的摹本,画面虽已斑驳漫漶,却愈发显得古朴。
它在诉说:
落笔成丝,丝丝入骨入魂
纵观之,顾恺之采用工笔重彩技法,在画卷上尽显线描艺术。他擅长以微妙变化着的细线勾勒物像,其线条圆转均匀,有秀劲古逸之气、连绵缠绕之意,后称之为“春蚕吐丝”或“高古游丝描”。这是中国最古老的线描之一,正是顾恺之将这一技法推向了极致。
《洛神赋图》每一部分几乎都有水的写照,水势随故事情节时而舒展自如,时而激荡回旋,绝不雷同。浪亦能感知人之情绪,巧妙地烘托着画中气氛。尤其在曹植驱船逆流而上追寻洛神时,浪涛澎湃,似观者也能听到水在咆哮,感知曹植焦急的心情。
只有当线条飘逸起来,“体迅飞凫,飘忽若神”的洛神才有了神的气韵,其衣带飘举,着实委婉动人。四处遨游的线条串起整幅幻境的情节性、韵律感和古朴风范。正如唐代画家张彦远所言:“顾恺之之迹,紧劲连绵,循环超忽,调格逸易,风趋电疾,意存笔先,画尽意在,所以全神气也。”
它在诉说:
眼神,藏不住一个人的心事
画卷中的人物大部分为四分之三朝向观者,这是画家诠释的质朴的立体感。《洛神赋图》以形传神,顾恺之画人最看重点睛之笔,自云“传神写照,正在阿堵(指眼睛)中”。没有多余的勾染,寥寥几笔,画中人的眼眸便成了其内心与性情的写照。《洛神赋图》中,曹植与洛神的眼眸始终未曾离开过彼此。
那眼神流转仿佛是一种邀请,邀请你走近他,端详他,听他诉说心底的爱恋。
它在诉说:
伊人不在,万般美好皆枉然
顾恺之作画主张“迁想妙得”,“迁想”指画家把主观情思迁入对象之中,“妙得”为其结果。试想你是一位画家,如何在画纸上呈现深山隐寺?落笔绘一座山间庙宇岂不太“实诚”?若画两个小和尚在溪边打水,一条小径蜿蜒伸向深山,便有了截然不同的意趣。中国画的最高境界——气韵生动全靠画者的悟性,全赖“迁想妙得”。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洛神赋》片段
解玉传情,含情脉脉
洛神之形翩然若惊飞的鸿雁,婉约若游动的蛟龙,容光焕发如秋日下的菊花,体态丰盈如春风里的青松,明洁如朝霞中升起的旭日,鲜丽如绿波间绽开的新荷……诗人也好,画家也好,均以绝妙的“迁想”召集诸多美好事物,营造意境之美,只为簇拥衬托伊人之美。
还有一处不易被察觉的隐喻:全卷五十三个人物中,只有曹植身后的一个侍从背朝观者。“背”有背离、背信弃义之意,画家可能早已意在笔先,暗示了人神殊途的悲情结局。
值得一提的是,《洛神赋图》人大于山的构思看似失真,实则因情设境,更好地映衬了人物的形象。假若人与山呈真实比例,画者将洛神置于峻岭之中,难免主次冲突,观者恐怕也很难看到洛神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的绝世之美了。
邂逅、定情、殊途、分离、怅归……凡人总逃不出这命运定律,如何应答这悲欢离合,造就不同的人生境界?曹植邂逅洛神,于是有了隽永辞赋《洛神赋》;顾恺之邂逅《洛神赋》,于是有了画之瑰宝《洛神赋图》。我们在此跌落诗人和画家营造的美之境地,又该报之以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