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渡河紧闭金口

牛放

大渡河以险峻著称，以奔腾之势蜿蜒于崇山峻岭之中，而最为险峻的一段名叫金口河。金口河不是一条独立的河，而是大渡河的一段。

俗话说：金口难开。这是说缄默、内敛、德高望重、位高权大的人不易开口，一旦开口，便会语言落地砸坑，有一字千金的分量。乐山市金口河区地处大渡河峡谷，活像一张大大的朝向天空张开的嘴巴，万千风景便藏于其间，不为世人所知。这一段大渡河流经的壁立千仞的高山大谷就是金口河，行政区划便是四川省乐山市金口河区。

金口河区位于乐山、雅安、眉山三个地级市和凉山彝族自治州的交界处，地处小凉山腹地。这样的区位，告诉我们这里十分重要，是成都到昆明绕不开的咽喉要冲。但金口河区地势险要，境内崇山峻岭，冈峦起伏，河峡交错，以大渡河为核心，滔滔流水在深谷里奔腾不息，以26公里的长度横贯全境，造成境内99%的地貌属于山地。可想而知这里人们生存的艰难程度。因此就有了众多的悬崖村和众多的云端上的村寨。固然山高谷深、人烟稀少、交通闭塞是金口河不为外界所知的重要原因，那么金口河究竟有些什么值得外界知道的东西呢？

金口河大张金口不吐金子不吐银子，26公里的河道不能行船过舟，重重大山相互阻隔，山上山下偏僻落后，交通不仅不发达，而且闭塞得清丝严缝，交通、信息、经济落后了。

一个地方有一条河，按理水运就该发达，何况这里是三个地级市和一个自治州的交界处，是西南重镇成都至昆明的必经之路，是乐山到西昌的咽喉要道，然而上天并没有给金口河水运发达码头林立的繁荣条件。大渡河河水太过湍急，奔腾咆哮发出巨大的怒吼穿境而过，河道虽然有26公里长，却无法撑船行舟，金口河人眼睁睁望着大渡河白白流淌而只能望水兴叹。而村寨都建在高山深谷，甚至悬崖绝壁之上，寨人村民上山下山一来一往没有一天时间是休想往返的，如果遇上天灾急病更是艰难，仅仅在这样崎岖陡峭的山路上摸黑走夜路一项事就是要命的营生。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关于交通居然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两次震惊中外的大事件。这两件事情虽然震惊了中外，但却鲜有人知事件发生在金口河地区。这种把事件和区域硬生生地剥离开来，着实让金口河的人感到委屈。

乐西公路与成昆铁路的修建，要穿越金口河，的确跟登天一样困难。唐朝诗人李白在他的长诗中形容“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乐西公路和成昆铁路的修筑与四川到陕西翻越秦岭的金牛古道相比，不仅毫不逊色，简直是大有过之而无不及。

乐西公路，是四川乐山至四川西昌的公路，这是抗日战争时期秘密修建的一条“救命路”。

1931年“九一八事变”，拉开了日本侵华的序幕，1937年爆发了“七七事变”，日本军队全面入侵中国，随着全国民众坚决要求抗战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中国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国内主要交通粤汉铁路被日军切断，国民政府迁都重庆。由于国民政府的首都在重庆，全国的指挥和战略格局也随之发生了彻底变化。虽然滇缅公路开通，但川滇之间，需要绕道昆明、贵阳才能到达重庆。因此，修筑乐西公路迫在眉睫。

国民政府期望乐西公路成为四川通往缅甸国际公路的一条最快捷通道，而蒋介石也准备万一重庆在日机狂轰乱炸被彻底摧毁时，便于将国民政府首脑机关再度迁往西昌。因为这个原因，还在西昌修建了委员长行辕。于是，乐西公路工程在1939年仓促上马。国民政府委员长蒋介石曾先后六次批示乐西公路修筑事宜，要求必须在1940年完工，否则军法论处。在这样恶劣复杂的环境中筑路，由于工期太紧，而当时技术力量又非常有限，于是征集了川康地区彝汉等各民族筑路民工20多万人。公路从乐山起，跨青衣江，经峨眉、龙池，再循大渡河，经新场后，只好选择从金口河大瓦山一侧盘旋而上，不断横切山峰，绕越蓑衣岭，至岩窝沟，南行汉源县，沿大渡河至石棉、冕宁、泸沽至西昌。使这条500多公里的公路成为中国公路史上最艰巨的路段！

乐西公路的修筑过程中，金口河区蓑衣岭段是最艰难的一段。蓑衣岭位于大相岭的东面，终年云雾弥漫，雨水嘀嗒，行人翻越，必备蓑衣、斗笠等雨具，故名蓑衣岭。蓑衣岭海拔2800米，雨雾天气占90%，气温比金口河县府所在地平均低20摄氏度。蓑衣岭山险岩危，气候高寒，每年冰雪期长达5个月左右。据记载，在蓑衣岭曾发生过一夜之间冻死民工200多人的惨剧。仅这一路段就死去3000多名筑路工。根据作家徐杉女士对乐西公路在金口河的采访记录，我们看看当年目击者见证这段筑路历史的血腥：童婆婆曾经连续好长时间，每天往蓑衣岭背粮食，往返60多里山路。村里青壮男人大都被征去做民工，地里家里的活不但全落在女人身上，还要兼背夫，累与饿是深入骨髓的记忆。作家徐杉十多年前在峨眉山万年寺采访永诵老和尚时，老和尚讲起自己参与修筑乐西公路的往事。1938年，永诵从金顶下山背粮食，没想到竟然被抓了壮丁，押往峨边修筑乐西公路蓑衣岭段。后来永诵经历了九死一生磨难，终于逃回峨眉山。永诵师父70多岁依旧每天习武，磨练自己的意志。2010年，他安详地走完自己98载的人生。徐杉女士的这些采访记录佐证了当年筑路的惨烈。

乐西公路自1939年5月路勘起至1941年12月止，筑路时间2年零7个月，筑路人数20余万，筑路里程525公里，筑路伤亡人数30000多人。后乐西公路全程贯通。

成昆铁路，成都至昆明的铁路，成昆铁路是世界筑路史上的奇迹。

成昆铁路由于地形限制，沿途122个车站有42个不得不全部或部分建在桥梁上和隧道里。从金口河到埃岱段58公里的线路就有44公里隧道，几乎成了地下铁道。而出了隧道就是上千米的深涧，桥梁架在60多米高的桥墩上，成为名副其实的空中列车。金口河关村坝洞中火车站，1965年8月12日以装填炸药388吨，一次爆破39万5千立方米土石方，夷平了山头，填平了两个深谷，造就了罕见的桥梁、隧道相连的洞中火车站，完成了炸山填壑的壮举。当年打通关村坝隧道时，进出口创出了一个月双口过百米成洞的記录，为此中央专门发来了贺电。中央为一条隧道的修建进度而发贺电这是第一次，也是至今以来唯一一次。成昆铁路在金口河境内有41公里，其中隧道38公里。令人叹为观止的是，这些隧道大多是用手工打通的。

成昆铁路模型、美国宇宙飞船带回地球的月球石和苏联第一颗人造卫星模型，于1984年12月8日一起被联合国评为特别奖，它们代表人类在20世纪创造的伟大杰作。

成昆铁路毫无争议地是20世纪人类创造的伟大杰作，作为这个伟大杰作的创造者——中国铁道兵自然便是伟大的创造者，他们为人类，为中华民族争得了伟大的荣誉。那么，为这样伟大的中国铁道兵建一座博物馆就是人心所向的天经地义的事情。而铁道兵博物馆的选址便同样具有伟大的代表意义。

作为联合国评为代表人类20世纪创造的伟大杰作而获得特别奖的成昆铁路，国家要为这样一群人建一座博物馆，它的地址首选我们首先会想到中国最牛的大城市，譬如首都北京，譬如中国标志性城市上海。或者再降一个层次，与成昆铁路密切相关的成都或者昆明。国家将铁道兵博物馆的地址确定在成昆铁路线上的金口河关村坝火车站上方的台地上。这里是成昆铁路修筑最艰难的一段，也是最具代表性的一段。铁道兵博物馆落户这里，对纪念中国铁路建筑史上立下丰功伟绩、现在已经消失的铁道兵兵种，为继承和发扬艰苦奋斗、顽强拼搏的铁道兵精神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铁道兵博物馆坐落在金口河关村坝洞中火车站旁边的山坡上本身就是一种纪念，坐落在大渡河峡谷深处的夹缝中，狭窄的河谷两岸是突然高耸的刀劈斧砍般的千仞悬崖绝壁，在这样的铁道线上，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之中更能凸显这群特殊军队的伟大。国家在金口河大峡谷修建中国铁道兵博物馆，为业已消失的英雄的铁道兵树立丰碑，意义非凡！

铁道兵曾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序列中的工程兵种，从1948年7月开始，先后经历了铁道纵队、铁道兵团、志愿军铁道兵团、军委直属铁道兵四个阶段。在百万大裁军的背景下，于1984年1月1日铁道兵部队整体并入铁道部，正式脱离军委序列。

铁道兵博物馆是全国唯一一座以铁道兵为纪念主题的博物馆。主展馆于2011年3月破土动工，12月主体工程竣工，2012年6月28日正式开馆。而成昆铁路纪念碑早于铁道兵博物馆主体工程竣工时间的2010年7月1日——成昆铁路通车40周年纪念日就落成了，纪念碑和博物馆主展馆成为一体。铁道兵博物馆的修建速度也充分体现了铁道兵这支钢铁部队的建设速度。博物馆静静地坐卧于金口河的大渡河峡谷深处，守护着成昆铁路，也守护着铁道兵精神，于喧嚣之外像铁轨铆钉一样牢牢地钉入岁月里，成为历史的一枚硕果。

隐藏于金口河的还有世界海拔最高的桌状山——大瓦山，它犹如一艘巨大的航船高耸云天；国家湿地公园五彩天池，五个天然湖泊像神仙随手撒出去的宝石，镶嵌在高山台地森林与山坡上的五池村；国家地质公园，中国十大最美大峡谷之一的大渡河金口大峡谷。金口河幅员面积虽然只有598平方公里，人口5万，但却被誉为“自然生态博物馆”“野生动植物基因库”。

由于金口河的封闭，“三线”建设时期，毫无悬念地成为了必选之地，那些全国各地的高级知识分子和技术员、普通工人及其他们的家属，在这里一住就是几十年，青春和子孙都留在了金口河。时至今日，它虽然处于全省大小凉山连片扶贫区划范围，然而却是唯一不对外开放的地方。

那么金口河真是飞鸟都不来的秘境吗？显然不是，就凭乐西公路和成昆铁路，就已经说明其战略地位的重要。此外，外国人对这里也早有涉足。文献记载：“1884年，法国神父龙马丁在大天池设传教点。”这是法国人到金口河五池村最早的记载。距金口河不远的雅安宝兴县邓池沟，1869年法国人戴维在那里担任神父期间发现了大熊猫。1905年法国神父吴儒佛来到金口河大天池，二十年后，又一个法国人来到这里。再后来大天池建起了教堂，因而文献上又有了：“1910年法国神父方德馨住大天池教堂传教”的记录。1910年峨边尚未建县，已有332位教徒，分布在大堡、吉星和五池三个地方，这在当时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现在的峨边彝族自治县旧属峨眉县，清嘉庆十三年（1808）设厅，1913年才建县。虽然县址最初设在大堡，但偏僻的五池却奉教人数最多。其次是金口河吉星乡一个叫大伙家的村落，这里多是为躲避战乱从外乡迁来的移民。为什么这里会来了传教士呢？究其缘由，应该是十九世紀六、七十年代，清王朝的气运日趋衰落，为了维护统治，进一步闭关锁国，便对国外传教士进行驱逐和打击。于是有一些传教士通过中国朋友的帮助，辗转到了西南少数民族地区。

那么法国人在这里做了些什么呢？当地老百姓说法国人在大天池边先建了教堂后建了学校，村民的孩子就在那里读书，学校不收费，每年家里给学校送一点包谷。他们启蒙读书的第一课是孝敬父母，尊敬师长，不杀人不害人，不行邪淫，不偷盗，不妄证，不诽谤人，不贪他人财物。有意思的是，大天池、小天池到吉星乡一带，方圆不过几十平方公里，竟然走出了六位上世纪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出生的年轻神父，这些神父现在分别在四川神哲学院、乐山天主教堂、宝兴邓池沟天主教堂等地工作。

大天池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然而四周的孩子慢慢都被吸引到这里来读书，山民们每到周日就聚集到教堂里。根据地方文献记载：“1931年，宋澈微、胡鸣谦、连佩韦等先后任本堂神父。”这几位来大天池传教的神父都是华人。

也许，这就是金口河的不同，这就是金口河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