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 债
2019-12-17彭世民
彭世民
(一)
临近春节,天气骤然变冷,像是要下雪了。就在过小年那天,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昏暗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很快,外面便成了白茫茫的世界。
彭云带着弟弟冒雪来到我家,对母亲说:“我们今天是来讨债的。”
讨什么债?我们欠了他们什么账?母亲一头雾水。
“这钱不是你家欠的,不记得了吗?上半年九坳背村的朱莫买我的秧,是你丈夫彭换做的担保!当初说好收了稻子之后来付钱,到现在还没见朱莫的人影,我只能找你家彭换要了。”
其实父亲同朱莫并不熟,只打过几次照面。朱莫家住在离我们村十来里的九坳背村,那天我家正拔秧栽禾,朱莫找上父亲,问我父亲有没有多余的秧苗,他说下在田里的种子都给老鼠和野猪糟蹋了。村里只有彭家兄弟俩的秧苗有富余。听说朱莫肯花高价钱买秧,彭云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是朱莫身上只带了不到20元现金,剩下的100元要等秋收时才能凑齐。看他那着急的样子,父亲拍着胸脯担保:“彭云你放心,到时他要是不给,你就找我要。”那会儿朱莫除了千恩万谢,还是千恩万谢。
没想到半年多过去,朱莫再没来过,彭云却转向我家来讨要秧苗钱了。
在母亲的催促下,父亲跑到九坳背村的朱莫家三次,都没能要到钱。朱莫说,今年山里严重缺水,收成还不到往年的五分之一,现在家里已是揭不开锅了!他再三恳请父亲给他宽限几天。
(二)
今天彭云已经是第三次来我家要账了,他带上家里兄弟四人,抬着猪笼来了。母亲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猪给朱莫家抵了债。
还有三天就要过年了——现在,我们家就剩下四十元钱,家里请的木匠、砖匠的账还没结清,年货也一点儿都没准备!
十三岁的我从小性格刚硬,见不得父母被人欺负。父亲忠厚老实,又爱面子,钱当然要不回来。我决定自己去讨,不给,我就在他家过年!
天下着雪,十几里山路,我差不多走了一上午,才看到前方半山坡上住着几户人家。一位老伯告诉我最前面一栋屋就是朱莫家,那个在牛栏边给牛喂草料的人就是朱莫。
朱莫穿着一件破旧的黑布棉袄,双手拢在袖筒中,甚是羞涩。买秧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但他不认识我。他盯着我问:“伢崽,你找哪个?”
“我找你呀,你欠了彭云家的钱不还,害得我家拿豬帮你抵债,你还是人吗?还有脸问我!”我把一肚子的火发向朱莫。
听到我充满火药味的咆哮,一个中年妇女一颠一颠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是朱莫的妻子。
夫妻俩都是那句话:“细伢崽,没办法,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们实在拿不出钱来。等开春了我们就去挖笋、砍柴卖,你看行不?”
他们夫妻一边给我说好话,一边把我往屋里拉,说外面冷,有话屋里说。
我抖了抖身上的雪,跟着他们进了屋。里屋三个小孩围坐在火炉边取暖,旺旺的火苗让我感觉到丝丝暖意,我稍稍平息了一下冲动的情绪。
他们赖皮,我也赖皮,我来讨债就没打算空着手回去!我在他家住下了,我同朱莫还有他家的小男孩睡一床。房间里四面透风,冻得我直哆嗦,我紧紧抱着小男孩,才勉强睡着了。半夜里,我隐约听到朱莫起床出门,直到天亮都没回来。
(三)
一连两天,我都没见到朱莫,来他家讨债的倒是碰到了两个。他们都是气愤而来,又气愤而去,我怀疑朱莫不是躲债就是赌钱去了。
第三天早上,鞭炮声把我从梦里吵醒。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贴春联。可朱莫家还是冷冷清清的,朱莫仍不见人影。看来讨债是没希望了,朱莫妻子见我打算回家,急忙打发大女孩儿在牛栏上取了几把稻草,编织成草绳,绑在我的脚下当防滑链;又从她家上屋叫来朱莫的侄子,让他把我送下山。
老远就看到我家里热气腾腾,地坪里还站了好多人在说笑。
在干什么呢?我正纳闷,我同学看到我回家了,隔着老远就喊:“世伢子,你家杀了野猪,有野猪肉吃啦!”
听到这个消息,我一路跑到家,沿途我看到雪地上还有鲜红的血迹。此时父亲和我家几个邻居正在收拾野猪。
到里屋一看,母亲正在给朱莫包扎伤口。我看到朱莫军黄色的上衣和补丁贴补丁的裤子上多处被扯开,有的地方还流着血。
母亲一边替朱莫包扎,一边骂我:“你这个小兔崽子,谁叫你跑到朱莫家去逼债的!你看你把朱莫害得多惨,这种天气他跑到山林中去狩猎,为了打这只野猪,伤成这样,差点儿命都丢了!”
我不好意思地看着朱莫。朱莫什么也没说,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母亲说,朱莫打只野猪不容易,父亲把一部分野猪肉分成小方块,用纤维袋装好,硬塞给朱莫。朱莫争执不过父母,扛着纤维袋一跛一拐,缓慢地走上山道。
焦糖摘自《小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