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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期间一位上海商人的日常生活
——基于《秦润卿日记》的考察

2019-12-17

安徽史学 2019年2期
关键词:抗战日记

朱 英

(华中师范大学 中国近代史研究所,湖北 武汉 430079)

本文主旨是依据日记考察“钱业巨子”秦润卿在抗战时期的日常生活,由于秦的个人特殊性使其很难具有多少代表性和普遍意义,只能提供一项个案研究。但此项个案研究并非没有学术价值,它不仅可以一定程度地弥补学术界探讨抗战时期上层商人日常生活的不足,而且对于具体了解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侵华战争给不同阶层的中国人民所带来的灾难,同时对于综合研究抗战时期不同阶层和个人的生活样态也不无裨益。

一、秦润卿其人及其日记

秦润卿(1877—1966年),名祖泽,字润卿,晚年号抹云老人,浙江慈溪慈城(今宁波市江北区慈城镇)人。秦家早年家境尚可,但经“洪杨之役,先人遗产,荡然无存”,只能“勉强度日”。[注]秦润卿:《抹云楼家言》,孙善根、谢振声编注:《秦润卿文存》,凌天出版社2014年版,第176页。因此,秦润卿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家庭,家境非但不富裕,甚至还陷于贫困。其子女在回忆文章中曾说明:父亲出生于“一个贫苦的家庭里”。秦润卿的父亲曾由族人介绍在宁波招商局和上海新康洋行担任会计,但因病去世较早,仅依靠母亲“克勤克俭勉撑家务,以刺绣所入抚养一子二女”。[注]秦则贤:《先严润卿公事略》,宁波市政协文史委员会编:《钱业巨擘秦润卿》,中国文史出版社2010年版,第3页。秦润卿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8岁时开始断断续续入读私塾,尽管“天资颖异,学业成绩每冠其侪辈”,但后来却无法继续读书,只能在15岁时经表叔林韶斋介绍,到上海协源(后相继改为豫源、福源)钱庄当学徒。

秦润卿出生于这样的家庭,对其日后的勤奋与克俭影响至深。尤其长年目睹母亲为维持家庭生计,终日辛苦劳作,仍无法保证家人一日三餐,由此深知生活之艰辛不易。他曾回忆年少时家中“告贷不得,无以为炊,余年少无知,饥甚,呼母曰,人家饭熟矣,何余家不举火?”此时母亲常常只能想方设法四处求人借点食物让其暂时充饥,而其他家人则“皆忍饥至晚”。在晚年的回忆中秦润卿对这一印象极为深刻,“余书至此,不禁泪下涔涔已!”[注]秦润卿:《抹云楼家言》,孙善根、谢振声编注:《秦润卿文存》,第177页。当学徒期间,他一直吃苦耐劳,勤奋好学,“行有余力,晨则习字,晚则学算,不稍怠忽”[注]秦润卿:《抹云楼家言》,孙善根、谢振声编注:《秦润卿文存》,第177页。,深受东家赏识。学徒期满后仍一如既往,踏实上进,先后出任账房(会计)、信房(文书)、跑街(信贷),皆克尽职守,信誉卓著。于是,1906年协源钱庄改组为豫源钱庄时,即升任经理。民国八年豫源改名为福源,此时秦润卿在上海钱业已经小有名气,不仅继续担任福源钱庄的经理,而且兼任福康、顺康两个钱庄的监理。

身任经理和监理的秦润卿不仅踏实勤奋,稳健能干,业绩显著,而且洁身自好,乐于助人,信誉日隆,受到同业广泛称赞。1920年,已经声望卓著的秦润卿被一致推举出任上海钱业公会会长,并兼任上海总商会副会长,成为上海钱业领袖和整个工商界名副其实的著名人物。与此同时,他还相继兼任上海工部局华董、中央银行监事、上海交通银行经理、四明银行常务董事、垦业银行董事长等职。经商之余,秦润卿热心从事公益和慈善事业。1915年与李寿山、王荣卿等人在家乡集资创办普迪学校,后又参与资助创办私立效时中学和县立慈溪初级中学,担任效时中学校董会主席,与陈嘉庚、胡文虎一起被誉为“办学三贤”。除了在家乡捐资兴学,秦润卿还修建了一座名为“抹云楼”的藏书楼,后成为公益性图书馆。发起在上海钱业会馆创办修能学社,三年后相继改为钱业公学、上海钱业中小学,出任校董会董事长。

除此之外,秦润卿对地方慈善事业也极为热心,在故里嬴得了“邑中善人”称号。具有慈善性质的保黎医院,由他和旅沪同乡任士刚等组成的董事会提供经费,抗战期间更完全赖其筹款得以艰难维持;还担任慈城云华堂董事,于1922年创办云华孤儿院,并相继出任宁波佛教孤儿院、四明孤儿院、鄞奉公益医院、宁波七邑教养所的董事。在上海,秦润卿也担任四明公所和四明医院董事,并被推举为宁波旅沪同乡会永久会董。

由于秦润卿是钱业领袖,长期担任上海钱业公会会长(总董、主席)要职,同时又热心于慈善公益事业,不仅资助创办各类学校,兼任校董会校董或主席,而且在其他许多公益团体或机构中也担任重要职务,事务庞杂,应酬繁多,所以其日常生活十分充实忙碌。尽管如此,秦润卿却有坚持写日记的习惯。由孙善根整理编注、凌天出版社2015年出版的《秦润卿日记》,分为上下两卷,共计约60万字,时间自1936年1月1日至1950年12月31日。据介绍,秦润卿日记原件计15册,每年1册,系用小楷书写。因秦润卿喜好被苏轼称为“山抹微云秦学士”的北宋著名词人秦观的诗词,而且与之同姓,故晚年自号“抹云老人”,由其所建藏书楼也命名“抹云楼”。“该日记估计是1952年秦将其与抹云楼藏书及其所属财产一并捐赠给浙江省人民政府,后转存于浙江省图书馆。由于其日记以《抹云楼日记》命名,故少有人注意,一直在那里静静地躺了半个多世纪。现经其后人授权,整理公布,以为学术研究者及相关爱好者之参考。”[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凌天出版社2015年版,“整理说明”,第18页、第116页。凌天出版社2014年出版的《秦润卿文存》收录了秦润卿1936年这一年的日记。

秦润卿在70余年的生涯里经历了多次战乱与变革,其中包括两次日本帝国主义发动的侵华战争,所见所闻在日记中多有记载。1938年5月31日的日记中即说明:“战事开始以来近一年,忆余自十五岁到沪,迄今四十有七年,其中,如甲午中日战争,庚子拳匪之乱,日俄战争,辛亥国体变更,迭次内战,欧洲大战,九一八、一二八之战,各处损失均无此次之巨,将来尚有经过疫疠之丛生,水旱之遍灾,人民饥饿之载道,此种现象乃战后必有。”[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凌天出版社2015年版,“整理说明”,第18页、第116页。凌天出版社2014年出版的《秦润卿文存》收录了秦润卿1936年这一年的日记。

秦润卿日记的内容虽较为简约,但其时间段贯穿整个抗日战争时期,是考察这位上层商董在抗战期间日常生活的第一手史料。其多年挚友陈谦夫(1880—1945),系民初慈溪著名教育家和慈善家,1944年4月即阅读过秦的日记,并连续数日在自己的日记中写下读后感:“晨起阅润公昔年日记,多有令人钦佩之处”;“晚餐后读润公日记,津津有味,使余不忍释手也”;“晨起阅润公廿九年日记毕,见其待人接物,多足法者,钦羡久之”。[注]转引自孙善根:《钱业巨子:秦润卿传》,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89、190页。

通过考察和分析秦润卿的日记,不仅可以较为深入地了解其内心在抗战期间之所思所想,以及他和家人在抗战时期的日常生活状况,而且还能够从一个上层商董的独特视角,观察抗战时期上海和宁波经济与社会的发展变化。正如这部日记的整理者孙善根所说的那样:秦氏“日记内容涉及诸多方面,包含的历史信息相当丰富,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特别是提供了这一时期上海社会经济情状与一个商人在乱世中如何处世的第一手史料。同时作为一个著名商人,秦在日记中对当局的经济政策与各类人物特别是商界社会生态以及这一阶段的经济变动情况与商界动向多有记载与评述,对上海乃至家乡宁波社会情状也多有涉及。”另外,“日记中折射的一个近代中国商人亦新亦旧的社会面貌可谓栩栩如生”,因而“从中可以了解一个现代商人悲天悯人的社会情怀及其从商人向现代慈善家转型的心路历程”。[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整理说明”,第17、18页,第89、90页。

二、多事之秋:抗战前期秦润卿日常生活中的忧愁、感叹与无奈

面临持续多年的大规模战争,社会各阶层人士的日常生活或多或少都会受到直接与间接影响,整体生活水平一般都会下降,有的甚至颠沛流离、家破人亡。但对于不同地区和不同阶层的人士而言,战争对其日常生活所带来的具体影响仍会有所差异,由此导致不同阶层的人对战争危害的感悟也有所不同。普通贫穷百姓的直观感受可能更多的是生活物资供应日益紧张,物价不断上涨,收入则越来越低,生活难以为继。家境宽裕的中上层人士,尽管在这方面也会有强烈感受,但日常生活尚可维持,不致因此而断炊。而拥有爱国之心的人士,除上述日常生活也会受到多方影响外,还会因担忧国家和民族的危亡,处于身体与心理双重煎熬的生活状态之中。那么,秦润卿作为一位生活在上海这个特殊地区的上层商人,在抗战期间的日常生活又会受到哪些影响?进而给他带来哪些忧愁、感叹与无奈呢?

秦润卿居于上海,在抗战初期的4年多时间里,并没有直接遭受日本帝国主义的控制与压迫,但他的生活仍然因为日本侵略以及担忧国家命运而产生了极大的忧愁。在1936年至1937年7月7日的日记中,我们几乎看不到秦润卿有担忧国家和民族命运的记载。但从七七事变的次日起,秦的日记中即开始连续记载日本侵略与中日交涉的内容。当时战争局势的发展走向尚不明朗,但日记中已日益体现出秦的深切忧虑。1937年7月8日的日记只在最后写了“日军丰台与我军冲突,开枪用炮,双方甚烈”。而随后近10天的日记,则都是首先写日军侵略中国的战事,其他事项一概置后,由此可见其关切程度之变化,

从日记中不难看出,7月9日的日记未记其他内容,全部都与抗战相关,可知秦润卿对日本侵略之高度关注。此外,他还意识到中国已遭遇空前危机,政府与民众须作长期抗战准备,尤其是“国家当此国难严重之际,人民不得不作卧薪尝胆之预备”,“现今家与国站在一线中,人民须一致团结,协力对外,使敌人有所畏惧,即牺牲亦所愿也”。[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整理说明”,第17、18页,第89、90页。作为一介商民在当时能够有这样的认识,充分体现了秦润卿超出一己私利而关心国家和民族命运的殷切情怀。

从日记中还可以明显发现,在随后的日子里秦润卿一直都十分关注中日两国政府之间的交涉。忧虑战事的发展与国家的命运,已成为其日常生活中的一项重要内容。7月20日的日记记载了国民政府提出的大纲四条:主权领土完整不受侵害、冀察行政组织不容改变、中央所派官吏不能任人要求撤换、二十九军驻地不受约束。由此虽感“和平不无希望”,但却特别强调“人民应一致御侮,责无旁贷矣”。稍后几日的日记则几乎是日日感叹形势严重,“时局甚悲观”、“时局和平绝望”。7月28日的日记载“报传我军克复丰廊,人心喜极放炮”,但秦“殊觉嫌早”。不过,在对时局日益悲观和绝望的同时,秦润卿对抗战的胜利仍抱有希望。7月30日的日记称:“苟一致精诚团结,人民与政府站在一条线上,不难获到最后胜利。”[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92、111、112、116、106页。

继平津失守之后,8月13日淞沪战事爆发,包括秦润卿在内的上海各界人士开始直接面临严酷的战争,日常生活也随之加剧了忧愁、感慨与无奈。秦在日记中记录了战争对民众日常生活的严重影响:战事爆发前夕“人民迁移租界,途为之塞”(8月12日);沪战爆发后“租界难民甚众,极凄惨”(8月13日);“炮声、空战日夜不绝,人心恐慌”(8月16日);“宁波路一带银行纷迁法租界,其实流弹到处皆有,亦非安乐土也”(8月18日);“有炮弹降落先施公司门口,死伤二百余人。予车甫过十分钟,可谓幸矣”(8月23日);“昨今日机在北新泾掷弹,炸伤乡民数百,又在松江相近炸伤湖绍难民船数艘,真不顾道德也”(9月6日)。淞沪战事持续近3个月,中国军队最终被迫撤退。秦润卿日记中的记载表明,在炮火纷飞的恶劣环境之下,无论是上层人士还是下层民众的日常生活都受到严重影响,甚至随时遭受飞来的横祸,被炮弹炸死炸伤,即使是在租界中也可能遭遇流弹。秦润卿本人就曾陷于险境,在其刚刚经过先施百货公司不久,该处即落下炮弹,炸死炸伤200余人。

至1937年底,日本帝国主义不断扩大侵华战争,江苏苏州、常熟、无锡和安徽芜湖等地失守,更多国土相继沦陷,都城南京告急,国民政府被迫决定迁都重庆。12月13日南京也被日军攻陷,蒋介石于当日发表宣言,声明国军退出南京“不影响抵抗日本侵略的既定国策,更加强全国继续抗战的决心”;[注]《蒋委员长宣言》,《大公报》(汉口)1937年12月14日,第3版。并在两日后又发布《告全国国民书》,阐明“敌武力终有穷时,最后胜利,必属于我,所谓当坚决抱定抗战必胜之信心者此也”。[注]《蒋委员长告国民书》,《大公报》(汉口)1937年12月17日,第2版。尽管如此,从秦润卿日记中似乎很难看到胜利的希望,只有更多的忧愁。12月28日记载:“济南又告失陷,青岛危急。种种悲观,欲哭无泪。”该年最后一天的日记,更以“悲哉悲哉”四字而告终:“今庚结束,金融界独受其亏,盖物质损伤、货物滞销、账面呆滞,将来间接皆在金融界,无可避免也。若此景象,为从来未有。当战事破坏到何地步,皆未可知。正是今日只知今日事,悲哉悲哉。”[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92、111、112、116、106页。

在如此悲观氛围之下,新年元旦时的秦润卿也难有好心情。其当天日记的开篇文字即是“元旦休业。国难如此,在悲怆中过去,惟醉生梦死者流往娱乐场甚众”。[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92、111、112、116、106页。1938年1月31日是“春节”,本应在欢乐愉快中度过,但秦润卿日记所载却是“今庚在强颜苦笑中过去,无喜可道,回忆亿万难民饱尝颠沛流离之苦,均局促于收容所中,真觉啼笑皆非”。很显然,秦润卿的忧愁与无奈主要是缘于同胞受难和国家危亡,并不是自己个人和家庭遭受战争的诸多影响,由此进一步体现出其爱国的思想与情怀。正因如此,他特别反感在国难当头之际,“醉生梦死者流往娱乐场甚众”,在大年初二的日记中写下“各业皆亏,意兴索然,金融业尤甚,职员家家减少,失业众多。环顾游嬉场中均告客满,此种人不知国家、家庭之苦楚,真后苦未艾也。”[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92、111、112、116、106页。可以说,这种挥之不去的忧愁与无奈,一直伴随着抗战时期秦润卿的日常生活,成为他在精神和心理上的一个巨大压力。

物价不断上涨,生活日益艰难,是抗战时期民众日常生活面临的最大难题。作为上层商人的秦润卿,其家庭虽然不至于因此而揭不开锅,但同样会深切感受到物资短缺和物价猛涨给生活带来的压力,并导致日常生活水平下降。在秦润卿的日记中,常会看到记载这一时期通货膨胀和物价上涨越来越严重的文字,以及对家庭日常生活的严重影响,其感叹、悲观与无奈之情跃然纸上。例如1937年11月15日记:“惟菜蔬奇贵,买米拥挤”;17日又记:“市面除日用品外均摒住,百物昂贵,难民众多,后顾茫茫,焦灼之极”;18日再记:“家眷到沪后,米竟无买处,承文卿让一石。长此以往,危至极矣。”[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92、111、112、116、106页。可见,当时的物资紧张和物价上涨给秦润卿这样的上层商人家庭的日常生活同样造成了极大影响,并使他陷于前所未有的焦灼和无奈状态。

更为严重的是,这样的状态随着战争的延续越来越恶化,对包括秦润卿在内的各阶层民众日常生活的影响也旷日持久。至1938年初春,在战争阴霾下气候也显反常,秦润卿于当年3月7日的日记中记载“昨雷今雪,气候迥异”;3月9日又记“大雪纷舞,终日未息,彼苍不降于冬偏沛于春,似不合时宜”。[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20,121,125,181,186—187,195,194,305,250,294,298—299,24、15,127页。数十年所罕见之春季大雪,显然并非瑞雪兆丰年之迹象。紧随其后,“市上恐慌又起”,政府于3月14日“宣布统制外汇,法币照常通行”,秦润卿意识到“将后之物价不免步涨,生活之难又紧一步矣”。[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20,121,125,181,186—187,195,194,305,250,294,298—299,24、15,127页。与一般贫穷百姓日常生活所受影响有所不同的是,秦润卿还感受到有钱人家遭受战争的特别拖累。他在日记中写道:“战启后,凡有钱者,买外汇,购货物,藏现金,易钞票,日夜彷徨,几至寝食不安,身体反形瘦弱,有钱之累,其情可悯。曾文正公尝言,处乱世之际银钱愈少愈可免祸,旨哉斯言。”[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20,121,125,181,186—187,195,194,305,250,294,298—299,24、15,127页。此虽富人之忧,但也反映了这场战争几乎给所有人的日常生活都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至1939年,中国经济日益衰败,通货膨胀和物价上涨更加严重。秦润卿在日记中对此不无忧虑。是年6月8日的日记载:“昨外汇停止供给,八便士限价,各种外币奇缩,金价到二千四百元,物价亦步增,陷受通货膨胀之苦矣。”次日又记:“今日先令六便士半,美洋十二元七角五分,足赤二千四百六十元,均开埠以来新纪录。然而小民受物价之昂,无不吃苦连天。”[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20,121,125,181,186—187,195,194,305,250,294,298—299,24、15,127页。7月,物价上涨仍不断创新高。“外汇步缩,百货飞涨,金价到四千元,开新纪录。市面混乱,人心惶惶,非一时能定。”当时的《申报》曾登载60年前沪上白米、食盐、面粉、砂糖、鹅、鸭、牛肉、酱油、豆油、火腿的价格,秦润卿看后感慨万千,在1939年7月9日的日记中予以照录,并无奈地表示“上列物价,与日下相较,固不可以道里计”。[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20,121,125,181,186—187,195,194,305,250,294,298—299,24、15,127页。随后“物价仍涨不已”,不仅“米价飞涨”,而且“棺材照普通价须增一倍之价格,生者死者均有为难也”。[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20,121,125,181,186—187,195,194,305,250,294,298—299,24、15,127页。无论穷者富者,其日常生活显然都会因此而受到严重影响,大户人家同样有难言之隐。正如秦润卿所说:“即是我家而论,大有居大不易之叹。”[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20,121,125,181,186—187,195,194,305,250,294,298—299,24、15,127页。

1942年4月,“上海物价飞涨,国米每担四百元,煤每吨七百元,煤球每担三十元,猪肉每斤九元,生油每斤八元五角,肥皂每块三元,火柴每小盒八角,蔬菜每斤四角,鱼类每斤三元,各种粗布每尺三元,鞋每双三十余元。”作为上层商人的秦润卿,也感叹“若此价目,何以度日”。[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20,121,125,181,186—187,195,194,305,250,294,298—299,24、15,127页。由于物价上涨,小民维持生计日难,上海又不断发生富家之人遭绑架勒索事件,甚至连法院院长也被绑架,致使富裕之家皆人心惶惶。此前秦润卿在1940年9月的日记中即记载“近日租界绑案日有”;12月17日的日记中又云:“伯元来,谈近来为防绑案,有一月未曾到行,渠所剩只产业股票,现金缺,欲不得不作预防。”为此而再次感叹:“当此之世,银钱愈少愈可免祸。”[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20,121,125,181,186—187,195,194,305,250,294,298—299,24、15,127页。该年最后一天的日记,文字凄然悲观,其中“物价无不高涨七八倍”,“每日冻毙不断,长此以往,必有崩溃之一日也,言之寒心”等记载,无不反映秦润卿的悲叹与无奈心情。

由上可知,抗战期间秦润卿家庭的日常生活受到不小影响。由于生活物资供应紧张,尤其大米奇缺,即使富裕人家有钱也无处购米,故一日三餐不得不改为两粥一饭。从秦润卿1941年12月16日日记可知,该日他“往四明医院议事,因近来购米不易,全院改为二粥一饭,藉此节省,我家拟亦照此办理。”由于“汽油无处设法,今日起亦停用汽车”。[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20,121,125,181,186—187,195,194,305,250,294,298—299,24、15,127页。与此同时,富户人家的祭祀活动也因物价上涨受影响,秦润卿在日记中称:“明年壬午岁起,除扫墓照簿承办外,其余祭祀,一律改用素菜,俟物价低落再行恢复原状。盖物价奇高,不得不暂行改革也。”2月1日秦家举办祭祀,也是“完全素菜,用去二百元,其价昂可知”。[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20,121,125,181,186—187,195,194,305,250,294,298—299,24、15,127页。

不仅如此,子女不肖也是导致抗战期间秦润卿日常生活中深感无奈与自责的烦心之事。在其日记中,有关这方面的记载随处可见,感慨、伤心、担忧、无奈之情溢于言表。秦润卿育有二女五子,次女早逝。据其自述:“余向来专管公事,对于家务不免放任”,结果“所生五子皆不听话,不知前世作为冤孽,非不教训,实系听后即忘,真无可如何,愧甚”。[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20,121,125,181,186—187,195,194,305,250,294,298—299,24、15,127页。抗战期间,其五子均已成年,均贪图享受,甚至染上不良习气,成为公子哥式的纨绔子弟,为此常给秦润卿带来诸多烦恼与忧愁。可以说,国忧家愁在很大程度上是抗战时期秦润卿日常生活中无法摆脱的的困扰。

秦润卿曾感叹“我生五男均不知苦辣,自惭德薄,可悲也夫。”对于自己的五个儿子,他在日记中曾分别作出评价,无一满意。“余五子皆不肖,长,昏愦糊涂;次,骄奢淫逸;三,才疏敢傲;四,庸愚浪漫;五,性躁浮动。均难期振作,将来必败门楣。”[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20,121,125,181,186—187,195,194,305,250,294,298—299,24、15,127页。其中长子颂如(别名履平),作为大哥不仅没有起到好的表率作用,反而最使秦润卿头痛。“颂儿去岁(1937年——引者)往杭就太阳职,曾函致元泰赵舜惠君,托彼招呼。岂知渠临行时向元泰借洋三百元,今元泰有函致彼催索。余既介绍在前,不能置诸不问,代其还脱。生儿不肖,到处削面子,叹痛之至。”[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18页。引文中的“就太阳职”,系指到宁波太阳保险公司分行任职。因长子向亲友借款拖欠不还之事,屡屡发生,债务缠身,甚至被人诉追于法院,使秦润卿颜面尽失,极为震怒。秦润卿在1938年7月9日的日记中记载:“接陈霆瑞来函,谓颂儿该张少卿洋三千元,托其诉追。承其美意,嘱调解。但颂如负债累累,终日糊涂,非重罚不可。当函复准其依法办理,不必顾忌余面子,出此不肖,夫复何言。”[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37—138,139—140,192,152、5,141,155页。随后,秦润卿不得已在报上刊登启事,敬告各亲友不再向其长子借款。当日日记惭愧地记录了如下文字:“颂儿在外专向亲友借贷,滥发支票,调换现币,亲友被骗,不知凡几,殊深痛恨。今日登报敬告,免人受累,生子不肖,惭愧之至。”不料登报后颂如不仅不思悔过,“竟敢迁怒于母,演成种种不法”,并“常在中央旅馆盘桓,每至深夜始归,屡诫不听”。秦润卿无可奈何,只能感叹“枭性难改,决无好结果”。[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37—138,139—140,192,152、5,141,155页。

更令秦润卿烦恼的是,长子颂如后来还“嗜好鸦片,品格愈卑”,遂强行令其在怡和医院戒烟,时间长达近一月,花去350余元。但在1943年又复吸,“品行更劣”。为此,秦润卿在日记中屡屡自责子不教父之过,“我家如颂、式、绳三儿,专为用钱,不事生产,在外东骗西借,荒唐之极。颂更吃鸦片,尤属不可收拾。近日,向母借钱不遂,竟敢谩骂。禽鸟尚知返哺,真与禽兽不如矣。自惭失德,愧对于世。”[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37—138,139—140,192,152、5,141,155页。

次子式如(别名履中)与其兄颇为相似,抗战初期因“无事可谋”,秦润卿提议“往读法政,将来可留啖饭地步”,却遭其拒绝。这位公子哥既无职业,又喜享受,惟有四处借债。结果秦家长子和次子均由于“在外负债甚多,先后由法院查封器具,败坏门楣,耻莫甚焉”。四子曾如(别名履正)同样不争气,原本已有妻子儿女,却又不顾父亲反对纳一舞女为妾,并于1938年11月惹上更麻烦的官司。据秦润卿日记透露:“四儿在外游荡,屡戒不听,近被人控告强奸未成年子女,有犯刑章,迭次来寓拘捕,适早返里,未曾获到。此种人咎有应得,余决不设法,将来通缉坐牢,余亦听其自然。”五子耿如(别名履直),“近来颇信邪说,屡戒不悛,愤极重责”[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37—138,139—140,192,152、5,141,155页。,同样不能令秦润卿省心。

如前所述,秦润卿并非出生于富裕之家,而且在父亲去世后家境趋于贫困,不得已在十余岁即赴上海为徒,通过自己长期吃苦耐劳努力奋斗,最终成为钱业巨子。秦润卿的一生可谓是成功者的典范,但他却始终因儿之不肖而感到万分惭愧,日记透露他有时甚至羞愧得希望自己能够一死了之:“近来家境不顺,儿辈均不争气,贻笑于世,惭愧交深,致身体不舒服。夜间少寐,每遇走路,似有身重足轻之态,恐血压较高,有中风之预兆。当兹时世,能死便是福。”[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37—138,139—140,192,152、5,141,155页。1938年12月2日是秦润卿与发妻结婚40周年纪念日,但在他当天的日记中看不出有丝毫喜悦之情,只是写下了这样的文字:“余自戊戌今日,结婚正直四十年,其中沧桑,不知变更多少,夫妇虽仍健在,奈儿辈均属不肖,既不能光大门楣,又不能于社会谋福利,虚度光阴,有负于世。”[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37—138,139—140,192,152、5,141,155页。一位在外人看来无疑是值得尊敬羡慕的典型成功者,但日记所反映出的秦润卿内心世界却常常充满了惭愧与自责,这种表面光鲜生活笼罩下的背后酸楚,恐怕只有秦润卿本人的体会最为深切。

三、勉为其难:抗战前期秦润卿日常生活中的忙碌、应酬与悠闲

战争给国人的日常生活造成极大影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民众遭受着各种磨难,但仍须在煎熬中继续生存下去。秦润卿是上层商人,其日常生活当然不同于一般下层民众,他十分关心国家和民族命运,积极投身于支持抗战的活动。另外,除了要勉力维持一个大户人家的日常生活,还需致力于钱庄的业务经营,同时身兼许多社会团体和慈善公益机构的重要职务。从日记中不难发现,在抗战期间尤其上海处于“孤岛”时期,秦润卿仍参与了不少社会活动,而且各类应酬繁多,日常生活依然显得非常忙碌。

秦润卿作为一个爱国的上层商董,在工商界拥有较高的地位与声望,积极参与支持抗战的各项活动,自然不足为奇。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后,身为钱业公会主席的秦润卿积极推动上海银行公会和钱业公会在《申报》发表通电,呼吁“警讯传来,日军竟甘冒大不韪,进袭辽宁各处,全市震动,悲愤曷极。窃思时至今日,再不努力图存,国将不国,遑论其他。”[注]《银钱业电请息争对外》,《申报》(上海)1931年9月22日,第4张,第13版。随后又主持召开钱业公会执委会,议决对日经济绝交具体办法。同时,他积极参与上海地方维持会的抗日救亡活动,并担任该会理事,呼吁募集救国捐支持十九路军抵抗日军;同年3月,又参与发起成立阵亡将士遗族抚育会,出任该会保管委员。[注]孙善根:《钱业巨子:秦润卿传》,第169—170页。

七七事变发生后,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中国陷于更深的民族危机。随着战局的发展,尽管秦润卿充满了忧愁与无奈,但仍积极投身于各项支持抗战活动,在此后的几年里成为其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之一。1937年7月下旬,上海各界爱国人士成立抗敌后援会,秦润卿不仅是发起者之一,还被推举为后援会征募组主任。他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沪市抗敌后援会征募组成立,予推列为主任,事关民族存亡,勉为之。”稍后,国民政府发行救国公债5亿元,组织劝募委员会,秦润卿也应邀入会,并在日记中表示:“事关国家兴亡,不得不尽力为之。”[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92、96,92、93、95,127、149、168、219,102,105—106页。从日记中知,此后秦润卿常常整日或半日参与各项相关活动。例如8月3日,“午后,开筹募组会议。夜,往地方协会,八时回来。”8月10日,“二时,出席市商会召集同业公会开会,并播音为筹募救国捐事。五时,出席地方协会理事会。”8月27日,“十时,筹募救国公债开议。四时,往同乡公会商议救济事宜。”[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92、96,92、93、95,127、149、168、219,102,105—106页。由上可知,秦润卿出席各团体组织的支持抗战活动的会议十分频繁,尤其是利用其在工商界中的声望为筹募救国公债多方奔走,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与影响。在他的动员和组织之下,钱业曾一次性认购国债多达190万元。

不可否认,在抗战时期绅富阶层中虽不乏秦润卿这样的爱国人士,但也有依然沉迷于花天酒地生活者,或者是面临物价高涨、生活困难而不愿慷慨认购救国公债者。对于那些国难当头仍然流连娱乐场所而享受纸醉金迷生活的人,秦润卿感到十分痛惜和愤恨,常常在日记中予以抨击。1938年4月25日的日记中说:“近来正当营业均甚清淡,惟娱乐场生意独好,醉生梦死之人何其多耶。”10月19日的日记又写道:“战事广州吃紧,武汉危急,上海一班民众尚醉生梦死,或往娱乐场征逐,或将资金购买外汇,不胜浩叹。”对于这种现象秦润卿非常痛愤,直言“娱乐场中处处均告客满,人民不知国难,实属全无心肝”;“人民少爱国思想,只顾自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92、96,92、93、95,127、149、168、219,102,105—106页。令秦润卿尤为痛心的是那些绅富一边继续享受奢侈的生活,一边却对认购救国公债毫不关心。虽然秦润卿为劝募救国公债四处奔走,竭尽全力,但有时仍然成效不著,使其忍不住在日记中写下这样的文字:“劝募公债开会,绅富应者寥寥。……当此国家存亡之秋,有钱者尚不觉悟,殊堪痛哭。”[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92、96,92、93、95,127、149、168、219,102,105—106页。

坚持参与救助难民和继续从事各项慈善公益活动,是秦润卿在抗战期间日常生活中的另一项主要内容。秦润卿乐善好施,无论在家乡还是在上海都一贯热心资助慈善公益事业。他不仅在许多慈善公益团体中担任重要职务,而且还是宁波同乡会永久董事,因此日常在这方面的事务较多。特别是抗战期间难民与日俱增,难民救助随之成为这一时期慈善事业的重要内容。

秦润卿对难民十分关心,日记中时常记录沪上难民情况,并深表同情。1937年11月9日记:“西南一带火烧甚旺,难民众多,观之伤心。”11月14日记:“南市火烧未息,难民共有五六万人,若再延长,吾侪亦属难民矣。”[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92、96,92、93、95,127、149、168、219,102,105—106页。他主持创办钱业公学,在校舍建成之后适逢难民人数日增,遂毅然在该处设立难民收容所,将新建校舍“借与难民居住”。上海各界人士发起成立难民救济协会,秦润卿积极参与其事,并担任理事,被推选负责最为重要也最为困难的财务组工作,他深感“责任重,学识浅,深虑陨越”。在此之后,秦润卿为筹募难民救济款四处努力,费尽周折。1938年10月,“上海尚存难民十一万名,每月经费需二十五万元,捐款已成强弩之末”。针对这一情况,秦润卿向难民救济协会提议:“拟各界抽薪百分之一,再请店方捐百分之一,以谓劳资合作。数目不大,轻而易举,然全埠合计起来却亦可观。想能推行,惟手续繁多,幸尽义务,人亦不少。”该办法试行后对于缓解难民救济款的短缺不无成效。至当年12月初,难民救济协会“已收捐款二十余万,各界帮助甚踊跃,上级办事人员均尽义务,中外理事办事亦甚出力。”[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50、154,269、276,94,94,178,182、185,174、175,222、223、225、227、228、231—232页。不过,由于难民人数太多,救助经费一直严重缺乏,单纯依靠民间力量难以维持,不得不采取消极办法,由难民救济协会发给补贴予以遣散。秦润卿积极参与的民间救济难民之举,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难题,但对于缓解广大难民迫在眉睫的食宿生存之苦仍产生了一定作用。在此之后难民救济协会并未因此解散,仍继续开展救济难民活动,秦的日记中也多有出席难民救济协会理事会的记载。

从日记中获知,1941年5月和7月秦润卿家中接连遭遇不幸。宁波失陷后,地方秩序混乱,富豪之家多遭抢劫,秦润卿老家也被抢,而且“我家及绅伯家物件抢劫最巨”,损失惨重,“宅中细软被劫一空”。随后,“先母颜太君墓穴被掘开,棺材亦损坏。现在时势,匪徒猖獗异常,然墓旁尚雇人日夜看守……匪徒来者均带手枪,众寡不敌,仍有此失,痛深极矣。”[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50、154,269、276,94,94,178,182、185,174、175,222、223、225、227、228、231—232页。但是,家遇不幸并未影响秦润卿继续从事慈善救济活动。在此之后,他仍然一如既往地热心于难民救济等慈善公益事业。七七事变后战事日趋激烈,“甬籍难民极众,同乡会办理救济事宜,需款甚殷,不得不分头劝募,余忝任筹募主任,殊为胆寒”。[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50、154,269、276,94,94,178,182、185,174、175,222、223、225、227、228、231—232页。由于受到战争的多方影响,在当时的条件下承担劝募慈善基金重任较诸平时可谓难上加难,所以秦润卿才会感到“殊为胆寒”。尽管如此,他一方面身体力行作出表率,先于他人积极捐款,另一方面也利用个人的声望与影响,努力获得更多人支持,争取更多的慈善资金。据其1937年8月21日的日记透露,在出任筹募主任一职的两天之后,他即捐出数笔款项用于慈善公益,包括“救国捐一千元,宁波同乡会救难民捐一千元,江阴花山造井捐三百四十元”。[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50、154,269、276,94,94,178,182、185,174、175,222、223、225、227、228、231—232页。

作为同乡会的募款主任,秦润卿最为担心的还是难以筹集到款项,无法及时开展各项救济活动。1939年5月20日,秦润卿“至同乡会,参与征求会总揭晓,结果共得六万另。”这一结果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感到“际此国难严重之候,有此结果,非常欣慰”。[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50、154,269、276,94,94,178,182、185,174、175,222、223、225、227、228、231—232页。在此之后日军对宁波和慈溪的空袭日益频繁,造成的损失和人员伤亡也更为惨重。秦润卿闻讯坐立不安,6月17日晚出席“宁波同乡会执监会会议,甬灾救济会,慈溪部分派拨二千元。夜,写周聘三函,托其调查被灾情形,然后再定办法,将洋汇往,藉尽义务而已。”7月初,在收到周聘三报告灾情信函之后,秦润卿立即慷慨地“汇去赈灾、平粜各洋三千元”。[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50、154,269、276,94,94,178,182、185,174、175,222、223、225、227、228、231—232页。

1938年4月以后,日军开始不断派军机向宁波投放炸弹,家乡的情形日益危急,使秦润卿甚为担忧。至1939年4月宁波粮食供应越来越紧张,亟需设法从外地转运大米。秦润卿在日记中说:“宁波缺米,同乡会开会讨论,拟先定西贡米五万石,设法运往。” 同月底,日军又向宁波投弹,“毁屋二百余间,死伤百余人”。宁波旅沪同乡会紧急商议之后,“派德平船前往救济,医生十余人,看护三十余人,药品万元”,另募款“共得一万二千元”。[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50、154,269、276,94,94,178,182、185,174、175,222、223、225、227、228、231—232页。1940年4月宁波再现米荒,“宁属既无余积,各处又严禁出境,以致城乡米店存底日减,不敷分配,乡民往往徒步数十里,竟不能得到一日之粮。甚至薯丝糠秕,亦视同觅宝,此种惨状,实未前闻。”获悉这一情形,宁波旅沪同乡会“决想办法,以救危急”。秦润卿先前曾担心,召集的募捐会议“不知届时有几人可到也”,结果“慈城区同乡开会,到二十人,集捐七千余元,筹办洋米,转慈办平粜,调查赤贫户口入手起,配一月约千包,僧多粥少,聊尽心意而已。”半月之后又实施新的举措,“宁波同乡会执监会议,决定装洋米五万担,直放宁波办平粜,即成立劝募委员会,分头接洽捐款”。虞洽卿、秦润卿等宁波同乡会的头面人物不辞辛劳,连续多日“分往同乡各帮领袖处劝捐”。数日后秦润卿在日记中说:“与洽老奔走多处,成绩尚好”。6月7日,“同乡会开平祟大会,到者数百人,集款八十万,可谓热心踊跃矣。” 至7月间,“同乡会捐款已实收一百十五万元,上海同乡募捐此次最为踊跃,足见甬人好义,可称首屈一指矣。”[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50、154,269、276,94,94,178,182、185,174、175,222、223、225、227、228、231—232页。

秦润卿常感抗战时期开展慈善救济之不易,但仍勉为其难。他在1939年10月1日的日记中写道:“同乡会来函,嘱再劝募难民捐款,但同乡会名义,余担募捐总队长以来,先战时同乡难民捐款十六万,后难民救济会,次甬灾救护会五万元,征求会六万元,再加募捐,真难为力矣。”尽管感到困难,但他并未停止资助家乡的慈善公益事业。一月以后,“慈溪日报取去补助费四十余元,云华常费六十元,保黎费三十元,体仁常费一百元,普迪常费四十元,家乡之义务不得不尽。”仅过半月,又是“体仁堂施粥达三千余元”,秦润卿也再次在日记里写下了“家乡义举实不易办”的字句。仅截止于1941年1月,在抗战期间他的捐款已为数甚巨,“各赈名下前后已四万余元”。[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96、199、214、254,93、94、95、97,85页。综上所述,抗战期间秦润卿为救济难民和家乡慈善可谓呕心沥血,几乎是每日不停地奔走呼吁,其作用与影响十分显著。作为一个上层商董,在面临民族危亡以及家庭生活受到严重影响的情况下,却能有如此非同常人的担当和表现,无疑应该给予充分肯定。

不难看出,与一般人在抗战时期的日常生活相比较,秦润卿的不同之处是仍十分忙碌。除了上述参与支持抗战的各项活动和从事慈善公益事业之外,在抗战期间尤其上海处于“孤岛”时期,秦润卿出席各种会议也特别多,这几乎成为他日常生活的另一种常态。在日记中,秦润卿一般都会写下他当天出席的会议,从中可以发现经常是同一天出席了多个会议。有时因接连开会,延至很晚都不能回家吃饭,“到九时,忍饥回庄”。[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96、199、214、254,93、94、95、97,85页。除出席民间团体举行的会议,官方举办的一些活动与会议他也需要参加,包括多次出席代理市长举行的茶话会、谈话会,以及市政府参议会,并连续多日参加参议会审查预算。[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96、199、214、254,93、94、95、97,85页。

秦润卿一生均无进入新式学堂就读的经历,只是在少年时期读过数年私塾,但他却十分喜爱购置图书,并在繁忙的日常生活中长期保持读书的习惯。其后人在回忆录中曾说:“祖父自奉克俭,一生无其他嗜好,但嗜书成癖。”[注]匡宗、亢宗、启宗等:《钱业领袖 邑中善人——缅怀先祖父秦公润卿的一生》,宁波市政协文史委员会编:《钱业巨擘秦润卿》,第222页。秦润卿喜欢购书之爱好,透过其日记一览无遗。每当购得一部有价值的新旧好书,他都会以喜悦之情在当天的日记里记录下来。经过日积月累,秦润卿的藏书已达相当规模,并建立了名为“抹云楼”的藏书楼。尤其是在1936年收购同里冯氏醉经阁流散之书,还受到宁波当地报纸《时事公报》关注,刊发“冯氏醉经阁珍藏由抹云楼价买收藏”的消息:“近闻该氏(秦润卿)为保存文粹起见,已将冯氏醉经阁已售与书贾,在运送出境途中为县政府截获之珍籍五千余本,业已向县政府全部收买,计价一千一百元。故该楼书籍,益觉琳琅满目,美不胜收。”[注]转引自谢振声:《秦润卿与近代宁波文教事业——以普迪小学和抹云楼图书馆为例》,孙善根、谢振声编注:《秦润卿文存》,第34页。抗战爆发后,秦润卿为保存“抹云楼”近4万册藏书,曾费力将其运至乡间隐匿,使之基本完好无损。战后又请专人运回,整理上架,并成立抹云楼图书保管委员会,于1947年元旦开始对外开放,供大众阅览。

秦润卿不仅爱好购书藏书,而且勤于读书看报。即使是在战火纷飞、生活艰难的抗战时期,每日早晚休闲时的阅读仍然是秦润卿日常生活中的内容之一。他曾自述职业以外之兴趣爱好,除“平时多事劳动,强其筋骨,以符运动之旨。公暇浏览载籍,修养身心,藉得开卷有益之助。他若教育公益等事,力所能及,勉力为之。一事即成,亦感兴趣。至于声色之娱,博弈之戏,素非所好,非矫情也,聊适我心而已。”[注]秦润卿:《我的兴趣》,《东方杂志》第33卷第1号。另见孙善根、谢振声编注:《秦润卿文存》,第198页。通过日记可以发现,秦润卿的日常生活起居较有规律,一般是清晨6时起床,洗漱后阅读报纸约一小时,晚上就寝时间在日记中很少见有记载,只偶尔看到“十时寝”文字,但就寝之前他通常都会读书,而且会在当天的日记中记下所读书目,这也表明他的日记是在每日入睡之前所写。

秦润卿阅读的书籍种类较多,比较喜欢的《曾文正公全集》常常爱不释手,对曾国藩的为官为人、待人接物以及教养子女之道,颇为钦佩。他不仅自己经常阅读曾国藩集,而且自1938年7月5日始,“每日令匡孙录《曾文正公家书》一则”。抗战期间秦润卿喜读之书还有《剑南诗稿》,有时接连10余日每晚必读,并且过一段时间之后又反复连续阅读。该诗稿共计85卷,收诗9000余首,作者系南宋大诗人陆游。诗中大量反映宋金交战时期,战争给社会带来的影响、南宋的屈辱以及民众生活的困苦,其题材与抗战颇为相似,因而受到秦润卿的格外关注。还有《约园杂著》(作者张寿镛,字咏霓,别署约园,民国时期的教育家、财政学家)、《随园诗话》(作者袁枚,清代诗人、诗论家)等书。从日记的记载中还发现秦润卿对梁启超、章太炎的著作也有阅读兴趣,读过《欧游心影录》之后特地作出说明:该书“系梁任公前次欧战后往游时记,载地方情形甚详。想此次大战后,其痛苦情况,更觉不堪。兵凶战危,古有明训。”在阅读了《西溟文集》之后,他在日记中写道:“集有升十六复斋公诛一篇,说述公隐居不仕,极崇仰。”

在阅读书籍时,他常常在日记中写下几句简明扼要的读后感。例如读了杨毓瑊的《微想录》,他特别指出书中“有一段欲救中国须创立新伦理,爰别为二,曰亲伦,曰友伦,此两伦中又各别为三,属于亲伦者曰夫妻、曰父子、曰兄弟,属于友伦者曰东伙、曰长属、曰师生,虽属倒置,事却实情。”又如浏览《约园演讲集》后,他特别称赞作者张寿镛说:“此公在政界称理财好手,现刻书,任校长,对于国学亦有根蒂,可谓识时人杰。”秦润卿对清末民初的著名实业家张謇深感敬佩,在《啬翁自订年谱》一书的读后感中说到:“由农家子卒成大魁,又兼实业大家,一生在困苦艰难中奋斗,非偶然也。”[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302、261、277、273、198,148,90、91,126,218,160页。

阅读书报在抗战期间秦润卿的日常生活中,从某种意义上讲可以说是一种休闲的内容。之所以在抗战的特殊历史环境下坚持阅读,是由于在此之前他已经养成了这一习惯,只不过在抗战期间得以延续。加之他非常关心国家危亡与抗战发展进程,希望通过阅看报纸了解相关情况。在日记中我们常常会看到他记载的通过阅报所知中日战事进展,当得知又有某城某地失陷的消息时即会感到忧虑,而当获知抗战将士英勇抵抗并击退日军进攻以及其他有利于抗战的讯息,则会感到高兴与兴奋,进而表示“我虽失地近十省,然抗战仍力,不难得到最后胜利”。[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302、261、277、273、198,148,90、91,126,218,160页。当然,秦润卿在抗战期间能够保持读书看报的习惯,也是由于他的家境比较宽裕,当时虽受战争影响物资供应紧张,物价上涨,家庭开支大大增加,生活水平也较诸战前有所下降,但秦家尚不致像贫困家庭那样无法生存,故而秦润卿能够在日常生活中有条不紊地继续保持读书看报的习惯。

秦润卿是上海工商界的头面人物之一,人缘好,关系广,即使是抗战时期在其日常生活中也多有与各类人的交谊活动,包括祝寿和婚丧嫁娶之类的人情往来,这些既是私人应酬,也可以说是某种休闲活动。在秦润卿的日记中,记载了被许多人邀请吃饭以及“招饮”的内容,有时甚至是一日多处多次,似乎有应接不暇之感。至于参加祝寿与婚丧嫁娶活动,也为数甚多。有时接连数日,都在忙于出席类似活动。例如1937年7月14日,“往新亚道贺刘鸿生娶媳、颜福庆嫁女喜”;次日“范少谷之叔与陈姓订婚,前往参与之”;再次日,“应徐佩潢招饮于华安八楼”。仅隔一日,又“在寓恭祭先妣颜太君九十冥诞,率子孙遥祝暖寿”,“承亲友均来,不得不设筵招待”。再隔一日,“往朱博泉家祝伊母七十寿”;次日“晚刘署长招饮”。[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302、261、277、273、198,148,90、91,126,218,160页。抗战时期仍有如此频繁的应酬,恐怕除了类似于秦润卿这样的上层商董,一般普通人即使是在平日也不会出现。

不过,有些应酬在秦润卿看来也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参加。甚至在参加之后,对于某些大户人家在国难当头、人民困苦之际,仍然奢侈挥霍、追求豪华场面的举动,并不赞同,进而在日记中予以批评。例如1938年4月22日赴“陆宅吊丧,陆捕房一探长,排场之阔绰,无异巨绅,世道如斯,殊深感慨”。[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302、261、277、273、198,148,90、91,126,218,160页。1940年3月31日,“晨荆山、振南来,旋往吊汤也钦丧。午,父执李兰谷召饮,家做潮州菜,鱼麦潮茶皆特殊风味。夜,子奇召饮蜀腴,座中方氏叔侄兄弟、李氏昆仲及西人家属共三席,费洋五万余元。正是富贵一席酒,穷汉半年粮,洵不诬也。”[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302、261、277、273、198,148,90、91,126,218,160页。是日秦润卿从早到晚有三场应酬,全天在外吃饭,但他晚上归家后却并无喜悦之情,而是感慨富裕人家的奢侈生活与贫困家庭的艰难生活形成鲜明对照。

透过其日记的另一发现,是抗战期间为教育孙辈而每周定期至沪上老宅“课孙”,向孙辈进行演讲或谈话,也是秦润卿日常生活中的一项内容。前曾述及,由于五个儿子在秦润卿看来都不成器,甚至其中多有败家之子,他为此常常自责,但又无可奈何。于是,为避免重蹈覆辙,抗战期间秦润卿十分重视对孙辈们的家庭教育。1937年冬,由于日军轰炸日见频繁,秦润卿就将家乡慈溪的所有家人全部接至上海租界的老宅居住。自1939年开始,他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自为孙辈讲授各种道德修养和为人处事的道理。当年元旦日记中有记:“以后拟每星期谈话一次,能否有效,姑我行我素。”[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302、261、277、273、198,148,90、91,126,218,160页。

每次演讲或谈话之后,秦润卿都会在当天的日记中记录所讲之题目,从中可以看出其具体内容。1月8日的首次谈话,题为“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随后所讲之“有志气有恒心”、“人与禽兽何异”等题,内容均涉及为人之品德修养与有志者事竟成的道理。讲谈数次之后即产生一定效果,秦润卿在日记中称:“长孙每星期所讲颇能领会,殊可喜也。”[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62,183、187,187,149,160,293页。稍后演讲的题目,内容涉及更多方面。值得注意的是,时当国家有难,民族危亡,秦润卿的“课孙”演讲中也有“国民精神总动员意义”这样的题目,还有“现在非常时期,凡百事件均须当二作用意义”,可知他虽注重以传统经典伦理“课孙”,同时也不忽略抗战这一特殊历史时期的时事教育。如果碰上自己星期日有事无法亲自演讲谈话,他就邀请他人代劳,以保持每周一次不中断。例如1939年6月25日“余因同业有事商量,星期日课孙之举,请荆山代疱”。又如7月14日,“室人病稍痊,余打第一次防疫针。老宅请杨、潘二君补习诸孙”。[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62,183、187,187,149,160,293页。半年多以后,“课孙”之举虽有一定效果,但秦润卿并不满意。他在日记中说:“半年以来,品行一项,只启宗甲等,午刻,奖吃大菜一次。默诵朱子家训以开宗为最熟,一字不错,余平平。”遂再次强调:“余谓子弟品行第一,学问次之,告诫家人留意及之。”[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62,183、187,187,149,160,293页。

除“课孙”之举,秦润卿还采取其他一些措施,包括为孙辈各设教育储金,以资助孙子读至大学毕业止,并成立基金保管委员会“共同保管之”。为规范运作,他明确规定“余之教育金,定以限制:(一)学费,(二)膳食费,(三)杂费,(四)书籍费,均需要收条发票。奖金:如品行甲等以上,学业八十分以上,给以奖品或现金。留级以一次为限,如再不升级,停止供给。”[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下卷,第57,226、227、299页。奖励的现金为洋300元,这在当时应该称得上是不小的奖励力度。从后来孙辈们的最终发展结果看,秦润卿的“课孙”举措还是较有成效的。其孙辈成才者为数不少,例如1948年长孙“匡宗燕京大学已录取,文学院第一名”,不料数日之后又获通知,“长孙匡宗清华又录取,决计改读清华”。1950年,“阅报知次孙亢虎已录取浙大文学系,三孙启宗已录取复旦理化系,前者年二十,后者年十八,尚属差强人意”。[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下卷,第57,226、227、299页。次年,开宗也考入了清华大学机械系。这与秦润卿在抗战时期坚持进行的家庭教育无疑有着密切的关系。

四、消极应对:抗战后期秦润卿日常生活的某些变化

抗战期间,具有爱国之心的秦润卿对于那些投靠汪伪政权和日本傀儡政府者,无论是朋友还是同乡,都不顾情面断绝往来,并且予以谴责。例如曾经担任过上海总商会会长的傅筱庵,与秦润卿既是老友又是宁波同乡,原本过往甚密。日军占领上海后,傅筱庵出任伪上海特别市政府市长,秦润卿在日记中表达了对傅的极度轻蔑,认为这是宁波人的耻辱。“此公年将古稀,尚欲演此丑剧,不知如何心肝,足为甬人羞。”[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62,183、187,187,149,160,293页。傅筱庵后来“曾以同乡关系邀请秦润卿出任市府参议,秦坚辞不受。次年10月,傅筱庵组织‘国庆大典’,邀其出席,秦又借故避席。”[注]孙善根著:《钱业巨子:秦润卿传》,第182页。由此体现了抗战时期秦润卿的民族气节。1938年12月底,汪精卫发表所谓中日和议意见,秦润卿也在1939年元旦的日记里说:“报载汪先生发表中日和议意见:(一)为善邻友好;(二)共同防共;(三)经济提携。此三点骤观之,条件松泛,细绎之,足可亡国,故官场皆反对此议。”次日闻讯国民党中央决定开除汪精卫党籍,他则在日记中欣慰地写道:“汪精卫已经中央开除党籍,并撤销各职权。政府已议决,仍继续抗战。”[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62,183、187,187,149,160,293页。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侵入上海租界,宣告上海“孤岛”这一特殊历史时期结束,并成为整个抗战时期秦润卿日常生活的一个转折点。但他起初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一事件的严重性,只是在日军侵入租界这天的日记中说:“日军进驻公共租界,秩序甚好,市尚安定。洋商银行、官办银行未开,华商银行、钱庄照常开门。”隔天又在日记中称:“市面仍定,租界秩序甚好,人心渐安。”[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62,183、187,187,149,160,293页。

不过,秦润卿随后不久即意识到环境改变,抗战形势更为严峻,自己的人生也面临考验。《秦润卿文存》一书附录的“秦润卿年表”称,时年65岁的秦润卿毅然“拒绝汪伪政府聘任,蓄须明志,辞去本兼各职”。[注]孙善根、谢振声编注:《秦润卿文存》,“秦润卿年表”,第213页。其孙辈在回忆录中也说:“1941年日军侵占上海租界后,祖父蓄须明志,以年迈体弱为由,坚决不受汪伪政府的聘任,辞去本兼各职,保持了崇高的民族气节。”[注]匡宗、亢宗、启宗等:《钱业领袖 邑中善人——缅怀先祖父秦公润卿的一生》,宁波市政协文史委员会编:《钱业巨擘秦润卿》,第15页。《钱业巨子:秦润卿传》一书引用汪仁泽采访秦氏后人所写文章中的如下这段文字,进一步描述了秦润卿当时的表现:“次年(指1942年)初,传出消息,日伪将胁迫秦润卿、冯炳南、袁履登等人,筹组维持会和伪上海市商会。秦闻讯后,即同冯炳南匿居安路寺路(今南京西路)静安寺附近两座由客户抵押给福源钱庄的空屋内。秦仅带一仆人,平时极少和外间往来……使日伪方面无法挟持他出任伪职,乃得保持了民族气节。直到1942年7月,袁履登聘任上海市商会理事长后,秦才开始露面,但仍托言年迈多病,深居简出。”[注]汪仁泽:《钱业领袖秦润卿》,原载《近代传鉴》,第143页,转引自孙善根:《钱业巨子:秦润卿传》,第186—187页。

日军侵入上海租界后,秦润卿“蓄须明志”应并非为虚,《钱业巨子:秦润卿传》一书不仅以此为标题介绍秦氏在这一时期的活动史实,而且还配有当时秦蓄须拍摄的照片。但有关秦“辞去本兼各职”,拒绝在伪上海市商会任职的说法,应并非完全如此。首先,说1942年初秦润卿等人被胁迫筹组伪上海市商会的时间不确切。1942年6月28日的日记称:“报载市商会整理,推余为常务理事,奈近来精神衰惫,时有头晕之症,万难担任也。”[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312、318页。从这段文字可知,秦润卿从报章获悉自己被推举为伪上海市商会常务理事,已是当年的6月底,而不是汪仁泽采访秦氏后人所写文章中说的1942年初。当时的秦润卿因身体不佳,经常发作头晕之症,认为自己“万难担任也”。其次,在半月之后即7月16日的日记里,又明确记有“往市商会就理事职”的文字。这表明秦润卿虽很不情愿担任此职,但迫于无奈还是就任了这一职务。在随后的日记中,也有多次前往出席市商会理事会的记录。9月18日的日记还感慨地说:“市商会常务会议出席,各业团体尚未入会居其多数,以致事务寥寥,徒存其名而已。”[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312、318页。由于《秦润卿日记》上下卷出版于2015年,2014年出版的《秦润卿文存》一书,只收录了秦润卿1936年这一年的日记,因此,持以上不确之说法者很可能并未看到日记中秦润卿本人对此事的明确记载,故而出现了偏差。

秦润卿担任过伪上海市商会的常务理事,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他抗战期间不太光彩的一面,其实并不影响我们对他在整个抗战时期的表现作出客观如实的评价。或许是由于秦润卿在“孤岛”时期参加支持抗战的活动十分踊跃,日军侵占租界之后将相关人员列为“肃正会名册一本,内列海上闻人不少,余亦在其内”。秦润卿并不知晓自己也列入了该名册,后“承郑炽范关照,偕往金门饭店与兵曹长渡井说明情况”。[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下卷,第1、15、54页。

这一时期,秦润卿实际上也没有完全辞去本兼各职,只是辞去了部分职务。对于市商会常务理事一职,他在1944年初确曾提出过辞职要求,但在当年6月“改选又蒙签留”,虽感到“现今时势,实非老朽可以对付矣”,但也只得继续留任。当时,秦润卿本人确实不愿再兼任多项职务,并主动提出辞职。1943年5月福源、福康、顺康三钱庄改组成立股份有限公司,“余之总经理亦今日解除,改任常务董事矣”。接着,“垦业银行董事会,余之总经理兼职,今日亦向该会辞职,承董会诸君谅解,准允年终交替。又钱库常务委员一职照章不能充任,亦函请解除,如是职任稍轻,或能多活几年。”[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下卷,第1、15、54页。但有些职务秦润卿却无法完全推辞,如在钱庄虽不再任总经理,却仍然留任常务董事一职,“不得不勉力承之”。[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下卷,第1、15、54页。对于在同乡会以及其他慈善公益团体中的兼职,秦润卿也因无法辞去而继续担任。秦润卿在此期日常生活中似乎也并没有完全深居简出,只不过与“孤岛”时期相比有所不同。最明显的差别是由于形势和环境改变,日军侵占了租界,包括秦润卿在内的所有人都无法继续公开参与各项支持抗战的活动。但从日记的记载可以看出,这期间秦润卿仍然参与了不少社会活动,包括出席商会理事会、各公司董事会和各慈善公益团体的诸多会议,并经常到四明医院、钱业公学考察议事。

不过,私人应酬和休闲甚至家庭娱乐活动在这一时期秦润卿的日常生活中明显有所增加,这显然与环境改变密切相关,同时也由于秦润卿年事已高辞去了部分职务,不再像过去那样忙碌,有了更多的休闲时间。从日记中可看出,这一时期秦润卿邀请朋友聚餐以及被“招饮”的次数明显多于抗战初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几乎是隔日即有一次,非常频繁。有时还“邀诸儿诸孙在寓午餐,极热闹”。[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下卷,第25,50,28、28、29,18,49,52,44,45,11页。读书时间和阅读的书目也显著增加,成为他打发闲暇时光的一种主要生活方式,并从中生发出诸多感慨。其日记有谓:“夜阅《胡文忠公集》,有吾辈不必世故太深,天下惟世故深误国耳。一部《水浒》教坏天下强有力而不逞之民,一部《红楼梦》教坏天下之堂官掌印司官督抚司道首府及一切□人,专意揣摩迎合,吃醋捣鬼,当痛除此习,独行其志,阴阳怕懵懂,不必计及一切。官场如斯,生意场中何独不然,诚阅世之座右铭。”[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下卷,第25,50,28、28、29,18,49,52,44,45,11页。

值得注意的是,1943年下半年至1944年初,他断断续续一直在研读《史记》,并在日记中写下了许多读后感想。例如读《淮阴侯列传》之感:“淮阴侯,汉功高,世人皆知,亦被贪字,卒致灭族。”读《滑稽列传》之感:“史公一书,上下千古、三代礼乐、刘项战争、律历天官、文词事业,无所不有,乃忽有调笑嬉戏之文,另有一种笔意。”其中有的读后感可以说体现了秦润卿个人的某种见解,如阅读了《龟策列传》之后,他在日记中指出:“通篇褚先生笔,不是太史公笔,盖前用对语,俊妙风韵,已开魏晋之风,至宋元王一段全用古语,文字奇深。”[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下卷,第25,50,28、28、29,18,49,52,44,45,11页。另外,在这一时期他所阅书目也更加丰富,除一直喜爱的《剑南诗稿》、《曾文正公全集》等书之外,还包括《清邃堂诗集》、《胡文忠公文集》、《张苍水集》、《玩鹿亭集》、《养心亭集》、《碧川文选》、《赵宝峰集》、《杨文懿集》、《纪文达笔记》、《庸闲斋笔记》、《人范须知》等,因书目数量太多,这里无法一一列举。甚至日本人写的著作也在其阅读范围,例如在读了日人石川著《我爱好的生活》一书后,他也在日记里写下读后感:“此人系辛苦出身,后出版杂著立于社会上,其中如不借债、不慕荣利、先公后私、劳苦为先等,与余意旨相合,读之甚快。”[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下卷,第25,50,28、28、29,18,49,52,44,45,11页。

抗战初期,由于秦润卿兼职太多,各种事务十分繁忙,在其日常生活中几乎看不到娱乐活动的内容。同时,他对国难当头上海各娱乐场所灯红酒绿、人满为患的情形非常反感,自然也不会出入这些场合。在这一时期,秦润卿虽仍不会到那些公开的娱乐场所消磨时光,但却有了一些家庭式的休闲娱乐活动。例如“与家人作方城战”、“与家人打牌四圈”、“宿庄中,与庄友打牌八圈”、“在均泰打牌八圈”之类的记载,在日记中常常可见。因日常生活中的闲暇时间增多,他日记中所记内容也与过去略微有所不同,特别是记载家庭生活中发生的事件所占比例明显增加。家中养的猫死了,他也感到伤感和怜惜,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我家蓄猫一只,勤捕鼠,极尽职,五年来深资得力,讵被野猫咬伤头部,延至今日毙去,惜哉!”[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下卷,第25,50,28、28、29,18,49,52,44,45,11页。通常而言,如果是爱猫之人,并有写日记的习惯,在其日记中往往会看到有关猫的记载,如果是作家甚至会以猫为题材撰写作品。如老舍的散文《猫》和钱钟书的小说《猫》,张爱玲小说《小艾》、《等》也有较大篇幅对猫的描写。但通观秦润卿的全部日记,却只有这一次提到家中的猫,可见他并非爱猫者。这天的日记之所以会提到猫,除了因猫去世之外,恐怕也与当时秦润卿的心情以及闲暇期间无事可记有一定关系。

由于抗战后期物价继续上涨,对绝大多数人的家庭生活都会带来影响,即使像秦润卿这样的富裕大户也不例外。他常常感叹物价飞涨,“米价到八千元一担,黄金每两二十万,如此之价,自有历史以来所创见。”[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下卷,第25,50,28、28、29,18,49,52,44,45,11页。受此影响,其家庭生活水平自然也会下降,以前并不在意的一些消费开支,此时则会感到是一种较大的负担。例如“家购白煤一吨,价洋四万元,闻之咋舌”。[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下卷,第25,50,28、28、29,18,49,52,44,45,11页。显而易见,对于类似基本家庭生活必需品的购买,秦润卿过去绝不会过问和在意,现在却是“闻之咋舌”。至于非生活必需品之类,他则主张尽量减少消费开支。其日记中有载:“四儿知余吃水果,买来花旗桔四只,计价洋四百八十元,此种水果非我辈所食,后宜切戒。”[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下卷,第25,50,28、28、29,18,49,52,44,45,11页。难以想像一个堂堂大户人家,却连吃几只水果都不舍,可见当时战争对于民众生活之影响。也因此,其家人于1943年利用春假到苏州游玩的活动,更是受到秦润卿的批评。他在日记中写道:“余鉴于生活增高较巨,今年每房增加月规四百元。讵知下辈不知俭约,此次春假,效时髦行为,男女往苏州游玩,竟达七人之多,往返以资将近二千元,可谓豪也。现在时势不肯吃苦,将来之境遇必较苦于现在可无疑。”[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下卷,第25,50,28、28、29,18,49,52,44,45,11页。由于上述原因,这期间的秦润卿似乎也比从前显得要消极懒散一些,甚至他本人也意识到这一点,1944年7月8日的日记称:“傍晚,本年第一次洗澡,其懒可知”。[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下卷,第55,65,36,106、107、108、115,187页。这在过去恐怕是不可想像之情形。国家和民族前途命运渺茫,个人和家庭生活每况愈下,处于如此环境下的秦润卿,只能悲观地表示:“当此混乱时势,只好做一日和尚念一日经耶”。[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下卷,第55,65,36,106、107、108、115,187页。1944年元旦写下的日记,同样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描述:“驹光虚度,又是新年,战氛未息,物价猛涨,生活难过,已达极点。”[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下卷,第55,65,36,106、107、108、115,187页。

好在一年多以后,处于穷途末路的日本帝国主义宣布投降,中国人民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终于胜利结束,秦润卿才又逐渐恢复到比较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在此之后,尽管年事已高,但他仍接连出席官方主持的一系列重要会议和活动,包括“参与英美胜利谢主典礼,仪式隆重,历二时之久”,“出席市府保卫委员会”,“应钱市长招饮”,“参加市政府庆祝国父诞辰,并纪念国父南京路外滩铜像奠基典礼”等等。1946年元旦,秦润卿在日记中一扫心中积郁多年的阴霾,兴奋地写道:“胜利后第一元旦,人民欢跃异常。市府举行团拜,十一时至十二时,市长招待中外宾客,余承邀亦参与之一。”[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下卷,第55,65,36,106、107、108、115,187页。不仅如此,他还担任了上海市参议会议员、银行公会理事,以及新成立的一些重要社会团体的领导职务。1947年10月,秦润卿以筹备会主席身份赴南京出席全国钱业联合会会议,在“开会词”中表示:“战后经济环境迥异曩昔,钱业也由合伙进而为股份有限公司之组织,一切体系制度渐趋统一,而国家政令税制之推行,全国并无例外,因此亟需有全国性之钱业联合机构,俾得纠合全国同业之力量,集思广益,共同商讨如何健全组织,发展业务,配合国策,发挥使命,此即本会成立之目的也。”[注]《主席秦润卿致开会词》,《钱业月报》,第18卷(1947年)第5期,第19页。按照会议日程,最后一天的大会举行了选举,已经71岁高齡的秦润卿当选为全国钱业联合会理事长。选举结果宣布后,他“坚辞不获,勉承其乏”[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下卷,第55,65,36,106、107、108、115,187页。,又开始在全国工商界发挥重要的作用与影响。另外,在抗战期间停刊的《钱业月报》经过其努力也在1947年得以复刊。他在复刊序中指出:“今后从事斯业者,当需要专门之知识,丰富之经验与常识,刻苦耐劳之修养,先公后私之精神,方克与近代银行业并驾比肩,以钱业月报发刊之廿余年间,吾人当以过去之史实为鉴,以时代知识为本,渡过危难,发挥功能。”[注]孙善根、谢振声编注:《秦润卿文存》,第6页。本文原载《钱业月报》,第18卷(1947年)第1期。

结 语

陈布雷在为秦润卿之《抹云楼家言》所写的序言中说:“润卿先生以孤童自振单寒,秉其坚卓之操,而济之以忠信笃教,敬业乐群,慰然为商市魁率,朋僚景仰,譬如星辰之斗级,山岳之泰岱,自朱君葆三以后,吾郡人享名之盛,未有如先生者。”[注]孙善根、谢振声编注:《秦润卿文存》,第175页。言词之间虽有溢美之意,但也描述了秦润卿不同于一般商人的特点。即使是在抗战期间,他的日常生活在某些方面也体现出不同于常人之处。概而言之,抗战时期的秦润卿可谓度过了他一生中较为漫长而又十分特殊的生活岁月。如果细加考察,又可发现以1941年12月日军侵占上海租界为转折点,秦润卿在抗战期间前后两个阶段的日常生活又呈现出不同的特点。

在抗战初期阶段的几年中,秦润卿的日常生活中就已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忧愁、感叹与无奈,此点似乎与一般爱国者有相似之处。他不仅在心理上承受着极大的压力,而且身体也一度出现不良状况,甚至“有中风之预兆”。但即使如此,他仍然积极投身于支持抗战的活动,踊跃救助难民,勉为其难地继续开展各项慈善公益活动。作为一位上层商人,在国难当头之际,面临心理和身体的双重压力,能够有如此种种表现,这是秦润卿的过人之处。尤其难能可贵的是,秦润卿对自己这一系列所作所为,对自己为解救国家和民族危机所作的贡献很不满意,并为此感到惭愧。他在1938年最后一天的日记中写道:“今庚全年在抗战中,将士之辛苦,难民之流离,均属不可忘之事实。吾侪在孤岛上度其优游之生活,未能与国家出钱出力,殊觉愧对。”[注]孙善根编注:《秦润卿日记》上卷,第159页。由此可见其爱国之心与待人律己之胸怀。

日军侵占上海租界之后,居住在租界内的国人也与其他沦陷区民众一样遭受日本帝国主义的殖民统治,秦润卿的日常生活也因此与“孤岛”时期有所不同。在此期间,秦润卿虽然没有像以往一些论著所说的那样全部辞去本兼各职,仍兼任着上海市商会的常务理事和部分慈善公益团体的理事等职,同时也并非完全深居简出,仍继续参与慈善公益活动,但却无法公开参与支持抗战和救济难民的活动,并辞去了包括福源、福康总经理在内的部分职务,因而在日常生活中私人应酬和闲暇娱乐活动明显增多,只不过他并未因此感到轻松愉快,也没有减轻抗战前期即已产生的忧愁与无奈,相反还因国家和民族危机的加深,以及物价上涨屡创新高,家庭生活水平进一步下降,显得更加消极忧虑和悲观无奈,在日常生活中似乎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枯燥无味,从而与抗战前期的生活状况形成了比较鲜明的对比。直至抗战胜利,秦润卿才又出任上海市政府参议会议员和全国钱业联合会理事长等重要职务,并积极投身于各项社会活动。

综上所述,日本帝国主义发动的侵华战争无疑给中国人民造成了深重灾难,但这场灾难也是对每个中国人所具有的民族情怀、政治情操和个人品行的一次严峻考验。在这场考验中每个人所交出的答卷,透过其抗战期间的日常生活即可大致有所了解。有的人抛妻弃子,为国捐躯成为民族英雄;有的人助纣为虐,卖国求荣堕落成为汉奸;也有人依然花天酒地,过着奢侈豪华的糜烂生活;还有人虽然家庭条件比较优裕,但却尽力支持抗战和救济难民。总的来说,秦润卿作为一位著名的工商界上层人士,在抗战时期虽有过失望、消极与悲观,但却在这场严峻的考验中提交了一份令人比较满意的答卷。正因如此,上海解放后他作为特邀代表被聘为上海市第一届政协委员,随后又连任第二、三、四届政协委员。1966年,秦润卿以90岁高龄病逝于上海寓所,走完了自己经历丰富、充满成功与磨难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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