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路女人

@李 靳

他被他爹逼了两晌，才极不情愿地随着姑父去外村相媳妇。

这么好的事，为啥他还不愿意呢？原来他嫌给他介绍的媳妇是外路人。一般在冀南农村，寻不上本地的才寻外路人。可他长得高大帅气，又有文化，一般姑娘他还看不上，只是家里几经变故，家徒四壁，住的还是六七十年代盖的蓝砖瓦房。一个穷字压低了他的价码，错过了最佳婚配年龄。

他的姑父在路上对他说，这批来了五六个女人，媒人先让咱挑，看不上眼，下次再说。

他心里一阵苦笑，这哪里是去相媳妇，分明是去集上买牲口呀。

到了相亲的地方，他进屋一看，有六七个年轻女人，或坐或躺，见他进来，一下子全站了起来。他迅速扫描了下这些南国佳丽，可都未入他眼。他有一种想走的冲动，但最后从炕上坐起来一个女子，使他眼前一亮。

她叫凤香，二十三四岁，不善言辞，很害羞。说话时，眉宇间罩了层淡淡的忧伤。她说，家住南方山区，是个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的地方。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农活全靠肩挑背扛，常年吃玉米红薯。来带我们的人说，那地方属华北大平原，住在那地方可享福了，一年四季吃白馍，去地里干活骑自行车，拉苗送肥有拖拉机，还天天能看到大太阳。我还以为骗我们呢，原来真是这样。你们这儿比我们那儿强多了。

几天后，凤香就融入了这个家庭。她将被子棉衣拆洗重做，打扫室内卫生，抹桌、扫地、擦窗户，非常殷勤。爷俩收工回来，饭熟菜香。家里有了女人，才有了家的韵味，小日子过得挺美。

一次午歇，他躺在里间床上。听见来了个客人，是凤香同伙人，嫁在邻村。凤香进里间看他睡着了没有，他立刻闭上眼。凤香出去时用心关好了里间门，才问那女子，啥事？

那女子是来借避孕药的，她对凤香说，要是不小心怀孕了，回家我那口子还不把我屁股打烂。

他听后，浑身打个激灵，怎么？她们都是有夫之妇，来这骗婚骗钱来了。

凤香确实是个有夫之妇，不但她是，和她一起来的几个女人都有家，有丈夫，有孩子。农闲时，就结伙来北方，借口找婆家，要彩礼。住上一段时间，想法跑路，有的还将这家里现金、首饰，洗劫一空。

次日，他姑父来了，挺神秘地将他叫到一边，说，那拨来的女子已跑了两个，男方找到媒人家理论，媒人也没给他们好听话：交钱领人，你若在集上买个牲口丢了，还去找卖家再要一头吗？所以叫他以后多操点心，看紧点，不要让她也跑了。

他对姑父说，看！怎么看？是头猪，咱圈住，是只羊，咱拴住，可这是个大活人，比猪羊精多了，总不能一直锁在屋里吧。愿跑就跑，随便吧！

这天夜里，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他打了个寒战，拉亮了灯，拿条被单堵好窗户，却不再睡，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凤香。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她这两天察言观色，觉得他怀疑她了。但她也有说不出的苦衷。她在老家的丈夫，实在不是她的所爱。他爱喝酒，爱赌钱，无论赌输了或喝醉了，都拿她当出气筒，连骂带打。她对他伤透了心，几次想离婚，离不成。想自尽，死不了。后来有了个女儿，女儿越长越乖巧可爱，像缕阳光温暖了她冰凉的心。她这次来这儿，女儿就问，妈妈，你去哪儿？我也去。

她只有骗女儿，妈妈出去打工挣钱，回来给俺闺女扯身花衣裳。

要不是女儿这根线在心上扯着，还有家里一个多病的老娘，她真不想再回那令人心寒的家了。想着想着，两行热泪顺着脸颊爬下来了。

你怎么了，身上不舒服吗？他看见后，关切地问。

对着丈夫的询问，她只好撒谎说，我的肚子有点疼。她一说肚子疼，还真疼起来了，一阵连着一阵，像把刀在肚里搅，疼得她捂肚屈腿，脸上冒汗。阵阵呻呤声唤醒了丈夫，丈夫一见，急忙起床。

天已半夜，风寒雨冷，离镇医院有三里土路。他换上雨鞋，给她披上雨衣，背起她，一出门，满夜秋风秋雨，满路凉水凉泥，路上又滑，没少摔了跟头。等到了医院值班室，整个成了两个泥人。医生查了后说，是急性盲肠炎，先打上点滴，天亮再做手术。

住院期间，他侍候她吃喝拉撒，变着花样给她买好吃的，感动得她脸上一直泪道不干。出院后，她终于对他交了底。

我给你说实话吧，我是来这儿骗婚的。看你人这么好，家里又不富裕，我真不忍再骗你，我将你给的彩礼钱退给你。你对我的情义和恩情，我只有下辈子还。只怨我命太苦。要不是我家中还有个多病的老娘和才四岁的女儿，我真不想再回去了。

他说，你千里迢迢来这也不容易，那彩礼钱你拿走吧，咱俩做这两月露水夫妻，足够我幸福一辈子。如有来世，咱来世再做长久夫妻吧。

次日，他骑着自行车将凤香送到车站。凤香临上车时说，我回家后就跟我那口子离婚，离婚后，我领着女儿带着老娘来找你。

送走凤香这事，在附近几个村成了头号新闻。

三个月后，他等来了她的一封信。大意是说，她与丈夫离婚了，她母亲病了两个月，没治好，家里欠了几百元药费、丧葬费。让他给邮去几百元，她和女儿一同回来。

他去筹借这笔款时，亲戚和朋友都不看好，认为到这地步了，还来骗钱。只有他相信，凭直觉认为她一定会回来，所以不顾众人反对，还是将钱汇去了。

那天，他正在栏内喂羊，忽然进来了个小姑娘，看见他后，向门外说，妈妈，家里有人。他朝门口一看，只见凤香身着朴素，头戴白花，挟着个花布包袱，满面春风地向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