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邮局
2019-12-16王东梅
王东梅
一间屋子大的城南邮局,每当筱百灵上班的时候总是人满为患。寄信,发电报,取报纸,打长途,挤挤插插一屋子的人。
挤挤插插一屋子的人里头,有的人并不是为了来寄信发电报取报纸和打长途,他们只是挤在人群里,只为看一眼坐在柜台里的筱百灵。
筱百灵短头发、大眼睛、红嘴唇、长脖子,走起路来一蹦一颠的,就像树上跳来跳去的小百灵,真的就应了她的名字。
筱百灵上学的时候就爱唱歌、爱跳舞,是校园里出了名的校花。参加工作的筱百灵,不但成了城南邮局的一枝花,也成了这个小县城的一枝花。
谁家还没几封信,谁家还不看张报纸,谁家还没个大事小情需要打个长途拍个电报啥的?这些事都得进邮局,筱百灵就水灵灵地插在城南邮局里,城南邮局因此就有了这个小县城里许多年轻小伙子的梦。
筱百灵说,下班了!说着筱百灵从柜台里站起身,拎起自己红色的小坤包,昂着头,目不斜视,穿过人群,走出城南邮局,走上邮局门口的小马路。
路口,一个穿黑色皮夹克的小伙子揽住了筱百灵的腰。
人们呆住了,像是身在一个梦里,怎么也醒不过来,就那么迷迷糊糊的,似睡似醒着。
走吧,走吧,下班了,下班了。是李玉柱在吆喝,他是城南邮局的发报员。每天,他都坐在筱百灵的旁边。李玉柱一边吆喝着,一边往外走,手里拎着一把大锁头。人们却好像今天才第一次看到李玉柱,人们木呆呆地看着他,仿佛他的脸上写着答案。李玉柱晃晃手里的锁头说,人家是县公安局长的儿子。显然,大家都明白了,那个“人家”是谁。于是,踢里踏拉地,人们就散去了。不散又怎样?公安局长的儿子,筱百灵,这才应该是最佳的组合!人们摇着脑袋,拖着身子,带着似睡似醒的残梦,情愿或者不情愿地散了。李玉柱咔嚓一声,扣紧了锁头。喧闹了一天的城南邮局,总算安静了。
第二天,筱百灵照常来上班,李玉柱也仍旧坐在她旁边。上班时间一到,城南邮局的大门一开,人们呼啦一下涌进来,闹闹哄哄,挤挤插插,就又是一天。
捱到下班,筱百灵从柜台里站起身,拎起自己红色的小坤包,昂着头,目不斜视,穿过人群,走出城南邮局,走上邮局门口的小马路。
一天,两天,三天……突然有一天人们发现揽在筱百灵腰上的手换了,换成了另外一只手。人们疑惑地望向李玉柱。李玉柱说,是工商局的马科长。
又过了几天,那只手又换了,李玉柱说是县医院的李大夫。后来那只手又换成过法院的赵法警,税务局新来的大学生,还有几天是批发市场里的小老板。一下子,筱百靈的腰成了县城里最变幻莫测的风景。
突然有一天,城南邮局里没有了筱百灵。这回不是李玉柱说,是计生局看大门的魏大头说。魏大头说,筱百灵让计生局局长的媳妇打了,据说脸上被抓了好几道子。人们就不再问了,仿佛剧情是早就烂熟于心的,于是人们会心地互望一眼,散了。
筱百灵再回城南邮局上班的时候,一间屋子大的城南邮局一下子安静了,安静了的城南邮局就显得空空荡荡的。空荡荡的邮局里就只剩下了筱百灵和李玉柱。
没有人寄信,取报纸,打长途,发电报,俩人就枯坐着,一坐就是一天。
一天,两天,三天……仿佛一夜之间谁家也没有了信,谁家也不再看报纸,谁家都太太平平的,不需要发电报和打长途了。
下班了,筱百灵还坐在柜台里,李玉柱拎着个大锁头,站在邮局门口。筱百灵不走,李玉柱就拎着锁头等。天都黑了,筱百灵还不走,李玉柱也不催,死等。等得肚子里稀里哗啦地唱起戏,他也不催。
直等到筱百灵的眼里闪出了泪花。筱百灵说,柱子哥,你送我回家呗?
李玉柱摇摇头。
筱百灵噙着泪花走了,李玉柱咔嚓一声扣紧了锁头。眼望着筱百灵的背影,望了许久。
城南邮局是越来越冷清了,李玉柱说县城里有的人家安了电话,还有的人家装了电脑。无事可干的两个人,于是只剩下每天背靠背坐着。
突然某一天,冷冷清清的城南邮局的长椅上多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打电话,不寄信,也不发电报,只是读报纸。一张报纸他能从一版读到四版,再从四版读到八版。更有甚时,他还能从八版读回四版,再从四版读回一版。
一天又一天,这个人天天都来。
怪人!
开始的时候,筱百灵和李玉柱偶尔还会望上那个人一眼,渐渐地,两个人谁也不看他了,仿佛,他也成了邮局的一员。
一天,两天,三天……忽然有一天下班的时候,筱百灵刚走到邮局门口,那个人站起来,说,百灵,让我送你回家吧!
筱百灵愣住了。
李玉柱也愣住了。
那天,李玉柱扣紧锁头的时候,看见筱百灵和那个人并肩走上了邮局门前的那条小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