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旻佑:看到一片星海
2019-12-16姜雯
姜雯
2019年11月19日,台北变天,风摇曳着路边的菩提树。从何乐音乐办公室的窗口望出去,天空是死气沉沉的一片灰,偶有落叶贴在窗玻璃上,又立刻被风卷向苍茫大地。
有人推开会议室的门,一身纯白色的卫衣搭配牛仔裤,带着自己的环保杯,因为骑摩托车戴安全帽的缘故,抓好的头发看上去有些凌乱。
“你好,我是蔡旻佑。”招牌式的阳光笑容,笑暖了深秋的清寒。
我一下仿佛回到了2006年的秋天,19岁的蔡旻佑推出首张个人创作专辑《19》,代表作《我可以》成为红遍海峡两岸的情歌,蔡旻佑也凭借这张专辑入围第18届金曲奖最佳新人奖、获得第4届“劲歌王”台湾地区最有前途新人奖等奖项。
“我可以,陪你去看星星,不用再多说明,就要和你在一起。”写这首歌的时候,蔡旻佑正暗恋着隔壁班一个肤色很健康的女孩,《我可以》被无数恋人传唱着,但蔡旻佑却始终没机会把它送给心爱的那个女孩。
倏忽之间,1986年出生的蔡旻佑已经迈过而立之年,但谈笑中,他似乎仍然只是个男孩,眉眼明亮,仿佛接着星芒,温暖得像一束光。然而,当你以为他能笑开阴霾的时候,他转而又和背后灰蒙蒙的城市融为一体。
“我现在会想很多,也敢于释放自己的负面情绪,以前比较简单。”一向以阳光形象示人的蔡旻佑说, 新专辑《变心记》就是他的变形计。
资深“小鲜肉”
与音乐相遇的故事,还要从上一辈人说起。蔡旻佑的妈妈一直都有歌手梦,但外公不同意她踏入这一行,因为台湾早期的娱乐圈太过纷乱。
在一次地方歌唱比赛中,妈妈泪洒舞台,爸爸在报纸上看到这则消息,写信去安慰她。一来二往,热爱音乐的两个人便结为夫妻,生下3个小孩,并从小培养他们学习小提琴、钢琴。
“第一次接触音乐就是听妈妈唱歌,我觉得唱歌好好玩。”那时候电视上在播迪士尼的动画片《小美人鱼》,5岁左右的蔡旻佑就在楼梯间边穿鞋边哼唱里面的主题曲。楼梯间的回音很好,他也自此爱上了唱歌的感觉。
任何事情都是在得失之间,蔡旻佑喜欢音乐,父母亦对他寄予厚望。但每次逢年过节回去嘉义老家,当其他孩子都在院子里玩游戏、放鞭炮、享受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蔡旻佑却只能在一旁练琴,直到吃饭前才能稍微喘口气。
“当时的心情就是,觉得自己要红了,要变成我的偶像周杰伦、陶喆、王力宏了。我还到处跟同学说,我要当艺人了,我要当歌手,我要红了。”
“我没有真正品尝过童年的滋味,但正因为这种自小不断的练习,很多东西已经长进了我的骨头里。”
2001年,14岁的蔡旻佑正在读初中,因为常在学校的琴房弹弹唱唱,周遭的同学都知道他喜爱唱歌,便偷偷帮他报名飞碟电台光禹主持的夜光家族歌唱比赛。
那还是个全民收听广播节目的年代,很多人半夜不睡觉也要收听这个节目,或是就着歌声睡去。这其实是个大型电话线上唱歌比赛,参赛者不用去现场,通过打电话参加比赛,当年杨宗纬、徐佳莹、卢广仲都参加过这个比赛。
蔡旻佑先是在季度赛中得了第一名,然后又赢得了年度赛的冠军,也因此被经纪公司相中,年纪轻轻就成为签约艺人。
“当时的心情就是,觉得自己要红了,要变成我的偶像周杰伦、陶喆、王力宏了。我还到处跟同学说,我要当艺人了,我要当歌手,我要红了。”
幸福却没有立刻降临。“第一年跟大家宣传完毕,全世界都知道我要当歌手了。第二年他们问我,我说可能还没准备好。第三年他们再问我,我就有些压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等那么久。到了第四年就有些支支吾吾了。”
一直到5年后,蔡旻佑才终于推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张专辑《19》,自此开启了他既顺遂又拂逆的音乐之路。“我,19岁,用尽全力做所有的事。”这是《我可以》MV的开场念白,那是蔡旻佑的青涩岁月,也是80后末段班的少年时代。
年少成名自是顺遂,此后蔡旻佑以平均两三年一张的速度推出了《搜寻蔡旻佑》《寂寞,好了》《超级右脑》《我和我的布拉姆斯》《变心记》,13年6张专辑,不算多产,但每张都稳扎稳打,也都不乏新意和亮点。
但拂逆之处在于,蔡旻佑始终没能大红大紫。也许你不一定知道蔡旻佑是谁,但总有一首他的歌在你的播放列表里循环过,《我可以》《小乖乖》《寂寞,好了》……“夜深了我怎么办,寂寞了谁在身旁。心情变得好复杂,想她,念她,恨她。”
再阳光的笑容之下,也有寂寞,也会敏感,也常迷茫。
“有时候骑着摩托车,听着音乐,就不小心哭了。”说这些的时候蔡旻佑看上去很感性,但没多久又爽朗地半开着玩笑。“我出道时还没流行起‘小鲜肉这个词,我是初代鲜肉,自封‘资深鲜肉。”
“暗黑天蝎”
蔡旻佑出道的时候,正赶上唱片行业景气的末班车。整个80年代末到90年代,都是唱片行业的黄金时期,那也是台湾经济腾飞的时期。
然而,短短20年间,台湾的经济成长放缓,“奇迹”不再,与此同时,唱片行业也逐渐遇到瓶颈。一方面经济衰退降低了消费力,另一方面,音乐串流平台的兴起使听音乐的门槛变低,这也减少了人们对实体唱片的消费。
今年11月30日,台湾知名独立唱片行“风和日丽”宣布停业,官网上写着:“音乐即是永恒,载体只是平行宇宙。”“站在数位时代的虫洞口,我们决定不再缅怀过去,直接迎向未来”。
经济与文化亦息息相关,周杰伦红透半边天的时候,正是港台流行音乐不断向外部输出的年代,但随着大陆音乐行业的迅速成长,音乐逐渐变成双向输出,各具特色。
蔡旻佑把周杰伦视为标杆,但他没有赶上“天时地利人和”的黄金年代。那时唱片公司只会释出一两首歌,但因为喜欢那首歌、那个歌手,歌迷就会投入感情购买整张专辑,然后拿着歌词本反复阅读。作为行业内的一员,蔡旻佑是见过那个辉煌时代的。
“我知道那个一发专辑大家都会跟着听的年代,现在是你拼命告诉别人去听什么,这是天壤之别的两种年代。”
“我知道那个一发专辑大家都会跟着听的年代,现在是你拼命告诉别人去听什么,这是天壤之别的两种年代。”
即便乘坐的是末班车,蔡旻佑没有让外部环境影响自己,只要音乐本身是好的,就会有各种被看见的渠道。他坚持把自己的音乐做到最好,也在制作每张专辑时都加入一些新的元素。而他本人,更是和自己的音乐一起在长大。
2006年发行第一张专辑的时候,他还是个19岁的纯情腼腆少年,带着想要向女生表白的心情写下一首首情歌。因为第一张专辑有了些成绩,到了2008年的第二张专辑,21岁的蔡旻佑开始在宽广的世界里横冲直撞。2009年发行第三张专辑《寂寞,好了》时,少年人初尝愁滋味,原来生命那么精彩又那么寂寞。
2010年,蔡旻佑入伍,在事业上升期消失在公众视野一年。退伍后,蔡旻佑即刻投入到2012年发行的专辑《超级右脑》,他带着热情和野心,坚持要做一些更新、更酷的电子音乐,可那时候华语音乐还是以抒情歌曲为主,这张专辑的成绩并不理想,这让蔡旻佑有些挫败。
“后来会有些阴影,我到底要选市场,还是做自己想做的。”这也是蔡旻佑在做唱片时一个很大的包袱,创作的过程总是最开心的,但有时候会潜移默化地把这个包袱带进创作,这也会给他带来阻碍。蔡旻佑没有说一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他的每一个回答都诚恳到透明。
发行第五张专辑的时候,蔡旻佑29岁,即便岁月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那个灿烂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通透如初,但30岁大关对任何人来说似乎都被赋予了某种社会意义。蔡旻佑开始失眠,这张专辑也因此变得内敛。
到了4年之后的《变心记》,蔡旻佑其实写了50多首Demo,就在我们采访的会议室,他一首一首展示给大家,但却被全盘否定。“他们说我没有写出我想说的话,在那个当下,我感到武力全失。”
“一开始发片,我比很多同期的歌手运气都来得好,我没有真正尝过奋斗的苦。但到了30岁,我发现自己没有承受压力、解决问题的能力时,才意识到只是自己成熟的时机比别人要晚。”
低潮了将近半年,蔡旻佑开始一步一步重新找回自己,整理出自己想说的话,包括自信。《变心记》在风格上和以往的专辑都不太相同,蔡旻佑一改往日阳光男孩的形象,变身“暗黑天蝎”。“我本来就是天蝎座,天蝎座就是什么事都放心里,这张专辑其实讲了我积累的一些负面情绪。”
蔡旻佑身上有一种矛盾,是男孩向大人转变的那种矛盾,在音乐的宇宙里他可以保持简单和纯白,但又必须走出来面对复杂的大千世界。他还不太会遮掩自己,唱歌的时候深情,讲话的时候像个屁孩,不说话的时候又似在身旁筑起一道高墙。
不愿结束的梦
外面的风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琴房里练团的蔡旻佑已经开始冒汗。他在准备11月24日的北京演唱会,这是他巡回演唱会的第一站,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去大陆开个人专场。
一首歌接着一首歌地排练,整个下午几乎都没有休息。练到《贝尔加湖畔》时,蔡旻佑临时想加入小提琴,他起身,琴弓扬起,美丽的旋律像是一条忧伤的蛇缠绕在琴房。
对于在大陆的首次专场,蔡旻佑觉得既兴奋又不真实,然后他略带撒娇地补充道:“我很珍惜这个机会,也是抱着既期待又怕受伤的心情去见北京的歌迷朋友,有两个多小时和大家相处,有一点见网友的感觉,我也怕我讲的笑话他们觉得不好笑。”
演唱会当天,蔡旻佑在唱完前面几首歌后也表达了同样的心情,他说自己很紧张,也很慎重地对待这个“第一次”。唱到后半段渐入佳境,他哽咽着说希望不要结束,想要在这场演唱会一直唱下去。
台下还有一位特别的观众—大陆唱作人郑兴,他凭借创作专辑《忽然有一天,我离开了台北》,入围第29届金曲奖最佳新人奖、年度专辑奖和最佳国语专辑,也和蔡旻佑共同创作了《变心计》里《过站不停》这首歌。
郑兴说:“他说这个的时候我很感动,我特别能理解他的心情。我既是他的歌迷,又是行业从业者,这个角度让我更能体会他内心复杂的情绪。”
蔡旻佑推出第一张专辑时,还在上初中的郑兴就喜欢上了这个歌手。之后蔡旻佑的每张专辑郑興都会听,《发光的简讯》这首歌甚至陪伴、鼓励了他一整个高三时光。
蔡旻佑身上有一种矛盾,是男孩向大人转变的那种矛盾,在音乐的宇宙里他可以保持简单和纯白,但又必须走出来面对复杂的大千世界。
直到郑兴自己成为职业音乐人,他也没想过有一天能够和蔡旻佑一起写歌。《忽然有一天,我离开了台北》为郑兴打响了知名度,与此同时蔡旻佑也注意到这个来自对岸扬州的歌手,在朋友介绍下两人认识,并相约一同创作。
“也许我从没遇见你,像一朵流浪的云。”
“你知道吗,这句歌词就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我想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今天竟然在蔡旻佑的工作室写歌。我一直都是他的歌迷,也认同他的音乐和才华,这么多年引领着我,也让我暗地里感到庆幸,还好没放弃。”
是音乐才子之间的惺惺相惜。对郑兴来说,蔡旻佑是他的榜样。对蔡旻佑来说,当初听到并翻唱郑兴的《告别的练习》后,就下定决心要找他一起写首歌。
蔡旻佑说:“我觉得大陆音乐人好浪漫哦,如果要比较的话,台湾音乐人比较直接。”
我不太理解:“直接的反义词是委婉吧,为什么是浪漫?”
“像‘让我拥抱你,种下一场雨‘追逐过潮汐,亲吻过砂砾,这是我完全想不到的组合,我可能就是‘好不好,好不好,我不准你说不好这种简白的词。”
共同创作的过程很顺利,蔡旻佑谱曲,郑兴作词,一个下午就完成了《过站不停》这首歌。
30岁后“想很多”的蔡旻佑,声音里仍然有着一股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倔强,在这个急剧转变的时代,他也始终保持着赤子之心在创作音乐,像个有一点点傻气的男孩,简单又真诚。
就像蔡旻佑自己写的那些歌词,也许不如他眼里大陆歌手般“浪漫”,但他写的就是他想说的话,以及那些小而确定的美好,与不美好。
北京演唱会结束后,蔡旻佑回到酒店,闭着眼睛回想当下的场景。唱《我可以》之前,他说想看星星,现场的歌迷就真的用手机让他看到了一片星海。“像是一场不愿结束的梦。”
这是一个美丽的开始,男孩转大人的蔡旻佑,希望可以在未来看到更广阔的星海。采访结束后,我也戴上耳机,掉进他音乐中的星辰与大海、甜蜜与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