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禺”地名含义蠡测
2019-12-15熊贤品
熊贤品
地名的含义,往往与其历史背景有关,就广州而言,本地的“楚庭”、“羊城”等地名,都值得注意。而本文则拟就“番禺”地名之含义,略做分析。
“番禺”一词,在早期文献中已经出现,用法之一为人名。如《山海经·海内经》之记载:“帝俊生禺号,禺号生淫梁,淫梁生番禺,是始为舟”。
更为常见的用法,则是用为地名。如《淮南子·人间训》有秦军南下,而“一军处番禺之都”的记载。《史记》则有“南海(郡)僻远……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的记载;同书《货殖列传》还提到“番禺亦其一都会也”。其后,《水经注·泿水篇》也提到“泿水东别经番禺,《山海经》谓之贲禺者也”。此外,广州番禺区村头岗M1还出土有“番禺都亭长陈诵”墓砖。[1]
不过,从各种考古资料看,“番禺”地名还有多种异写,[2]包括:
(1)“番隅”。见于《山海经·海内南经》:“桂林八树,在番隅东”,郝懿行笺:
刘昭注《郡国志》南海番禺引此经云:‘桂林八树,在贲禺东’。《水经·泿水》注及《文选·游天台山赋》注引此经并作贲禺,又引郭注云:‘八树成林,言其大也。贲禺音番隅,今本脱郭音五字,又言讹为信也”。
(2)“蕃禺”。1953年广州西村石头岗一号秦墓出土“蕃禺”漆盒、1983年南越王赵眜墓中出土的“蕃禺少内”、“番少内一斗二升少半”铭文铜鼎;2004年南越国宫署遗址发现木简,其中有“蕃禺”地名记载。
(3)“蕃”。南越王墓及广西罗泊湾一号汉墓出土一批“蕃”铭文铜器、南越国宫署遗址出土的石刻文字“蕃”。从早期地名省简的情况看,上述南越王墓等所出土的“蕃”,应当都是“蕃禺”的省略。
(4)“鄱禺”。见于《汉书·孝武帝纪》等文献。
目前一般认为,上述“番隅”、“蕃禺”、“鄱禺”都是“番禺”之异写。
不过,关于“番禺”地名之含义,目前还有很多争论,大体包括如下几种:
第一,因本地“番山”、“禺山”而来。刘宋时人沈怀远《南越志》提出“番禺县有番、禺二山,因以为名”。这种意见也被称为“二山说”。但是根据广州秦汉造船遗址的发掘看,遗址所在相传是广州古代三山(即番山、禺山和坡山)之一的“禺山”所在。而发掘者指出,从这次试掘和钻探查明,船场遗址层是在地表以下5米深处,船场上覆盖的是西汉初年以后所形成的堆积层,并不是一座山。[3]因此有学者认为,用“番禺”系“因本地‘番山’、‘禺山’而来”的解释,并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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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认为是“番山之隅”,如《水经注·泿水篇》:“县名番禺,傥谓番山之禺也”。《元和郡县图志》卷三十“岭南道·广州·番禺》:“县有番、禺二山,因以为名,或言置在番山之隅”。这种意见也被称为“一山说”。不过,对于此说,也有人认为“番禺词义之一山、二山说,殆近臆指”。[4]
第三,认为“番”为番国,“禺”为地区,“番禺”也就是“岭南藩国南蛮之地”。[5]按:此说关于“禺”的解释,思路有可取之处。而“番”的理解则或有可商。因为秦代在番禺地区设立了正式的行政机构,而在汉初番禺地域曾一度为南越属地而独立于汉,其后又被汉所灭。可见,将“番”理解为“番国”或者“岭南藩国”并不合适。
第四,“番禺”是人名。除前引《山海经》的“淫梁生番禺,是始为舟”传说之外,明末清初屈大均《广东新语》还记载有皇帝庶子禺阳、禺号,及禺号的孙子番禺,从中原到岭南开拓经营的故事,以后为了纪念,就有了“番禺”之地名。按,上述显然是后人的演绎,并非地名“番禺”的含义。
第五,认为“番禺”是“古越语译音”,或认为“番禺”是古越语“村(城)越人”之意,也就是“越人村(城)”,[6]或进一步从此角度提出“盐村说”,认为在广州先民古越族和唐代以前俚人(黎族)的语言里,“禺”有“盐”的意思;同时在黎语中,“番”即“村”。由此,“番禺”可以直译为“村盐”,意译即为“盐村”。[7]按:其论证或稍显迂曲,笔者于此说也有疑惑,若此说成立,为何不直称为“禺番”(也就是“越人村”或“盐村”)?
第六,认为“番禺”的真正含义就是指“在边远的蛮夷之地上的一小块地方”。[8]按:此说有其合理处,但也有一些疑问,即目前所见最早的“番禺”记载,是秦代的出土资料,此时此地已经是秦帝国境内的疆域,而如果将之称为“在边远的蛮夷之地上的一小块地方”,似乎容易理解成本地非秦疆域,从而造成混淆。
第七,近期有学者认为“番禺”是“蕃商侨寓”之意,[9]从而将其得名背景与“海上丝绸之路”相联系。按,正如目前发现有春秋时期的一些“番子”铭文器,实为“潘国”之器;而后世有一些用来指少数民族或外国人的“番子”,如宋蔡绦《铁围山丛谈》卷二:“威仪尽识汉君臣,衣冠已变□番子。凯歌还,懽声载路,一曲春风里”。显然,我们不能将春秋的“番子”器,理解成后世这种用法的“番子”。与此例相似,“蕃商”一词,多见于宋元时期,而在宋元以前并不多见。因此,要将秦汉时期地名“番禺”之“番”,解释为宋元时期的“蕃商”,可能还缺乏充分证据。
笔者以为,“番禺”有可能为古越语之记音,但同时从古汉语的角度而言,也还是可以继续作解释的,“番禺”或可以理解成“藩隅”。“番(旁纽元部)”、“藩(帮纽元部)”韵部相同,而声母旁、帮为旁纽,故二者古音接近,文献中有互作的用例,如《荀子·礼论》“其貌以象槾茨番閼也”。杨注:“番读为藩,藩篱也”。而“禺”、“隅”古音均为疑纽侯部,相关的互作用例,如《老子》第41章“大方无隅”,汉帛书乙本则作“禺”。从词义方面看,“藩”有“界域、领域”之意,如《庄子·大宗师》“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其藩。’”而“隅”则有“边远地方”之意,如《书·益稷》:“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苍生”。同时“隅”也还有“角落”之意,如《詩·邶風·静女》“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
由此,我们认为“番禺(藩隅)”的含义,是就地理方面而言,也就是指“疆域之一隅”。这一称谓或具有其时代含义,秦汉疆域首次将今广东地区在内的地区纳入统一的政权之内;而从秦汉领土分布看,广东地区又正处于帝国之东南一隅。从目前的资料看,“番禺”地名出现于秦代,至秦末(公元前207年),秦南海郡尉赵佗乘秦亡之际,封关、绝道,其后又兼并岭南的桂林郡、象郡,于公元前204年正式建立南越国。从所发现的南越国“番禺”诸文字资料看,南越国时期应当是延续了此前秦代出现的“番禺”地名,其原因可能与赵佗之秦南海郡尉身份有关。至汉代之后,本地区被纳入汉之版图,而“番禺”地名又继续沿用。由此,“番禺(藩隅)”的含义,或正与中国历史上秦汉帝国的大一统,及疆域扩大有关。而时至当下,“番禺”地名继续保留,却从原来秦汉帝国的偏远一隅,而成为中国最发达的地区之一,也让人看到了历史变化之剧。
以上所论,笔者不敢自必,尚请同好赐正。
注释:
[1]广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铢积寸累-广州考古十年出土文物选萃》。北京:文物出版社,第13页,2005。
[2][4]陈鸿钧:《广州秦汉考古出土“番禺”铭文纪略》。广州文博,2013年卷,第56-65页。
[3]广州市文物管理处等:《广州秦汉造船工场遗址试掘》。文物,1977年第4期第1页。
[5]广州市文物志编委会:《广州市文物志》。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第96页,1990。
[6]李锦芳:《广州古称“番禺”新考》。《地名知识》,1987年第3期第15-16页。
[7]曾昭璇:《番禺意即咸村-广州古名一解》。《广州研究》,1985年第5期第10页;曾昭璇、曾宪珊:《番禺地名考》,《岭南史地与民俗》。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第9-10页,1994。
[8]冼剑民:《番禺地名探源新证》。《羊城古今》,1989年第3期第50页。
[9]宋亦箫:《“番禺”得名于“蕃商侨寓”》。《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1期第73-7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