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村游
2019-12-14李亚男
李亚男
内蒙古人。热爱阅读与写作,已发表剧本、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作品见于《中国作家》《鹿鸣》《中国魂》《洮湖》等刊。
2019年的夏天,有幸参加了市里组织的文学采风创作活动。老朋友,新朋友,一行人愉快地游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途经的玉米地、香瓜田、荷花滩、酿酒坊等等,乡村里的一切都散发着勃勃的生机。
旅途的最后一站是土右旗美岱召镇大青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河子村。村里只有一条主道,两边长着一些年轻的李子树,树上的李子不多,基本都是青绿色的,上面粘着一层淡淡的果霜。此刻的我,心中闪出一个坏坏的小念头,偷个李子尝尝。很快,仅仅一秒的时间,邪恶的右手就帮我完成了这项任务。朋友劝我不要吃,一定很酸。果然,酸得我五官都扭曲了。可能,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变甜吧。
村子里很安静,没有来往的车辆,还能听到虫鸣的声音。两三个小孩儿在路上跑来跑去,玩儿着不知道是什么游戏的游戏。路边的一口大水井突突地冒着清水,我把双手伸进水里,那股透心凉真是爽极了。
一棵大树下,几个老人坐在阴凉里悠闲自在地聊着家长里短。他們说,住了大半辈子的土坯房,现在终于住上了敞亮的新房子。说话之间,他们的欣喜溢于言表。脸上的那一道道褶子忽长忽短,扭来扭去,显得生动有力。
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骄傲地讲着村子里的光荣历史,他们的言语带着我们回到了“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的年代。
“我们河子村那可是了不得的村子。一九七几年来着?”
“一九七一年,不对,好像是一九七二年。”
“就是一九七一年,我记得可清楚了,正是我家三儿子出生的那年。”
“对,就是一九七一年,我们河子村还上了报纸。”
“河子村,是咱们内蒙古自治区第一个‘跨长江,亩产量在400公斤以上的生产大队。”
……
老人们眉飞色舞地讲着,我们津津有味地听着,一个小孩儿跑来搅扰了我们的兴致。他吵吵着让奶奶给他买雪糕,奶奶正努力地回想着那个年代的事,根本顾不上管他。那小孩儿也是够淘气,看奶奶不搭理他,一把抓起奶奶旁边的薄外衣撒腿就跑。他知道奶奶衣服里有钱,所以,不给就抢。奶奶也不示弱,起身就去追,虽然跑得没孙子快,但是将近八十的她,看起来依然是身手矫健。
有个老头打趣道:“东升他奶奶,再跑快点,不然钱都被你孙子花完了。”
几个老太太爽朗地哈哈大笑着。
“哎!瞧瞧人家那腿脚,真叫人羡慕啊!我今年才六十八,比她整整小了十岁,可就是跑不过人家。”一位大爷发出一阵可爱的感叹。
来之前我就听说这里的老太太厉害得很,看来真的是名不虚传。所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这大青山脚下的女人们也是彪悍得很啊!
当然,这里最厉害的老太太并不是东升奶奶,而是几十年前的一位王老太太。王老太太本名叫乔培玲,十八岁那年,她嫁到了河子村的王家,与丈夫育有三子一女,一家人过着殷实富足的日子。不幸的是,在乔培玲三十一岁那年,丈夫王建业被土匪打死,家中财物被洗劫一空,房子也被一把火烧成了土灰。所幸的是,乔培玲暗中带着孩子们躲进了高粱地,这才逃脱了土匪们的魔掌。
当土匪们离开后,乔培玲带着孩子们再次回到昨日还温馨的院落时,看着躺在地窖口的丈夫尸体,还有那满眼的残垣断壁,那时的她一定哭了吧?操办完丈夫的丧事,乔培玲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在她的努力下,家里的生活再次好了起来。然而孤儿寡母的他们,无依无靠,时常被地痞流氓欺负也是可想而知的。
在抗日战争时期,五十多岁的乔培玲与儿子们一起投身革命,参加抗日。她将自己苦心经营二十多年的家产变卖,为游击队员购买枪支弹药。随着战势的变化,五十七岁的乔培玲带着儿女和孙子们随部队上了大青山,村里仅留下两个儿媳妇为根据地传递信息。
在大青山根据地,乔培玲为战士们缝衣做饭,和战士们同生共死,不管是多么崎岖的山路也挡不住她的脚步。有时候,她那双三寸金莲实在走不动了,大家就让她骑马,可她总是不骑,还很坚决地让给伤员,而她自己,宁愿跪着用膝盖走,也不愿给部队添麻烦。她就像战士们的母亲一般,爱护着他们,照顾着他们。她身上这种坚韧不拔、舍己为人的精神时刻鼓舞着战士们。她,就是这样一个坚强的女人。可命运之神似乎总是不服气,总喜欢捉弄她,想尽各种办法考验她。
在大青山根据地,乔培玲经历了多次日军大扫荡。年近花甲的她,为了不拖累部队,带着孙子和几个伤员藏进山林中。她把仅有的粮食留给伤员,自己和孙子们常常以野菜充饥。就这样,他们坚持了一个多月,一直到敌人撤退。
一九四一年,乔培玲的长子王培玉下山为游击队买药时被日军杀害。当大家找到他的时候,尸体已经被狼咬得残缺不全。战士们怕老太太伤心,没人敢告诉她。儿子的牺牲,老太太怎么可能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那种失去儿子的痛苦,一定让她彻夜不眠。我不知道那一天,母亲是否去送过儿子,是否在他们分别之时说过什么,如果,她知道那是他们的永别……
失去丈夫,失去儿子,失去女儿,失去孙女,命运给了她一次次无情的打击,但这个拥有铮铮铁骨的女人始终没被打倒。
八九年间,乔培玲随着部队跋山涉水,她那三寸长短的足迹踏遍了大青山的山山水水。
听了这位英雄母亲王老太太的故事,我不禁为之动容。我在想,她会不会也曾像很多普通的女子一样,有过少女的憧憬,有过初为人妇的拘谨,有过为人母的喜悦,有过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然而,几十年的磨砺终究要将她造就成一个不朽的传奇。
在王老太太故居,我看到了那口可以说是改变了她命运的地窖,黑黢黢的,脚伸进去还能感觉到些许凉风。这里曾经是吞掉她丈夫的虎口,这里曾经是革命活动的会议室,这里曾经是八路军宣传材料和革命刊物的保险柜。在过去的岁月里,它经历过多少血腥和惊险,我们不得而知。如今的它依然平静地守在院子里,似乎还在给我们讲述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有关于这家男女主人的故事,也有关于他们后代的故事,还有为革命事业献身的故事。
这些动人的情节,穿越了时空的阻碍,再次重新展现在我们的面前。这一刻,我心中感慨万千。她一定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乔培玲的名字依然活跃在人们的记忆中。也许,她真的从未想过这个。
我还记得上学期间,每天早上操场里总会响起一首歌——《精忠报国》。
“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息,更无语,血泪满眶。”
这首歌的歌词在我的大脑里已经储存了很多年,惭愧的是,我连唱都唱不好。
或许是“时势造英雄”,也或许是“英雄造时势”。从一千多年前的木兰到几十年前的王老太太,在历史的长河中,那些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们,她们可曾问过自己类似这样的问题。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相夫教子便是好。为何身披铠甲,冲锋陷阵?”
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她们的表现毫不逊色。也许人们不曾见过她们的泪水,但谁又知道,在某个夜里,她们是否会泣血难眠。
所有的这些,惊心动魄的瞬间,撕心裂肺的痛苦,苍凉孤寂的绝望,我不敢想象。因为我是一个泪点很低的人,常常会因听到的故事而哭泣。不了解我的人会觉得我做作,了解我的人知道我是真的情难自禁。
几年前,有个朋友和我开玩笑,说我应该去演戏,因为我总是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有水准的导演就需要情绪丰富又饱满的演员。对于她这句话,我是该正着听,还是反着听呢?我懒得去思考,只是告诉她,我这一生,能做的事不多,或平庸,或非凡,就想把我自己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