涑河两岸是吾乡(散文)
2019-12-14辰水
依水而居,一方水土一方人,在一条河流的两岸,汲水、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地之间,祖祖辈辈,从亘古到今天,无论是兵荒马乱,还是康乾盛世,人与河流的关系,依旧。时而紧张,时而松弛。
没有河流就沒有人类的智慧与文明;没有人类,河流也失去了最为多彩的一章。这种唇齿相依的关系,在伟大的河流里都得到验证。比如四大文明古国,都离不开一条伟大的河流。
回望故里,当一条河穿过小镇之时,我与它的关系才刚刚开始。
河是涑河,镇是傅庄,一个古镇。
追根溯源,一个地方都会有着它独特的韵意。在一个夕阳降临之前,我曾沿着这条河流的两岸,随便走走。柳荫之下,纳凉的人摇晃着扇子,他们可能大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也会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傅庄,古时属东夷之地。具体的考证,见诸散落的县志,而在此不必多赘述。今又在临沂城之南,似乎是一道门户。如果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或者说是一片城乡结合部也未尝不可。彼时,我刚刚走出困顿自己少年时光的家乡,在一路公共汽车上,晃晃悠悠地经过了傅庄,而毫无察觉,只是在同车人的交谈里,再次得以确认经过的地方。
而关于这条河,似乎比傅庄更长,也更值得追溯它的上游。
这条穿越傅庄的河,在临沂素有“秦淮河”的美誉。涑河发源于费县芍药山西南峪村,流经马庄镇,经西掸村流入兰山区,在兰山区朱保镇南郭庄村开始分流,自南郭庄开挖至临沂城的西门外,涑河在西门外分为两股,北股称为北涑河,经过临沂原城西门城墙、北门,向东注入沂河。南股在蚂蚱庙附近注入护城河(即青龙河)。
原涑河古道继续向南流,这条故道名曰“南涑河”。显然,世世代代供养傅庄人民吃水的河流,就是这条南涑河。河水清澈,时而见底,时而不见。从前是泥坡,现在改为水泥石头混砌而成。
“苍苍微曙霭高台,几树桃花昨夜开。疏柳啼莺三月届,断云迷雁九天来。千门辟尽晨钟散,百役奔初晓漏催。此际登临观下境,满城春色拥蓬莱。”这就是明代诗人舒祥描写的琅琊八景之一的涑河美景“平野晓霁”。
想起小时候,父亲去远方“出工分”。“出工分”,后来土地承包后称呼“农村义务工”,全家每年大约15到30个不等,再后来随着农业税的取消,“农村义务工”也随之取消。那时不少河流的“清淤”“护坡”等工程,都融入了十里八乡人数不清的汗水里。
每每天还未亮,母亲已早早为父亲烧好了鸡蛋汤,然后再泡上干饼,吃完后,匆匆上路。大金鹿的自行车,虽然还不算豪华品,但作为一件“硬通货”,还是很让人牵挂,甚至比父亲还重要。直到夜幕降临,父亲才在一身的疲惫中回到家中。由此可见,一条河的修葺,它的命运,与众多的、绵延不绝的人类有着关系。战胜还是臣服?改造还是契合?
年逾七旬的老东关人何清平见证了涑河的变迁与发展,“以前临沂的酒厂、罐头厂、肉联厂、大菜园……都在东关,紧邻着涑河,取水方便。”现在的涑河两岸,尤其是主城区这一带,高楼林立、商家云集,集观光、餐饮、休闲、娱乐为主的公共服务设施区,因为涑河的存在,主城区增色不少。
沧海桑田,人类与河流的关系,不仅仅是灌溉、汲取,还有干涸的河床,与不期而遇的洪水。如果再往前推,亿万年之前又怎样?
2010年春天,傅庄当地60多岁的何爱山在清理河淤,在地下一米深处发现有大量的猛犸象化石。此后,何爱山又在周围先后发现了大量猛犸象化石。发掘有大量猛犸象化石的地方,不难想象在一万年前,一群猛犸象聚集在河边饮水的景象。起码由此可以推断,涑河在一万年前便已形成。
或许这就是说在亿万年前曾为海洋,后来经过地壳运动、火山喷发和数亿年的自然风化,形成现在奇妙的鱼群化石,至今石中的三叶虫仍然清晰可见。
说到这条涑河,不得不提到一座千年的宝刹——宝泉寺。
宝泉寺(亦称南大寺),在涑河北岸,系沂州四大古寺之一。宝泉寺于南北朝时期由著名大德高僧善慧法师创建,因寺院周围多以古泉环绕而得名。宝泉寺盛于唐宋,迄于元明清。宝泉寺景区现占地面积500亩,其中水域面积120亩,是以名泉、古寺、涑河、化石有机组合为特色的国家级佛教文化修行道场。
据《临沂市地名志》中记载:“寺前涑水之阳,宝泉棋布,其味甘美,其质清澈,故名宝泉。”寺内涑河横贯东西,村民左光贵介绍,宝泉寺最大的特点是以泉取胜。泉子最著名的有五处,均以泉水喷射的形状命名:珍珠泉、葡萄泉、竹叶泉、冒沙泉、滚波泉。泉水经过化验属优质矿泉水资源。近年来当地地下水被大量使用,现在能涌泉的只有珍珠泉。
关于宝泉寺的建寺时间,众说纷纭。虽然据1935年《续修临沂县志》记载:“寺建于宋代,松柏森郁,东西怪石嶙峋,争为奇状者约里许……”但无旁证。“抗日战争前还存有唐代残碑,可惜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宝泉寺公园的相关负责人介绍说,寺碑尚存10块,其最早者为元代延祐五年,即公元1318年所立之赑屃碑,俗称龟驮碑。碑文标题为《重修宝泉院记》,系进士于顺撰文。文中有“朱陈有旧禅院曰宝泉,因泉而得名也。兵革之际,毁于劫火,碑谱沦没,其详不可考,惟故基址存焉……”等语。
而在明、清的寺碑上,则提到“不知建自何时,始于何人”。因此,宝泉寺建于唐代佛教盛兴之时的说法,也不好排除。即使为宋代所建,其最下限也不晚于北宋灭亡(1126年)之前,因为南宋流亡江南,在此建寺,已无可能。“宝泉寺已有八九百年的悠久历史,是可以肯定的。”宝泉禅寺公园的负责人说。
寺中碑文还提到:经过丁巳(1257年)、戊寅(1278年)、戊午(1318即元延祐五年)60余年的三次重修,“殿宇檐楹,丹青赭垩,焕然一新,望之巍然”,“青松绿竹,秀色蔚然”,“又有清流映带左右,凡耳目之所接及者,俱树林阴翳,山禽野鸟竹风及月而已。幽人至此,顿觉尘消物外,终日徜徉,辄忘返也。此宝泉之胜概,梵宫之福地……”
不难想象,当年的宝泉寺,不但是著名的名胜区,而且是富有浓厚宗教色彩的佛教圣地。因此,寺院香火极盛,游人如云,诗人墨客,来此饮酒赋诗,流连忘返。其中,明清两朝的《沂州志》所载诗人孟海《同诸友游宝泉寺》七律一首,就可见一斑:
巑岏深处梵王宫,迥隔人寰有路通。
古碣暗藏山色里,疏钟遥落水声中。
参天老柏摩云翠,绣地繁花映日红。
抚景放怀拼共醉,狂飲未许去匆匆。
而到了近代,宝泉寺遭战火洗劫,原有殿堂无存,如今的宝泉寺是罗庄镇政府于1989年重建,2002年山东美华集团扩修的。
“珍珠泉”又名“龙头宝泉”。2005年,笔者曾走进宝泉寺看到,“珍珠泉”新涌出来的泉水晶莹剔透。宝泉禅寺公园的负责人介绍说,“珍珠泉”水量极大,且终年不枯,水味甘美,周边乡邻于此汲水、洗衣,祖祖辈辈,代代相传,哺育了附近村庄一代又一代的百姓。被当地百姓亲切地称为“母亲泉”。
家住宝泉寺附近村庄的居民,回忆年幼时宝泉寺内群泉密布,泉水味甘美,极尽清澈。珍珠泉,如粒粒珍珠,圆润明澈;葡萄泉,如颗颗葡萄,边缘金黄晶莹明亮。甚至是 “俯身掬一捧泉水入口,清凉甘甜,疲困顿消。”
如今,随着思想解放,佛教似乎很难再有像古代那样统领天下苍生精神的机会了。但在自然界,作为一个生命,“头顶三尺有神明”,似乎依然还像一盏不灭的明灯,在深夜的暗处,指引着我们前行……
风,在往哪个方向飘?那时成了住在镇里的人,每天关心的话题。缘由是一些厂子的浓烟,会随风飘至,在上个世纪90年代,甚至是本世纪初,成了居民最头疼的一件事。
陶瓷,既是日常用品,也是工艺品。我国烧制陶瓷的历史,已非常悠久。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罗庄素有“鲁南瓷都”之称,紧靠罗庄的傅庄的陶瓷,发展也很早。
陶瓷,是中国古代伟大的发明之一,它是中国劳动人民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创造出来的。集艺术性和实用性于一体的陶瓷制作技术,随着丝绸之路源源不断地传播到世界各地,对人类文明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中国因此就有了世界“瓷国”之称。 “中国”一词英语的翻译便是“CHINA”,是瓷器的意思。
在中国这座博大、高雅、渗透着亿万劳动人民血汗结晶的艺术殿堂里,陶瓷是一束瑰丽璀璨的艺术奇葩。江西景德镇、广东佛山、山东博山、河北唐山……都有国内外知名度很高的陶瓷名家名厂。然而,作为异军突起的山东省临沂市罗庄陶瓷,却以她自身的特殊优势,成为名扬中外的“鲁南瓷都”。
小的时候,总会在大街上碰上三三两两赶着驴车的下乡人。他们的车上装满了来自傅庄的陶瓷,有的是白白的碗,有的是带着花边的碟子,甚至还有给猪吃食用的盆子。它们被装在车上,慢悠悠地走,每到一个村庄,总要吆喝一阵子,然后卸下几捆,让顾客挑选。这样走村串乡,直到太阳西下,一车的陶瓷也卖得差不多了。这时,人与驴,也许都得到了莫大的欣慰。用手拍拍驴的头,赶车人一个箭步跳上马车,在红色的夕阳下,沿着大道越走越远……
时间恍惚,经历了“粗放”发展的陶瓷,也逐渐迎来了“环保”的考验。以前的那种黑烟滚滚的场景,看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缕缕白白的轻烟,与白云一起飘上天空。“适者生存”,傅庄的陶瓷产业在阵痛中,迎来了新生。
而作为新时代的继承人,陶瓷企业的后人面临新的选择。陶瓷企业,都是土生土长的家族企业。过去的十多年,跟佛山产区不同的是,在营销和企业管理方面,并没有引入职业经理人制度。因此,傅庄产区的陶瓷企业接班人问题,相比于佛山来说,二代愿不愿意接班,直接关系到一个企业能不能继续生存的问题。傅庄一个陶瓷企业家在家庭会议中,为了逼儿女接班,甚至放出话来,如果儿女不愿意接班,等老了就将企业的资产全部捐赠出来,自己去养老院,儿女自谋生路,不能分享企业发展带来的经济利益。
来自傅庄陶瓷企业的几位“陶二代”,身为90后,他们对于传统制造企业,有着与父辈们迥然不同的想法。在碰撞和冲突中,他们大胆尝试、大胆创新,或者妥协、或者改变。用自己的行动,来锤炼自己,一步步成长。他们中间有的来自国内的名牌大学,有的甚至是在国外的企业任职,面对亲人的良苦用心和殷殷嘱托,还是经过学习、锻炼接下了这份重担。
“我们的目标是做百年企业,企业创始人的故事是怎样的,他的梦想需要我们去实现。”他们这样如是说。
陶瓷,作为温润之物,在傅庄已不仅仅是富民的项目,如今有的甚至做成了艺术品。当地一位朋友送我一箱当地产的陶瓷时,面对如此晶莹剔透的产品,甚至连造型都渗透出艺术的光芒,我禁不住连连感叹……
这的确距离我儿时的记忆太远了……时代在变,傅庄也在变,变得更美,更有理想与未来。这里的一条河,一座寺,再加上魅力无限的陶瓷工业,足以钩沉出一幅富足而美丽的小镇画卷。历史之美,再一次得以彰显。光芒之下,千年古镇,熠熠生辉。
辰水,1977年出生,男,山东临沂市兰陵县人。参加第32届青春诗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第三届红高粱诗歌奖、首届山东文学奖,著有诗集《辰水诗选》《生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