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上的歌行

越慧贞

包头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包头市第四十六中学美术教师。评论、小说、散文等作品散见于报刊。

甜果的梦境

剖开一枚甜果，如剖开诗人的心情。

蜜浆迸溅。

诗句激荡，泪水粘稠。

杂陈的五味，都调进了一丝又一丝的甜。

果园中的小径，是土默川七彩的琴弦。

留下足印的人，必须以自己的秘密或者歌声，换取这甜蜜的行程。

驻足与流连，所经过的红果，是琴弦上的一记记音符。

一串串旋律，已经按照神谕奏出。

拂去繁复的堆积，揭去沉重的覆盖，以光洁裸露，以饱满横陈，以红润袒现。

新鲜、丰满、香甜的秉性最适合作为奉献和馈赠。

成长，是一种希望，吮吸每一滴雨水时，深切地记住生命的原乡;成长，是一种挣脱，沐浴每一缕和风时，勇敢地挥动稚嫩的肩膀;成长，是一种遗忘，享受每一句赞美时，忘情地扬起骄傲的脸庞。

每一枚成熟的甜果，都曾有过枝头绚烂的绽放，都曾有过羞涩的凝结和清纯的守候。

一切记忆如年轮，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埋进骨肉，长成紧密的细节，封存在秘不示人的心里的心里，底层的底层。

成熟的幸运儿会得到一个带着齿痕的亲吻。

一经亲吻，甜果就完成了毕生的使命。

不管经历多少风雨，不论等待多少时光，都会在这一刻得偿所愿。

破碎着，迸发出甜蜜。

甜蜜的最终形象是一个心形的轮廓，里面遗留着微微苦涩的结晶。

也许只有诗人，才能认得那些细节、解破那些秘密。

只有诗人，天赋异禀的人，才能不经意间泄露。

只有诗人，在不期而至的灵光一闪间，在酒喝至半梦半醒间，在忽然的疯狂颠倒间。

饱蘸着果浆的诗篇迅速漫延，红色绿色淹没山川时分，一群又一群人，走进甜果般的梦境。

酒后歌

敢于将火吞下的人，是最勇敢的人。

敢于将心里话掏出肺腑的人，是最坦率的人。

敢于以肝胆与朋友碰撞的人，是最赤诚的人。

让灵魂燃烧的液体，倾一杯下肚，让我今夜忘记我是谁。

星星眨着眼睛，星空错乱旋转，记忆掉进星河的漩涡。

忘记世界忘记我。

碾碎土默川上的风，搅拌大雁滩前的雨，窖藏千百年的山水，色彩斑斓的生活咕嘟咕嘟发酵，清澈透明的河流沉在坛底。

土地酿出的香，生活酝出的辣，比泪水更丰富，比汗水更厚重。

借一缕辛辣打破沉思。喉咙里的酸涩拥塞着爱情。

从夜晚到早晨，从清醒到迷醉，歌声潮湿，思念浓酽。

必不可少的就是这杯陈酿。

万马奔腾般激烈，反复舔舐矜持的堤岸。

压抑不住的热望倔强地翻滚。

海纳百川般包容，一次又一次接纳背叛忍受悔恨。

接受离去远远比享受簇拥更能锤炼心胸。

细雨呢喃般柔婉，沁渗入心脾，入骨髓，消融最坚硬的遮蔽，荡漾最细致的涟漪，挥洒最悠长的情意。

歌声的旋律与酒杯里的浪潮共振。

高峰與柔波协调一致。

谁会在乎千里万里艰辛的跋涉，谁会停止心里梦里的浪迹，歌声里奔涌着酒意，酒香里飞出心曲。

泪水可以盈眶，笑意也可以盈眶。

酒可以浓烈，也可以淡然。

时光可以流逝，也可以倒退回最初。

歌喉可以嘶哑，也可以缠绵。

黑夜有多黑，明天有多明？

我唱，我问，我饮。

酒后歌，杂糅着川上人爱情的醉醺醺……

坐腔

年轻的牧羊人经历了十二个月。

十二个月不同形式的想念，想念的是同一个牧羊人。

情话在丝弦上颤抖。

敕勒川的风尘也跟着颤抖。

想妹妹想得手腕腕酸，拿不起个筷子端不起个碗，三天没吃半碗饭。

想哥哥想得心慌乱，半后晌才想起吃早饭，煮饺子下了一锅山药蛋。

樱桃树下的约定，紧紧系住的红绳。

打扬琴的五哥，双手布满了阡陌的纵横。

放歌喉的二妹子鸡皮鹤发，声音带着回忆穿越到年轻。

川上的人都是歌者。

唱自己，唱别人，唱人情，唱古今。

天的蓝、草的绿、羊的白。

歌者挤在一起，互相依靠，互相取暖。

用叹气的呼吸发声，用别离的心境抒情，用渴望的知觉谛听。

在宁静中啸出高音，如一腔血的喷薄。

生活中的诉求尽管冷峻，视雪如棉，寒冷中还余一心的暖。

信仰命运，不如信仰歌声。

远离饥饿，开垦荒地，播撒歌声播撒爱情。

相约相聚，捧着自己的灵魂，交换满腹的故事，交换悲欣。

川上灯火通明，牌子曲迂回过每一家的窗棂。

每一个人心领神会，对过去、对明天，对光阴。

大漠在前，草原在前，笛声悠悠，四胡呜呜，扬琴弦上弹击出喜乐流年。

酒在畔，意中人在畔，抖一支牌子曲，醺然入醉，让旋律缠缚飘浮的心。

一爿坐腔，移动的情泉。

在农家院，在烟囱上，在果园里，在草原深处，声韵团聚在哪里，哪里就流出红红火火、喜喜乐乐。

风搅雪

从大漠穿行到草原，身披一袭露水，饮干一碗马奶酒，嘴角留一缕草原的馨香。

尘世的空阔，要怎样填满？

破碎是冰冷的，黏连是温热的。

我的朋友，你的人生，我会如约出席，如约见证。

你行路时，我送你翩翩陪伴的蝴蝶。

你沉吟时，我为你点一星烟火，明灭的焰光映照你的孤独。

你的长调飘荡时，我挥甩马鞭，马蹄阵阵踏蹈你的韵脚。

我的声音，你的声音，你我陌生而熟悉。

我们心中的歌互为引信，一经点燃，灵魂会就此苏醒。

都说白酒红酒混用更容易使人沉醉。

风中夹雪，雪中刮风会刺得人疼痛。

我捧起一脉热血，涂抹在你的心口。

你擎一把野花，编织我的发辫。

我们并肩俯瞰村庄、河流，共同编织的梦境在土默川上空蜿蜒。

语言和语言胶着，情感与情感交融。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

川上的一寸寸土地都是希望，我和你幻化为重影的翅膀，载重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