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与近
2019-12-13刘世芬
●刘世芬
周末去丈夫的战友家做客。那位朋友转业后迁至钱塘江边,可看一线江景。从进入那个小区开始,一路林木花丛亭台楼阁,直到走进他们家所在的19层,大家“哇”声不断。而当站到阔大的阳台一字排开的落地长窗前,更是让人惊叹:眼前,窗下,不尽“钱江”滚滚来。
凭窗“近”眺,即是大江。所谓“近”,并非楼与江零距离,这幢楼与钱塘江之间尚错落着几幢欧式别墅。别墅与江堤之间,是一条狭长绿化带,里面的花草树木园林小景,极尽雅致,那一片蓊郁的轮廓让人心旷神怡。
如此距离的观赏,也已气势磅礴了。只见江水滚滚而来又浩浩而去,站在这样的位置,以这样的视角面对大江,整个人顿觉激昂雄浑起来,一切小气、狭隘、琐碎尽随江流而去。这幢楼在成为别人眼里的风景的同时,楼前的别墅也成为这幢楼上观光客们的风景:灰墙红顶,雕花栏杆,别致的尖顶金属饰物,掩映在房前屋后的树木花丛,巧妙地与江岸连接起来,浑然一体,极具美感。
放眼窗外,视野开阔,江上的来往船只被摄入人的眼睛时已经变“小”了,风情别具。远去的船只飘飘摇摇,江对岸的建筑物也是影影绰绰,远远近近的光影、线条、轮廓组成一幅天然写意画,大大小小、虚虚实实,尽入画来。
在众人极尽赞美与羡慕中,朋友却说:这才算二线江景呢。他抬手往右侧一幢楼指去:看到那幢了吗?那才是真正的一线!并说他的同事就在那幢楼上。
大家羡慕的目光尚未从窗外收回,听他这一讲,又立即向那幢楼搜寻。只见那一幢比我们站的这幢高出一大截,大概30多层吧,看到顶层时需要微仰起头。大家纷纷说,那一幢楼的位置可能最妙……
就在这时,朋友的手机响起,恰是那幢楼上的战友叫他去帮忙挪动家具,大家纷纷表示也要跟去,急于欣赏那里的“一线”。于是这帮人来到那幢楼前。朋友的同事住在10层,大家纷纷目测,这10层大约位于整幢楼的中下位置。乘电梯来到房间,人们吵着先看江,竟把人家的正事放到了一边。这一看,的确与刚才那幢风格迥异。如果说方才站在朋友家的观景台看到的景色是虚虚实实,那么这里却是真真切切了。
这幢楼紧临沿江绿化带,的确“一线”:花园的花木、江边马路、江岸、江面以及船只就像用望远镜看到的那样清晰。那个时段,恰逢钱塘江退潮,裸露的江底水草杂物尽收眼底,渔民的脚印,黑褐色泥沙,模糊的沟纹,捕捞的痕迹,甚至岸边行人丢弃的纸屑,都竟与浩浩江水成为风景组合……说实话,那退潮后的江底,那被江水冲刷荡涤而过的一切印迹,当它们毫无遮拦地呈现在人们面前时,真有些丑陋。
这里是真正的“近”景,而朋友极力推崇的那种壮阔景象,大概要等第二天涨潮后才显真容。此时只好凭想象了,当潮水涨满,将泥沙掩遮,渐呈浩荡之势,那一刻的“一线”方聊慰人心。
而朋友的那幢楼,由于相对“远”些,与江面保持了恰当距离,中间以别墅和绿化带作为过渡缓冲,于是站在自家阳台,永远也不会看到裸露肮脏的江底,留在心目中的,永远是寥廓江天的一泻千里。而这位同事家的“近”景,几乎近到了零距离——虽真实,却要忍受美好与难堪的交替。
我站在阳台,眺望滚滚江水,它们顾自远去,而将肮脏的滩涂裸露在世人面前,无情而决绝。当然,我也清楚,隔日清晨,或许子夜时分,涨潮时的江水又会将滩涂抚平,转眼又是一派浩瀚模样了。
由之,我特别欣赏那些“恰当的距离”。多年前盛产网恋时,还风行一个词——“见光死”。虚拟中的美好一接触现实,就像埋在地下几千年的纸片,迅速氧化。照片上的玉树临风大大缩水,而屏幕里的吹弹得破也经不起细瞧。真实的东西,可能会给你震撼,但同样也可能予你以遗憾。
就像眼前这江景的远近交替,当众人撤回丈夫的战友家,方才裸露的一切却被PS成永久浩渺的大背景。适宜的距离制造美感,而距离消失,美则大打折扣。事物如此,人生与生活又何尝不是呢。想一想,你去一些幽静之地旅游参观,会慕其世外桃源般的神仙生活;而若久居,肯定也会惮烦于人情世故、一地鸡毛的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