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战争中我所经历的三次遭遇战
2019-12-13肖延余
文>>>肖延余
青年肖延余
解放战争中,我参加诸多战役和战斗,曾经历过三次遭遇战,让我终生难忘。
第一次遭遇战发生在1947 年9 月9 日。在鲁西南沙土集战役消灭敌57 师后,我们部队越过陇海铁路到安徽、河南蒋管区,消灭敌地方武装。我们在安徽亳州过了中秋节,天气渐冷,为了御寒,缴获到啥衣服就穿啥衣服,什么颜色的都有。一次,在从河南沈丘开往安徽临泉途中,来到一个村子前,突然遭到村口地堡里的机枪扫射,我们前卫连20 来个人被打死、打伤。原来,国民党新五军在这个村子里训练新兵,新兵连军装还未穿上。我们指战员根本没料到一个主力部队吃了这群新兵的亏,这口气哪能咽得下去,气红了眼,要求见到一个崩一个。敌人有的跑到老百姓家,藏在床肚底下;有的藏在草堆里,逃过一死。此战击毙敌人好几十个。有一个敌人背上被子弹打了一个洞,趴在地上装死,战士们清理战场时,他一骨碌爬了起来,这时正好我们副营长(那时叫副大队长)来了,这个装死的家伙一听是个官儿,连忙向我们副营长拼命地磕头,嘴里还不停地求道:“长官,饶了我吧!长官,饶了我吧!”副营长看他那副可怜相,没好气地说:“去你的吧!”网开一面,放了他一马。他爬起来跌跌撞撞地逃命去了。这是一次由遭遇战转变成追击歼灭战的战斗。
第二次遭遇战是1948年6 月27 日至7 月2 日我们连在参加豫东战役打杨拐村时发生的。这一战役,我们华野部队在粟裕的指挥下,消灭了敌人一个兵团,活捉了这个兵团的司令官区寿年。
当时我所在的是16 师48 团1 营1 连,1 连也是营的前卫连。从6 月27 日晚上开始,营里让我们前卫连搜索前进,也就是随时准备战斗。前卫排派了一个战斗小组在前面搜索观察,边走边看前方、左右村子有没有敌人。那时,地里的苞米长得有一人高,谷子已长到一米高。我们没有走大路,走的是庄稼地。在我们连后面跟进的是营重机枪连。到天亮时,前卫排领着我们走在一大片没有种庄稼的开阔地里,那里,敌人早有准备,做好防御工事和鹿砦。鹿砦就是将树头、树梢砍下来,头朝外围在防御阵地或村子周围,起到障碍物作用,军语就叫鹿砦。我们前进不了,也后退不得。大家都知道战场上没有命令是不能后撤的。这时,敌人发现了我们,轻重机枪一齐开火,前卫排顿时伤亡大半。我、司号员、宣传员、卫生员、通讯员都随连长跟着后卫排向前冲,也不知道前面啥情况。过去打遭遇战,一个冲锋就可以取胜,可是这一次敌人打来的子弹像雨点似的,嗖嗖地从我们身边穿过,打在沙土里“扑扑”作响。我们一看情况不对头,立即卧倒,班里战士有的配备了洋锹洋镐可以挖掩体,我们连部的人没有这些挖掩体的工具,咋办?我急中生智,赶快把吃饭的小搪瓷碗取下,拼命地挖呀挖呀,幸亏是沙土地,不一会儿就挖了一个土槽,我躺在里面。敌人的炮弹、子弹还是不断地打来。我想,子弹不一定打到我,可要是炮弹落在我身上,就是不炸,也得把我砸死。司号员呢?他用吹的号也挖了一个土槽,人躺在里面。连长和其他人都跑向十几米远的一块苞米地边的一座坟墓,在那里隐蔽起来。我们这儿离敌人不到100 米远,不一会儿就听我们的三排副排长拼命地喊叫,本来在战场上有纪律,要求指战员重伤不哭不叫,轻伤不下火线。以前,我经历的战役战斗,在我身边的战士被炮弹炸伤、被子弹打伤后,也只是“啊呀”一声,没听他们拼命地喊叫。可是,这位副排长越是拼命喊叫,敌人越拼命向他那里射击,连长听了干着急,没办法,迫不得已,只好叫身边的宣传员喊我。我爬到连长处,抬了一副担架,和宣传员弓着腰,向三排副排长喊的方向跑去。跑了二三十米远,到了他身边。我们把担架一放,跪在地上,正要去抬他的时候,他身上又中了一枪,鲜血直往外流,眨眼间又是一枪,打穿了他的手脖子,出现一个血窟窿,往外冒血。他头往一侧一歪,就这样牺牲了。接着又飞来一梭子,一发子弹把宣传员背部打穿了,他一声未吭,翻倒在地,我赶紧从衣袋里掏出急救包急急忙忙把他伤口包扎一下,还好,没伤着要害,他还能爬起来,下去了。我的命大,没中枪,但也不敢再爬到我那个土槽里,那儿太暴露。我只好三滚两爬到我们连长那儿,他那儿有玉米地,有坟包,好隐蔽,敌人看不见,我们却能看见敌人的一举一动。后来,敌人把机枪架到房顶上打。之后,敌人从村子里出来,想抓我们活的。连长不得不下令撤出战斗。撤下来一看,只剩下我、连长、司号员、一个通信员和两个战士,共6 个人。连长跑到营长跟前,向营长哭诉,问营长为啥不支援我们,让我们一个连在那里干挨敌人打。营长无可奈何地说,我拿什么来支援你们呀。后来,我们才知道,跟在我们后面的营重机枪连,因没有掩体,敌人的炮弹像冰雹一样往下掉,子弹像雨点般打过来,他们也招架不住,只好撤下去了。团里有一门日式九二步兵炮,凑巧被敌人一颗子弹打进炮膛,把炮弹打炸了,炮也没了。
5 月份我们连从黄河北过来时,全连有160 多号人,除了十几名炊事员外,其余100 多号人死的死、伤的伤,还有几个被敌人出击抓了俘虏。中午,炊事员担来100 多号人的饭菜,我们6个人谁能吃得下去呀!我们连打过好多仗,从未像这一仗打得这么被动,这么惨!我们连长叫丁怀江,30 多岁,安徽人,这次战斗虽然没有伤着他一根毫毛,可到了1948 年11 月15 日,只隔了4 个月,在打淮海战役碾庄圩黄伯韬兵团外围彭庄战斗时,他也牺牲了。
6 月29 日这一天还未攻下杨拐村。后来才知道,我们师判断有误,以为这个村是敌一个连守的,最后才弄清楚敌人是一个团,而且全是美式装备。当晚,我们一营分几路向敌人守的杨拐村挖交通壕。第二天白天进攻,晚上继续挖交通壕,一直挖到敌守的村庄鹿砦底下。第四天,我们纵队调来三门山炮、三门榴弹炮,那是个大晴天,开始炮火准备时,我们连没有人了,没有参加总攻。我手里拿着一个小炸药包,待在一人深的交通壕里。我一门八二迫击炮向敌人村子里发射。平时这种炮发射时很响,可那天炮弹从炮口发射出去时,像划根火柴似的发出“嗤”的一声,飞得老高老高,才往下掉到敌人村子里爆炸。杨拐村被我们炮火打得尘土飞扬,烟雾遮天蔽日。国民党整编第75 师6 旅主力团17 团的团长也被我们活捉了。战斗结束后,我们发现敌人打的子弹壳成堆成堆的,一汽车也拉不完。这是一次极为艰苦的由遭遇战变成攻坚战的战斗。
第三次遭遇战,发生在1948 年11 月淮海战役第二阶段中野打黄维兵团时。当时,我6 纵和2 纵负责阻击敌李延年、刘汝明两个兵团,我们营从11 月28 日晚一直打到29 日晚。
一开始,我们营从几十里外开到徐州-蚌埠段铁路沿线上的固镇南,想把一座铁路桥炸掉,切断敌交通运输线。当时,我们营的3 连是前卫,我们连是本队。待走到铁路附近时,敌李延年兵团的部队比我们先到一步,我们前卫3 连被敌哨兵发现,敌哨兵连开两枪,掉转屁股就跑。我们3 连跟着追到村里,敌人根本没有想到我们解放军会从几十里开外跑到这里来。敌人从梦中被枪声惊醒,有的光着屁股就往门外跑,想逃命,被我们击毙在门外墙边;有的想穿裤子,没来得及跑。100 来个敌人,就这样当了我们的俘虏。
这次遭遇战后来变成了阻击战,打了一天一夜,我们连伤亡也很大,全连战前114 人,撤出战斗后只剩54 人。连里参军不到半年的副指导员巩博厚是胶东人,在跟敌人拼手榴弹时,不幸牺牲了。卫生员也牺牲了。这次我又是命大,我和担架班副班长坐在坑里面,敌人打来一颗炮弹,在离我们两米远的地方爆炸,炸得我们浑身是土,耳朵嗡嗡作响,但我们俩一点儿也没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