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低调越深情

文/风萧蓝黛

如果在有机会的时候不珍惜，错过就是一辈子了。

仗义的男人

当初宋明海离婚的时候一分钱都没要，因为前岳母得了肝硬化，所有的钱他都留给前妻了。

知道的人都说他太好。婚是前妻要离的，她遇到了大学时候的恋人，硬要跟他分。

宋明海劝说了一阵便放弃了，他没空计较谁对谁错，当初他没钱没房，前妻愿意跟他裸婚，这份情意他得记。

于是就这样恢复了单身，话虽说得硬气，但是每天晚上回了家，面对空荡荡的房间，还是有点伤感。

房子是租的，结婚后一直住着，两人攒的钱不算多，也就十万块，本来想攒首付买房的，现在也用不着了。后来宋明海开了一个房屋中介，成天在外面跑，近半年生意慢慢好起来。

那天刚入夏，天热得厉害，有个女孩要看房，另一个雇员不在，宋明海骑着小电驴一头汗地去了。

是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姑娘，要租个一居室，她说今天租不到晚上就没地方睡觉了。

她的脸很白，说话的时候脸颊微红，噘着嘴，打着小花伞，很着急。

宋明海说：“行，我带你去看。”

姑娘叫姚默，她坐上了他的小电驴，催他：“老板，你载我速度快点，可以多看几套。”

宋明海失笑，头顶一片阴凉遮过来，姚默撑着小花伞坐在身后，比火还烫。

看了五六套房，都没挑中。不是卫生间里有蟑螂，就是煤气不通，要不就是价格贵。

天热得像蒸笼，两人受不了了，躲到便利店吹冷气。宋明海递了一根雪糕给她，她感叹：“你们做中介也不容易啊。”

宋明海问：“你做什么工作？”

她表情黯然：“我刚毕业，正在备考公务员。我从男朋友家搬出来，所以……今天得租到房。”

“哦。”宋明海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之后沉默。

那天他们看房看到夕阳渐沉，暑气散去，两人站在街边累得不想说话。姚默给一个朋友打了电话，问方不方便借宿，朋友说家里亲戚来了一堆，打地铺都没地儿了。

她挂了电话，十分难过。

宋明海不忍，便说：“如果你不介意，去我那凑合下，我那是两居室。”说罢他掏出身份证来，“喏，给你押着，我不是坏人。”

姚默笑了，眼睛亮起来，说：“谢谢啊老板，我去拿东西就来。”

莫名地信任

姚默拖着行李箱搬了进来。

宋明海拿出两盒方便面，问：“不嫌弃咱们凑合凑合？”

姚默瞪大眼睛惊叫：“Oh my god，垃圾食品还是别吃了。”她看看他的厨房和冰箱，说：“你等等。”

姚默去了便利店，不一会儿就拎着一些菜回来了。叮叮咚咚在厨房一通忙活，青椒鸡片和蒜蓉菜心，再加个蕃茄蛋汤，齐活儿。

宋明海吃得很嗨，把碗都舔干净了。

姚默笑着看他吃，问：“你家老板娘呢？”

“老板娘辞职喽。”他回。

“这职业还能辞的？”

“离婚呗，可不就是辞了。”他嘿嘿笑。

“哦，难怪天天方便面。”

“真的挺方便的，单身人士的必备神器。”

“我才不要，我单身也要单得健健康康的。”

“你为啥今天非要搬出来？”

“吵架呗，吵完就分手。干净利落！”她笑着说，可眼睛却往下看，不一会儿，有伤感的雾气浮上来。

宋明海不敢再往下问了，噤了声，收拾碗筷。

第二天，他又带她看了几套房，有一套还可以，但是位置偏，从小区出来是一个长而暗的巷子。

姚默咬咬牙说不行就租这吧。

宋明海想了想说：“算了，别租了，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

“我租房你不就有佣金了吗？怎么，不赚钱啊？”

“赚啊，怎么不赚，要不我租你吧，等于咱俩合租，我出六成，你出四成，但有个条件。”

“什么？”

“我能搭个伙，蹭你做的饭吗？”

姚默笑得前仰后合，她莫名地相信这个男人，觉得他很可靠，是个好人，她答应了。

痛却身不由己

夏天过得很快。

宋明海每天去店里忙活，晚上回来便能吃到姚默做的饭。

后来他渐渐发现其实她的优点还不只这个，她就像一个田螺姑娘，把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她很努力，白天在服装店找了一份兼职，晚上就坐在阳台前的小书桌上看书学习，笔记本记得一丝不苟。

夏天过完，茶几上她养的绿萝抽出了枝叶，还有几盆不知名的多肉，也被她养得很肥美。

宋明海看着她，灰暗枯槁的生活被点燃，他每天劲头十足，在客户面前说起话来，越发铿锵有力。

秋天的时候，宋明海下班回来，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站在门外一直喊姚默开门，门始终没开，里面悄无声息。

宋明海拍拍男孩的肩，说：“你回吧。”

男孩说：“你谁啊你？”

宋明海还没答话，姚默在屋里吼了一声：“他是我男朋友！请你别跟着我了！”

男孩看了看他，一脸鄙夷：“哈，这么快就找到男朋友了？现在穿西装打领带的，不是卖保险就是破中介。”

宋明海笑：“你猜得真准，我就是一个破中介，但我绝不会让女朋友无家可归。”

男孩讪笑：“是她自己耍脾气闹分手，又不怪我。”

门突然开了，姚默的眼睛红红的，一脸青白地说：“你都跟那个女人说喜欢她，我不分手等你赶啊？”

“没有啦，她不适合我，我爱的是你啊！”

男孩上前拉住姚默，她挣扎，甩不脱。宋明海拉住男孩：“什么是爱，我想你现在还不懂。但你现在放手，是对她的尊重。”

男孩放了手，但他很快挥起拳头，精准地给了宋明海一拳。

那天晚上，宋明海的半边脸肿成了猪头，姚默又是拿冰敷又是拿鸡蛋滚，一直忍着眼泪。

他说：“难过就哭出来吧，爱情就是这样，知道痛却身不由己。”

她哭出来：“对不起啊。你说，这世界上这么多人，你为什么遇到我？又为什么挨这一拳呢？”

“因为我是一个破中介，而你刚好没房子住。”

他一边说一边咧着半边嘴笑，深浓的夜色里，姚默也带着眼泪笑了。

总想对她好一点

后来的时光平淡而充实，宋明海每天最盼望的事便是回家，有烟火气的温暖和热腾腾的饭菜，还有姚默清甜的笑容。

转眼已是冬季，年底是卖房的旺季，宋明海忙得脚不沾地。晚上的空闲时分，他总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佯装看手机，其实心里却在看书桌前认真读书的姚默。

她的背影很坚定，像一棵老松。头发上是简单的马尾，旧皮筋有些破，也有些松了，这个朴实的女孩子，让人总想着怎么能对她好一点。

宋明海便在网上搜发夹，想给她买一个，她不知道啥时候走到他身后，突然问：“看啥这么入迷？”

他吓得手机都掉了，她哈哈大笑，说：“咦，要给女朋友买发夹？”

“啊啊，嗯。”他支吾。

她便帮他挑：“这个好看，简单，女孩子就喜欢简单的，不花哨。”

一枚宝蓝色的心形发夹，不贵，58块，他很快下了单。可等发夹寄来时，他却一直放在房间里，不知道该怎么给她。

到了第二年开春，她报了公务员考试。考试的前一天，宋明海早早回来，请她去外面吃饭。

是个很高档的餐厅，海鲜自助要399一位，姚默吐着舌头说太贵了，宋明海说：“再贵也要吃，预祝你明天取得好成绩！”

年轻的姑娘很快开心起来，自助餐琳琅满目，宋明海看她欢喜地拿了许多食物，腮帮子吃得鼓起来，他的心里就荡起了满足感。

那个晚上在宋明海的记忆里像花朵浸泡在月色中，有一种微醺感。姚默的眼睛里有天真，也有对未来的懵懂和热盼，他有无数次想跟她告白，可想想自己，大她七岁，是个二婚男，没有房子，还在社会里奔波挣扎。而她，一定能考上公务员，有一份稳定而体面的工作，她应该找一个更匹配的男人，而不是他。

这样想着，所有的心思都堵在了胸口。他喝了许多酒，反正是免费的酒水，不喝白不喝。后来他便醉了。

等他醒来时，天色大亮，姚默已经去了考场。

前妻突然来袭

等成绩的那段时间，姚默再不用每天看书。宋明海休息的时候，便陪她去逛这个城市的犄角旮旯。

小电驴有些旧了，行驶在春风里，衣裙扑扑作响，姑娘坐在身后，开心地说着话，他开心地听着，心里却盘算着之后该买辆轿车了，她坐起来会舒适和宽敞。

姚默问他：“你女朋友呢？你为什么不陪她？”

他说：“她在很远的地方。”

她又问：“哦，发夹寄过去了吗？”

他回：“寄了。”

“她喜欢不？”

“喜欢。”

风吹过来，抚在脸上像微凉的手，宋明海载着她穿过街巷，春风十里，草木繁盛，他的心里却塞满了乱糟糟的情绪。

后来姚默果然考上了，只是被调剂到了离城四十公里的乡镇。

她已非常满足，高兴地笑着，奢侈地买了空运的竹节虾和新鲜的樱桃，做了宋明海喜欢吃的回锅肉。

那顿饭宋明海吃得五味杂陈，一边为她高兴着，一边又难过着。她很快就要去上班了，她这一生都可以安安稳稳，择一座城，选一个人，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那个发夹他没有拿出来，它安静地躺在柜子里，封存了他意外的爱情。

没想到饭才吃了一半，前妻宛青突然来了。

她进门瞟了瞟姚默，看到一桌子的菜，笑着说：“哟，挺丰盛啊。”

宋明海问：“有什么事吗？”

她说：“上次我们去云南买的补肝的药材，还在吗？我给我妈熬点喝。”

“你放哪了？找找吧。”

宛青就去翻箱倒柜地开始找东西，姚默一边吃一边看着她走来走去，面色黯然。

宋明海送宛青出去的时候，她忽然说：“我跟他分了。”

“啊。”宋明海有些意外。

她说：“现在才发现，我和他根本不合适。”顿了顿，她又说，“我妈生着病，一开始还行，后来他害怕拖累，走了。明海，还是你好。”

他不知道答什么话，就这样僵着站在楼梯口，她扑哧一笑，转身走了。

一辈子太长

在离开之前，姚默凑了两千块钱，补上欠宋明海的房租。

宋明海没收，说：“马上要上班了，给自己买几件得体的新衣服，以后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姚默说：“你怎么这么好？难怪前妻要找你，你女朋友也惦记着你。”

他语塞，低了头，说：“等你发工资了，手头宽裕了再给我呗。”

“好吧。”她无奈，把钱装进包里，说：“你会来镇上看我吗？听说那里有一股很好的温泉。”

“嗯，等我有空吧。”他说得冷硬，心里却很疼。

她看了看他的表情，再也无话，只是把晒好的被子，铺在他的床上。

母亲来了电话，叫宋明海考虑下复婚的事，说：“毕竟你们两人有感情基础，重新领个证，也不需要磨合，明年就可以给我生个孙子！宛青还是不错的，经常来看我。”

他听了，看看窗外厚重的云层，想想这些年的生活，叹气。

宋明海买了一辆马自达，姚默走的那天，他开着车去送她，拉着给她买的各种日用品，还有一口崭新的不粘锅，满满当当挤了两箱子。

姚默笑着，脸颊还是红红的，说：“那边分配的单身宿舍，你买这些我都堆不下了。”

“你做饭这么好吃，别浪费。”

“你想吃我做的饭吗？”

“想啊，但是你要走了啊。不是你说的，单身也要健健康康的，不过，以后遇到合适的人，可以考虑别单着了。”

“宋明海，你怎么像我妈一样了？那你呢，要选前妻，还是两地分居的女朋友呢？”

“小屁孩子管这么多干嘛！”

“昨天我看到一句话，如果在有机会的时候不珍惜，错过就是一辈子了。”

“哦，是吗？”

“你不这样认为吗？车快进站了，还有什么话赶快说吧。”

他看着她，没说话。她扭过头，眼睛里又起了雾，像他第一次见她时，那般让人揪心。

他很想冲口告诉她，他喜欢她，他爱她，他想在平庸乏味的生活里拥抱她，和她一起携手努力向前走。可是那些话千回百转，最终没有说出来。

她走了，坐在长途大巴上朝他挥手告别。阳光在她脸上淌成斑驳的碎片，她朝他喊：“宋明海，你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最好的人。”

他听了，心里兀自难过，一辈子实在太长了。但想想，有她这句话，也就够了。

夏天又要来了

回来的时候宋明海给前妻发了短信，委婉地拒绝了她。

他开始收拾屋子，想要去除姚默留下的痕迹，但忙活了半天发现是徒劳。

她种的植物在每一个角落欣欣向荣，她把冰箱塞满了蔬菜和肉类，还有一碗炒好的回锅肉，封好的保鲜膜上写着便条：“微波叮一下就能吃了哦。”

孤独的恐惧很快像海水一样弥漫了他的全身，他回房间躺下来，被子上还残留着阳光的味道，他拉开床头柜，却发现那枚发夹不见了。

柜子里也有一张便条：宋明海，那晚你喝醉了，说喜欢我，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发夹我很喜欢，拿走了，我知道你没有女朋友，但是如果你要选择你前妻，我会祝你们幸福的。

他看完，全身发凉，继而又像火一样烫起来，他在屋里来回踱了两圈，然后拿了车钥匙就往下跑，脚上还趿着拖鞋。

这时候他才明白她的暗示已经够明显了，可他却像一根木头一样不可救药。

如果在有机会的时候不珍惜，错过就是一辈子了。世界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他们遇到了，他还犹豫什么呢？就算他大她七岁，就算他是二婚，就算他的事业并不宏大，可他依旧有追求她的权利。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应该坦白地告诉她，他爱她，他真的很想娶她。

车子风驰电掣地上了高速，朝那个小镇飞奔。他打电话给她：“听着，到了车站不要动，等着我，我来接你，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怔了半晌，才在电话里嚷嚷：“宋明海！你是我见过反射弧最长，反应最迟钝，也是最木最笨的男人！”

他激动得哈哈大笑，车窗外有树木和阳光飞逝而过，夏天又要来了，是他遇见她的那个好时节，音响里有个男人正哑着嗓子唱：

我跌跌撞撞奔向你

你也不能一个人离去

我们在一起说过

无论如何一起经历风雨

平平淡淡安安静静地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