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
2019-12-11李景文
李景文
枣 儿我的宝剑第一次沾上了血,枣儿我的 怀里第一次有了女人。枣儿我的枣红马驮着我和美人在月夜狂奔,而我飘飘忽忽的思绪却回到了从前——
枣儿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孤儿,小时候我猜想我是在喜鵲窝上生出来的,因为父母在我的脑海里没有留下一点点痕迹。我的记忆中只有师父,自从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亲近的人如烟消逝,我别无选择就背着那把笨拙的大刀浪迹天涯。
枣儿我清楚地记得,十二岁那年我来到白城,正在街头耍刀卖艺以换取几个果腹的铜板,突然,围观的人群鸟兽般散去,原来,是大老爷的八人官轿过来了,前面开道的挥舞着棍棒如凶神恶煞。但是,小小年纪的我硬是凭着一身武功,面对淫威却岿然不动。公差二话不说,高举棍棒就朝我这个胆敢挡道的“麻木神”头上敲过来,我一运气,只听“咔嚓”一声,棍棒断成两截。用力过猛的公差,一个狗吃屎就趴在地上,而我毫发无损,仰天狂笑。
那时候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天高地厚。大老爷原来是个干瘪的老头,但是他身上却有一种魔力,只见他揭开轿帘,轿子便停住了。他的眼睛半睁半闭,根本没有将我这个举着大刀惹是生非、狂放不羁的小毛鬼放在眼里。他指头动了动,左右便蜂拥而上夺了我的刀,扭住我的双臂。那时候,我不知道这老头膝下无子,大约是见我圆圆如枣的眼睛、红红似枣的面色,他脸上僵硬的线条瞬间变得柔和。当老爷捻着花白的山羊胡须沉吟一声时,那帮狗奴才对我已经是低眉顺眼了。
“姓甚名谁?”老头在轿中问我。
“没有姓,叫枣儿。”
“倒也像……那,就跟本官姓白吧?”
“白枣?”我摇头,“不好!”
“谁说白枣,就叫白宝剑吧!”
“反正不好,”我又摇摇头,“还是叫枣儿好!”
“你成了本官的义子,本官就送你一把斩钉削铁、切玉断金的龙泉宝剑!”
“真的,假的?”
“本老爷的话驷马难追!”
枣儿我睁大了眼睛,恍若活在梦中……
月华似水,马蹄声声,枣红马在夜色中再快,也赶不上我飞一样的思绪——
一晃,六年过去了,我成了十八岁的大小伙子。我是白宝剑,白大老爷是我的义父,我那枣儿的名字只有深藏在心里。要说老爷,他对我真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而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练出了一身绝技。我不但有飞檐走壁的壁虎功、倒挂金钟的蝙蝠功,而且我面壁修炼,身体收放自如,柔似水,坚如铁,能脚踏波涛,能穿墙破壁。而我独创的龙泉宝剑三十六法,能呼风唤雨,能与日月星辰争辉……看来白大老爷当年的眼光真是毒呀!作为他的义子和贴身保镖,我无数次将他在各色人等的追杀中救出……
但是,我越长大,武功越强、侠节越高,就越觉得白大老爷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如果明镜高悬,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跟他过不去?
义父看我近来眉头紧锁,就将我叫去:“男大当婚,孩儿,为父看出了你的焦虑,已经答应洪员外,将他的千金小姐许配给你。”我叩谢了义父,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
我正在走神,义父陡然话锋一转:“听说紫竹院有个叫莺儿的姑娘,琵琶弹得如行云流水!”义父欲言又止,“可是,为父有社稷担当,不方便呀……”
士为知己者死呀,何况有养育之恩!这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我骑着我的枣红马来到了紫竹院,莺儿芳龄二八,明眸皓齿,见我嫣然一笑。
我说明来意。莺儿行礼道:“久闻义侠大名,让小女子先为壮士弹一曲吧!”莺儿说着就抱起了琵琶,真的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大珠小珠落玉盘,我那干涸的心田里,顿时被一种湿漉漉的情绪充盈。
莺儿说:“此曲叫高山流水。”
我点头:“是俞伯牙、钟子期的故事!”
莺儿的脸红得似一枚枣子……
莺儿被一顶小轿抬到了白府。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义父在雅聚堂对莺儿摇头晃脑,“玉人,快给我们爷儿俩弹个曲!”
莺儿低眉信手,青葱似的指尖在琵琶上轻拢慢捻、推拉揉抚,水似的委婉柔美的曲调流出来了。我看到一棵小树绽出了绿芽,成长、成长、向着蓝天成长,是枣树呀!倏地,树上开满了黄绿色的枣花,香气袭人!一只黄莺飞过来,落在树上,花变成了果,青色的果、橙色的果、红色的果,满树的果……
我醉了,不是因为饮酒,而是被莺儿的曲调浸泡着。
“弹得好,妙不可言!”老爷抚掌大笑,对我挥挥手说,“为父不胜酒力!”
我不得不退下,怅然若失,心有不甘地在雅聚堂外徘徊。突然,琵琶声如裂帛一样撕心裂肺,又戛然而止,仿佛莺儿惊悚绝望的眼神令我锥心泣血。我不能自已,运气,发功,将自己收束成一道扁光从门缝里穿过。那老贼压住莺儿将她的裙钗撕得丝丝缕缕,莺儿云鬓散乱,泣不成声……
我血脉偾张!他送我的剑是该还他的时候了,这个衣冠禽兽!我一挥手,龙泉宝剑便飞了出去,在老贼的背上开出一朵绚丽的红花……
“是公子的剑胆救了奴家……”莺儿跪拜在地。
“不,是佳人的琴心救了我自己!”我躬身扶起莺儿。
我和她对视着,从彼此的眼眸里看到剑胆琴心!
月色皎洁,万籁俱寂。枣儿我佩着那把见红的宝剑,伴着莺儿的琵琶和飘飘的衣袂,枣儿我的枣红马在夜色中飞驰,那天边的桃花源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