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访不遇也是缘
2019-12-06刘绍义
刘绍义
近阶段,有意无意地读了不少唐代的“访不遇”诗,出于好奇,我将《全唐诗》中的“访不遇”诗随便数了一下,竟达到99首之多。最早的一首“访不遇”诗当是宋之问的《使至嵩山寻杜四不遇慨然复伤田洗马韩观主因以题壁赠杜侯杜四》。唐代以后,逐渐减少,笔者查阅了一下《宋诗钞》,宋代的“访不遇”诗仅有12首,元明清以來,就更少了,电话普及的今天,这样的情况几乎不存在了,一个电话,一条短信,双方约好再定行程,不会出现“访不遇”的情况了。
但我总觉得,古人的“访不遇”,也是一种境界,一种情志,一种幸福。我羡慕他们的“访不遇”。“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你不觉得王维的《终南别业》,没有一丝遗憾和失落吗?“篮舆不乘乘晚凉,相寻不遇亦无妨。轻衣稳马槐阴下,自要闲行一两坊”。这是白居易的《晚出寻人不遇》,诗人若是寄情于山水,以世间万物为友,也许来访时,就根本没有考虑过什么遇与不遇的问题。
既是诗人又是僧人的皎然,集诗道禅道于一身,四十年间写下的三首“访不遇”诗,都是写给“缁素忘年之交”陆羽的。我们从皎然给陆羽的三首“访不遇”诗中,完全可以读出物外之人的人间情怀。诗人从没有因为没有见到要造访的人而有一点后悔。还有许浑,人家不但不后悔,还打算下次还来,再碰到一次“访不遇”,“自有孤舟兴,何妨更一来”。这真有点王子酋《雪夜访戴》的味道了,不过王子酋不是不遇,是不想遇。大雪天乘坐小船去找戴安道,到了戴安道的家门口了,又不想进去了,又打道回府了。旁人不理解,他竟傻呵呵地说道:“我本来是一时兴起要来看他,可是现在兴起没了,还要见他干嘛呢?”一个典型的只要过程不要结果的性情中人。
是的,这些“访不遇”的诗人中,大多数人的兴趣本来就在于访的过程或访的所在,而不在乎什么遇不遇。也许不遇更是一种机缘,一件好事。李白曾经《访戴天山道士不遇》,在最末两句当听说“无人知所去”,似乎让李白大失所望,“愁倚两三松”不知所往了。但从李白整首诗的描写中,只看到他的乐,一点也没有看到他“愁”在哪里,气来何方。“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还有姚合的《寻僧不遇》,亦有此风:“入门愁自散,不假见僧翁。花落煎茶水,松生醒酒风。”见与不见有什么关系,眼前的美景这么美好,虽然没有见到要访的人却遇到了另一种更美好的东西,这真的也是一种奇缘呀。
在出发前,访问者知道自己要访的人,不可能静坐家中等待自己的到来,因为他们没有接到电话或者看到短信,也没有在微信群中发现访问者的行踪,所以他们该采药采药,该采芝采芝。“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采芝何处未归来,白云遍地无人扫”。这无论对访问者还是对被访者,都是一种洒脱一种自由。不像现在,主人听说客人要来,早早地丢下手中的活儿,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客人呢,为了不让主人久等,匆匆忙忙赶路,甚至把车速放到一百八十码,忽略了很多沿途的风景。哪怕是路上堵车,双方都不敢稍有松懈,不然就是不恭不敬怠慢了对方。
看看人家李白多自由,《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本来他是趁着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去长安南面的终南山去造访一位避世清修的隐士,但他中途却无意中偶遇了斛斯山人,于是山人邀他到家中做客,两人便在斛斯山人家中秉烛夜谈,开怀畅饮,放声高歌,把造访隐士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这在现在电话短信十分流行的时代,都是不可能也是不允许的事情。所以此时的隐士是自由的,他不必为李白的到来而苦苦等待,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该乐乐;李白呢,也是自由的,想去去想回回想停停,想中间拐个弯呢,就在斛斯山人的陋舍邀明月饮美酒,哪怕“长歌吟松风”,直到“曲尽河星稀”,也在所不辞,该醉醉该乐乐,好一个“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