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I2

张劲羽

关于怎么开始这一段匪夷所思的谈话，新元人ADX9059已经想了很久。

最终还是杜康率先开了口，他是一个才诞生几天的克隆人，或者说是一个被编委会用特殊基因手段“召回”的公元人。“酒。”杜康说。

在ADX9059反应过来之前，取物口的绿灯已经亮起，杜康从里面拽出了一个酒瓶。

“您看，编委会的动作比您快多了。”杜康转了转瓶子，瞟一眼坐在对面的ADX9059。ADX9059手腕上的值域条显示他的情绪值在升高。杜康看到了，只是笑。

“杜康先生，作为首席研究员，我代表《公元历史》编委会同您讲话，”ADX9059终于平静下来，值域条回到合理区间，“我是一名历史学家，我现在根据现有的信息对您做进一步说明。《公元历史》是新人类纪元的一项科研项目，意在通过专题的形式对新元人以前的人类史进行数据化、精确化的整理。今日之前，我们已经完成了《载体》《居所》和《通行》三个部分。”

“这个我知道，我看了你们的专题，很不错。”杜康咕咚咽下一口酒，咂咂嘴道。

“问题的关键在于，在进行第四个专题的时候，我们遇到了巨大的困难，”ADX9059顿了一下，“所以我们才需要通过一些手段获取您的帮助。我们对此感到抱歉，但……”

“第四个专题是什么？”

“《味道》。”

“《味道》难在哪里？”

“新人类纪元通常认为‘味道即公元人在充能之余为得到低等消遣而吸收的某些化学物质带给身体的感受，而这种感受是极其多余而效率低下的。”

“然后呢，”杜康直起身子，“你们并不赞同，是吗？”

ADX9059点了点头：“是。”

“那你们怎么看？”

ADX9059的脸上第一次出現了迷茫的神色：“从味道本身阐发开去，公元人很喜欢在各种必要以外创造出不必要的事物，这个问题我们在之前也遇到过，但没有味道这么突出。对于以充能维持生命的新元人来说，这种生存之外的追求似乎的确是毫无意义的，但是凭借这个逻辑又根本没有办法解释公元人几千年的行为。”

杜康显得并不意外。“这样，我问你，大历史学家，”他拿起桌上的酒瓶，“酒有意义吗？这种不属于充能的娱乐玩意儿，加剧了人的不稳定性，还容易导致社会冲突。”他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道：“我叫杜康，我们中国有个古人也叫杜康。杜康就是酒，那我就没有意义吗？”

杜康拿起快要见底的酒瓶在ADX9059眼前晃了晃：“你要不要来一口？”

ADX9059抬腕看了看自己的情绪值，没有说话。

“你们新元人把自己的身体一改，把啥都框在秩序里，连情绪都搞成这个样子。”杜康仰脖将瓶子里剩余的酒喝完，“数据化、精确化当然好，但有的东西是不能改的。我觉得，你们从根本上就错了，味道的重要之处不在于化学物质，而在于联系。”

杜康将空酒瓶放在桌上，然后指着酒瓶说：“联系是两方面的。比如都是这瓶酒——说实话，你们编委会合成的这玩意儿真难喝，酒和酒精的味道能一样吗——我高兴的时候喝和我不高兴的时候喝，感觉肯定就差太多了。味道不只是生理反应，它有不能丢掉的主观因素。它是联系，人通过味觉和世界建立的联系。”

ADX9059若有所思。

“酒就是这样，味道也是这样。你们从小被大宇宙观教育惯了，可能很难懂。在我们那时候，一个人往外走和往里走都是完成生命的方式。用世界的必要这一标准来判定它确实很难，”杜康用两个指节敲了敲桌子，“因为，味道是自我的意义。”

ADX9059睁大眼睛，愣了两秒，笑了：“您讲了这么多，那，酒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难说，只有你自己试了才知道——这就是味道的意义。”杜康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