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池塘捞出殉情娃：哪有一片雪花是无辜

林洁

两个初中生被老师发现早恋并告知家长，迫于心理压力，选择了池塘自杀。池塘主人卢秀芳却成了被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池塘悬案：两个少年自杀了

2018年10月的一个清晨，睡梦中，卢秀芳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四五个警察，她顿时傻了眼。

卢秀芳，1963年出生于四川省大凉山一个小县城的郊区。丈夫李万福比她大2岁，两人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在市里一所中学当老师，一个刚刚考进县政府工作。

卢秀芳与丈夫原本都是农民，家里的土地被附近一家果汁厂收购后，夫妻俩便搞起了养殖业。两人为人老实本分，警察突然找上门来，他俩被吓得不知所措，询问后得知，原来是他们家的池塘里死了人。

一听是郊区的那个池塘，李万福立刻辩解起来：“那个池塘已经卖给果汁厂了，跟我们没有关系。”卢秀芳也附和说：“是的，你们应该去找果汁厂！”警察却不听辩解，把俩人带去了所里做笔录。

说到这个池塘的归属问题，的确有些曲折。原本这个池塘，连同周围的那一片土地，也就是现在果汁厂的位置，都属于夫妇俩。后来，一个老板看中了，想要在那里盖一家果汁厂，便找到夫妇两人，承包了包括池塘在内的这片土地。

谁知老板因为资金不足，一直欠着夫妇俩两万块钱不予支付，工厂建成后，果汁厂本来打算在池塘的位置盖一个杂物库，却被卢秀芳和丈夫阻拦了下来。果汁厂不支付那两万块钱，便不同意他们使用那个池塘。

谁知不久，果汁厂换了老板，新老板执意要按合同办事，坚决要改造池塘，他们一家便与果汁厂对簿公堂，费了很大劲才夺回池塘的使用权。本打算待果汁厂付清欠款后，就交出使用权。谁知他们一直没有付清欠款。

那时，卢秀芳家里比较困难，两个儿子一个在上初中，一个在上高中，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于是卢秀芳和丈夫商量：偌大一个池塘，占地一亩多，深度两米左右，闲着也是浪费资源，不如搞点投资，买些鱼苗撒进去。

于是，他们便把这个池塘改造成了鱼塘。可喜的是，这个鱼塘给卢秀芳一家带来了不少收益。所以工厂欠着的钱，他们也没有急着去讨要，而工厂那边，又觉得这个池塘不值两万块，也就迟迟没有去收回，这件事便被耽搁了下来。

2014年，随着两个儿子相继毕业，夫妇俩的负担减轻了许多，又加上鱼市不景气，便闲置了这个池塘，过起了养鸡、打牌的清闲生活。

哪知这个闲置了好几年、几乎被遗忘的池塘，竟然给他们一家惹了祸，卢秀芳和丈夫怎么想都觉得冤枉！只得拿出土地买卖合同，再次与果汁厂争论起来。

池塘里捞起来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年龄都在十四五岁。县城不大，所以很快就联系到了他们的家属。两个孩子的父母在派出所里泣不成声，女孩的妈妈更是差点哭晕过去。然而没多久，哭泣声便被咒骂声掩盖了，且越演越烈，最后两边的家属竟然动起手来。卢秀芳和丈夫在旁边忐忑不安，不知该怎么办。还好，民警制止了他们。

不一会，两个孩子所在学校的班主任也来了。好不容易被制止下来的家属，在看到班主任的一瞬间，再次变得激动起来。两个孩子的死因已经排除了他杀，警察在池塘附近找到了一个小挎包，里面放着一本日记，还有两封遗书，初步判定两个孩子是自杀。班主任对两个孩子的情况介绍，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早恋引惨剧，追责“无辜”塘主

之后，警察通过自杀女孩肖璇的日记和遗书，以及大量走访调查的线索，还原了真相——

男孩名叫李飞，女孩名叫肖璇，都是县城一所中学初三的学生。肖璇的成绩很好，从小到大都是班上的尖子生，李飞成绩不太理想。班主任为了治理好班级，在班上实行一对一帮扶政策，让一个优等生帮助一个差生。就这样，李飞被安排到了肖璇的旁边，两人成了同桌。友情升华到爱情，两人偷偷早恋了。

因为早恋，肖璇的成绩一落千丈，班主任发现后，把两个孩子叫到办公室思想教育了一番之后，给两人调了座位。然而，尽管坐得很远，中间隔着无数条“银河”，却依然没有阻挡他们在一起。李飞经常写小纸条，让同学们帮忙传递给肖璇。一天，好巧不巧的，一张写满肉麻情话的小纸条，落到了班主任的手上。气急败坏的班主任，打电话通知了家长。

李飞是单亲家庭，爸爸再娶之后对他的关心少了很多，班主任毫不留情地当众指责，让李爸爸觉得丢了面子，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李飞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肖璇的妈妈黑着脸，沉默不语。班主任拿出肖璇近期的模考成绩，叹息着：“再这样下去，肖璇估计是考不上市里的重点高中了。”

一听上不了市重点高中，肖璇妈妈臉色变得更加阴沉，便警告李飞：“你不要再纠缠我家璇璇了，听见没？”

两个孩子都耷拉着脑袋不说话，肖璇妈妈便逼着李飞表态，让他承诺以后再也不会纠缠肖璇，见他沉默，李飞爸爸又是一顿暴击。肖璇实在看不下去了，便保证从此和李飞断绝来往。

从那以后，两个孩子的心理负担变得很重，即便是正常的互动，也生怕被老师怀疑。肖璇妈妈没收了她的手机，还安排了她的爸爸每天接送她上下学，不给她任何与李飞有交集的空隙。

李飞的爸爸更过分，他把李飞写的那张小纸条贴在了客厅里，每天早上出门前，晚上回家后，都让李飞大声读三遍，他说这样李飞才会长记性。

经过半年的“冷冻”处理，见两人恢复正常，父母和班主任便对他们松懈了。就在大家以为两人已经斩断情丝时，9月的一天晚自习后，班主任竟在学校附近的小公园里，抓到两人正抱在一起热吻！

原来，两人趁着大人们放松警惕的空隙，又偷偷联系上了！班主任再次将两人的父母叫进了学校办公室。肖璇妈妈因为肖璇成绩滑出前五十名气愤不已，一个劲指责李飞的不是。李飞的爸爸这一次也没有再沉默，反问起来，肖璇作为一个女孩子，竟然不知廉耻，大晚上和自己儿子幽会，还做出不雅的事情，要怪也只能怪肖璇不自爱。

两个家长在办公室里闹得不可开交，互相指责对方孩子的错，差点动起手来，好在被班主任和周围的老师拦了下来。办公室的门口挤满了围观的学生，赶都赶不走。

肖璇回家后被罚面壁思过，“不自爱、不知廉耻”成了她的标签，她委屈地哭了一整晚，哭到喉咙发炎，导致高烧不退，最后进了医院。李飞的爸爸则在家里各种谩骂暴打儿子。

肖璇在日记里提到，他们在小公园幽会的事被一传十，十传百，弄得全校皆知。最离谱的是，传出他们在小公园偷吃禁果，被班主任抓了个正着，她之所以没去上学，是因为堕胎了，在家休养。事发后，她天天以泪洗面，同学的嘲笑与讽刺，被她的好友用短信的形式传达给她，她躲在家里不敢去学校。

国庆过后不久，肖璇的妈妈帮肖璇办了转学手续。她本以为换个环境，女儿就能忘记这一切，要不了多久，她又可以变回曾经的那个尖子生了。

只是这一次，他们都想错了。那个周末，不知道肖璇和李飞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相约来了郊区，在卢秀芳家的池塘里，结束了年轻的生命。最后因为尸体漂浮，被果汁厂一个工人发现，报了警。

卢秀芳和丈夫在为两条鲜活的生命惋惜时，也为这突如其来的霉运哀叹不已。

事情发生后，双方家长又开始指责对方，说是因为对方的咄咄逼人才害死了两个孩子。争执无果后，他们又把责任推到班主任身上——班主任有明显失职，因为他撞见了两个孩子的不雅举止，没有及时给他们做心理辅导;整件事被弄得全校皆知后，也没有及时处理，造成了两个孩子严重的心理负担，最终导致了他们自杀。另一面，他们一致认为作为池塘的主人，卢秀芳和丈夫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池塘周围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也并没有贴安全标识，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

死者家属向卢秀芳家问责，卢秀芳和丈夫只好拿出当初签好的协议，将责任推向果汁厂。谁知果汁厂以双方虽然签订协议，但因账尚未结清，双方并没有按照协议执行为由，死活不认账。

最终和解：哪有一片雪花是无辜

过去争得死去活来的池塘，如今成了烫手山芋。卢秀芳家和果汁厂僵持不下，警方却认为池塘尚未交付果汁厂，责任在卢秀芳家。这使得夫妻俩又气又恼，他俩准备再次与果汁厂对簿公堂。

卢秀芳的两个儿子都是明理之人，做起了卢秀芳的思想工作：“即便池塘废弃了，但是从协议书来看，池塘的使用权依然归我们家，而且果汁厂也多次找我们协商过，既然池塘不再投入使用，那就将它填埋，却被我们拒绝了。池塘四周的确没有安全措施，也没有安全标识，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作为池塘主人的我们都有责任。”

听完儿子的分析后，卢秀芳还是觉得委屈，便大哭大闹起来：“这两个歹命的娃儿，死哪儿不好，偏偏要死在我家池塘，真是害人不浅呐！”

原本沉浸在悲伤中的死者家属，听到她的哭叫，便愤怒地将矛头转向卢秀芳，与卢秀芳争执起来。最后大打出手，好不容易才被民警制止下来。

愤怒之下，死者家属提出，要求卢秀芳家赔偿他们十萬元抚恤金。夫妇俩自然不愿意，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因为这事，卢秀芳成天茶饭不思，郁郁寡欢，没多久便病倒了。

民警调解了许久，他们一直无法达成共识，最终死者家属将学校、班主任、卢秀芳家以及果汁厂一并告上了法院。

2019年3月，当地法院一审做出了判决。由于事发当时是周末，事发地点也并非学校，所以学校不予承担法律责任。班主任虽然存在言辞不当的行为，但是他一开始便将两个孩子早恋的事告知了家长，其间并不存在谩骂、暴力等过激行为，所以班主任不予承担法律责任。卢秀芳作为池塘的监管人，对池塘的防护措施不完善，并且池塘四周没有张贴安全标识，造成严重安全隐患，被判赔偿死者家属丧葬费四万元。果汁厂作为池塘的既定法人，因为监管不力，所以得负连带责任，赔偿两万元丧葬费。

卢秀芳和丈夫心有不甘地赔了钱之后，便找人填埋了池塘，果汁厂也不愿意再跟他们有任何牵扯，便支付了两万块钱，收回了池塘，开始着手准备修建杂物房的事。

不久，卢秀芳听说班主任因为两个学生的离世，心存愧疚，不愿再触景生情，便向学校递了辞职申请书，去了大凉山的深处，成了一名山村老师。他对他的学生说，法律上虽然判他无罪，但是他的内心无时无刻不承受着煎熬，所以他要去赎罪。通过这件事，卢秀芳和丈夫也得到了教训，对于自己权责范围内的人或事，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2019年6月的一天，肖璇的妈妈突然来到卢秀芳家。卢秀芳冷眼望着她：“你又想干吗？”

肖妈妈赶紧解释：“我没有恶意，我是来道歉的。”原来到了毕业季，她实在太想念女儿，就来这处池塘看看，哪知池塘被填了，她就不由自主地来到了卢秀芳家。

她告诉卢秀芳，肖璇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女，她也一直把女儿捧在手心里。女儿进入青春期后，她怕女儿走错路，毁了前程，所以才强行干预了肖璇的情感问题。她说，或许她对肖璇太过于宠溺，又太过于苛刻，所以肖璇才会承受不起这一点点打击。肖璇的离世对她的打击太大了，现在她才想明白，这一切最大的过错在于她自己。作为一个母亲，她没能承担起引导孩子的责任。所以，法律判卢秀芳家赔钱，他们确实该委屈，是她这个做妈妈的不合格，连累了别人。

听完，卢秀芳鲠在喉咙的刺似乎突然被取了出来，同样是母亲，卢秀芳自然能理解肖璇妈妈的心情。卢秀芳告诉她，她早就想明白了，这钱确实她家该赔！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个池塘存在的风险，他们早就该预料到，却没有放在心上。

临走的时候，卢秀芳对肖妈妈说道：“希望你能重新振作起来，好好生活。女儿也希望你能过得开心。”肖璇的妈妈含泪笑着点点头：“我打算再生个宝宝，下一次一定要做一个好母亲。”编辑/宋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