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莱尔的诗歌美学观
2019-12-06宁文莉
宁文莉
摘要:法国著名诗人夏尔·波德莱尔在诗歌美学观上,受到美国作家埃德加·爱伦·坡的影响,不但继承了爱伦·坡“以忧郁为美”的美学观点,还将其进一步深化为“恶之美”。通过介绍和对比这两位不同国家的诗人的作品及其美学观,发掘夏尔·波德莱尔作品中所体现的关于诗歌的“恶之美”。
关键词:爱伦·坡 波德莱尔 诗歌美学观
中图分类号:I109.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19)20—0121—02
夏尔·波德莱尔(Charles Baudelaire,1821—1867)是法国象征主义诗歌的鼻祖,他被法国诗人兰波誉为“第一流的幻觉者,诗人之王,真正的上帝”。夏尔·波德莱尔的诗歌表现出区别于一般诗人作品的某种特殊的美感,这种美即使是初次接触他诗歌的人也可以强烈地感受到;熟悉波德莱尔的人,自然明白这种特殊的美感,即是“恶之美”。
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1809—1849)是美国作家,他独树一帜的文学理论,与众不同的文学体裁和独特的写作技巧,“为艺术而艺术”的诗歌原则,以及他与众不同的美学观点,都使他成为影响欧洲及其他国家与地区的第一位美国作家,波德萊尔就是其众多推崇者中的一位。
波德莱尔自从读了爱伦·坡的小说《黑猫》后,就被这位美国作家所吸引。他还写了关于爱伦·坡的评论,不止如此,他在写作时还大段引用爱伦·坡的原话。如果不是有了波德莱尔,爱伦·坡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也不会如此显赫。但也正是因为翻译了很多爱伦·坡的作品,波德莱尔才得以了解后者的美学思想,了解其“美是诗歌的唯一追求”,了解其哀伤忧郁的美学原则,并且在受其影响的同时又将这样的影响传递下去,开启现代诗歌的先河。
一、诗歌里的哀伤和忧郁
(一)埃德加·爱伦·坡的美学原理
1.为艺术而艺术
爱伦·坡强调艺术是不应该用来教化人的。波德莱尔说“他(指爱伦·坡)认为诗的目的和诗的原理属于同一性质,诗除了自身之外不应再考虑别的东西”。这是对诗歌自主性的强调,也正好说明了爱伦·坡在其《诗歌原理》(The Poetic Principle)中所宣扬的“为艺术而艺术”。在这篇文章里,他说明了“美是诗歌的唯一正统的领域”“美是有节奏的创造”“美是诗的本分”,总的来说就是“美,纯,谐”(Beauty,Purity,Melody)三要素。这些观点充分表示了作家的唯美派身份,并且对法国象征派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2.忧郁的诗歌基调
在爱伦·坡看来,忧郁是所有诗歌基调里最合情合理的一种。疾病,畸形的爱,美丽女子的死亡,这些对他来说,无疑都是世界上最有诗意的主题。于是,爱伦·坡的作品中流露出某种悲观、消极、颓废的情绪,即他本人所谓的“哀伤忧郁的美学原则”,他认为“发展到极度的真正的美必有催人泪下的特点”。他的诗多表达爱情,主人公多为女性,并且个个虽然光彩照人,却身患怪病,受尽折磨,始终蒙着一层无法摆脱的忧郁。而在忧郁之外,又加上了一层阴郁和恐怖的氛围。在爱伦·坡为数不多的诗歌里,《致海伦》通过提到三个古希腊神话中的美女来表现美是存在的但却难以到达,《安娜贝尔·李》中借美丽女子的死亡来怀念亡妻,两首诗中,哀伤忧郁的美随处可见。
(二)波德莱尔的继承和深化
1.诗歌的目的从“道德”到“艺术”
对诗歌目的的争论,文学界历来各执一词,而主流观点还是认为诗歌具有社会功能,是为了教诲读诗的人。对于这个问题,波德莱尔最初的看法是与主流观点一致的。然而,自从受了爱伦·坡的影响(当然我们不能说是唯一的影响),波德莱尔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有了变化。“只要人们愿意深入到自己内心中去,询问自己的灵魂,再现那些激起热情的回忆,就会知道,诗除了自身之外没有其他目的”“如果诗人追求一种道德目的,他就减弱了诗的力量”。这个观念的转变说明波德莱尔确实已经接受了爱伦·坡的“为艺术而艺术”的美学观。
爱伦·坡的《致海伦》中,描述了海伦的惊世之美:
……
你风信子般的秀发
你绝美的脸庞
你水中女神似的风姿终于带我回家
……
海伦“绝美的脸庞”,以及海伦那“静静伫立如同塑像”的美丽身影,无不让人联想到“忧郁”二字,诗歌呈现出一片薄雾升腾的大海,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女子的美丽轮廓,待到镜头拉近,一张绝美的脸庞惊现眼前,她静谧哀伤的样子,与浩瀚的大海,飘渺的薄雾,构成一个奇异的纯美画面。
而在波德莱尔的诗集《恶之花》中,有一首《生动的火炬》,据说正是受了爱伦·坡的《致海伦》的启发而作。
……
这双眼救我逃脱陷阱和重罪,
这双眼又引我平步青云美之路;
这双眼为我服务我也做奴隶,
生动的火炬我对你心服口服。
眼睛妩媚动人,闪烁神秘光辉,
就好比,大白天燃烧的大蜡烛,
太阳虽然脸红,梦幻之火不熄;
……
这首诗描写的妩媚动人的眼睛的主人,就是作者爱慕的萨巴蒂埃夫人。诗人将这双眼睛比作燃烧的大蜡烛,“为我引路前行”,而《致海伦》中海伦也正是一个引导者的角色,“水中女神似的风姿终于带我回家”,与前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2.美从“忧郁”到“恶”
爱伦·坡的《安娜贝尔·李》,以最诗意的口吻,最忧郁的基调,缅怀他死去的妻子,不过用的是假的名字,还虚拟了海边的一个王国,王国里生活着“我”和美丽的安娜贝尔·李。作家一方面为他们的爱加入了神秘和美妙的色彩,另一方面又告诉读者这样的真爱只存在于旧时的神秘王国里,表达了他对现实的忿恨。这是一首祭奠美丽女子死亡的哀歌,展示了死亡之美,被看作爱伦·坡最好的诗:
……
就这样,伴着潮水,我整夜躺在她身旁
我亲爱的—我亲爱的—我的生命,我的新娘,
在海边那座坟茔里,
在大海边她的墓穴里。
在爱伦·坡的诗里,经常会见到海、月光、潮水这样的饱含忧郁之情的事物,他所表现的美,还是大众可以接受甚至是被很多艺术家推崇的美;而从波德莱尔的作品中展示出来的,则是某种可以被称之为“特殊美”的东西。比如诗人描写巴黎,不是写那些表面的五光十色和灯红酒绿,而是底层的充斥着乞丐、妓女、罪犯的阴暗沼泽,那里面盛开着作者所谓的“恶之花”。同样是描写美人之死,出自《恶之花》中的《腐尸》,与《安娜贝尔·李》相比,前者更是触目惊心:
……
阳光普照在这腐败的肉体上,
像要把它烧出美味,
……
天空凝望着这具美妙的尸身,
宛若鲜花灿然开放,
……
黑蛆大軍倾巢出动,
成群结队,犹如化脓粥状液体,
顺着败絮皮囊流动。
蛆虫爬上爬下,好比波浪汹涌,
……
岩石后躲着一只焦躁的母狗,
对着我们怒目而视,
等待时机要把尸骨再咬一口,
刚才留着舍不得吃。
……
一具腐烂的女尸,太阳要把她烧成美味,天空看她宛若鲜花,蛆虫争先恐后要把她吻吞,野狗也对她虎视眈眈。诗人可以想象到等待爱人的可悲命运,但是又表示永远忘不了爱的神圣。这是一朵经典的“恶之花”,这是波德莱尔继承了爱伦·坡的忧郁美之后,进一步加入了自己的美学主张,也就是“恶”的意识,从而造就了这一朵神奇的“恶之花”。
二、诗歌不是再造的自然
(一)对想象力的重视
爱伦·坡认为理想的作品应该“把滑稽上升为怪诞,把害怕涂上恐怖的色彩,把机智夸大成嘲讽,把奇特变成怪异和神秘”。诗歌里所描述的事物并不是它们本来的面貌,而是经过了诗人的想象,产生了一种来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的新的东西。波德莱尔把想象力奉为“各种能力的皇后”,他认为诗歌并不是对自然单纯的模仿,诗歌不能满足于只是状物写景,复制自然,而应该深入到自然内部,透过各种表面现象,挖掘到事物内部千丝万缕的关系,想象力,是这个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元素之一。
(二)“恶”之花的美
《恶之花》在《致读者》一诗中说到:“是愚蠢,是荒谬,是罪恶,是吝啬,占领精神世界并把肉体折磨。”提到到处可见的“强奸,放毒,凶杀,放火无恶不作”,精神的动物园里关着“一只只豺狼,斑豹,猎狗,蝎子,秃鹫,以及毒蛇”,最后才表明恶中之恶,首推“厌烦”二字。在《巴黎的忧郁》中,作者描写的主体也都是一些生活在下层的人物:孤独又贫穷的寡妇,驼背,衰弱,老朽的卖艺老人,为一块施舍而来的面包打架的野孩子,用活老鼠做玩具的贱民的孩子,还有疯子,舞女,妓女,乞丐,赌徒… …整本《巴黎的忧郁》就是一幅活色生香的巴黎的缩影图画,只是加入了诗人的想象力,波德莱尔借着诗歌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刻画出形形色色的恶的力量,但他的本意并不只是把“恶”表现出来,“恶”本身也不是美,而是要发掘“恶”背后的美,也就是通过“恶”来发掘美。
三、结语
《红楼梦》里的林黛玉的病态美惹人心疼,冰清玉洁的荷花出于肮脏的污泥,看起来妖冶动人的罂粟花可以制成害人的毒药,原始部落以狰狞的怪物为图腾……美,是要靠发掘才能感受到的,用波德莱尔的话说,“发掘”指的就是“丑恶经过艺术的表现化而为美,带有韵律和节奏的痛苦使精神充满了一种平静的快乐”。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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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孙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