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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里春秋

2019-12-05陆建华

学苑创造·C版 2019年11期
关键词:饭票米粥儿孙

刚刚懂事,读过几年私塾的父亲就一字一顿地教我牢记:“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还多次让我跟着他高声朗诵《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念是念了,也歌唱式地朗诵了,其实只是挂在嘴上而已。年龄稍大以后,特别是亲眼目睹了村民们为了粮食所付出的艰辛劳动,才逐渐掂量出这些格言和诗句的分量。

三月播种。一家人随着东方的第一缕霞光早早起身,把冒出娇嫩芽尖的稻种,小心翼翼地均匀地撒在秧床上。

四月插秧。辽阔的原野上,一方又一方的水田如镜子般平整,倒映着蓝天白云,使人恍然觉得,那些身手矫健的插秧人是把碧绿的秧苗栽插在青天之上。

五月,六月,七月。

追肥,拔草,治虫。

高温悄悄来了,村民们像照料子女一样侍候庄稼,不怕苦,不怕累,只要庄稼长得好,就喜笑颜开,心满意足。天热闷人,他们说:“好!不冷不热,五谷不结呀!”双腿被蚊虫叮得奇痒难忍,被蚂蟥吸得鲜血淋漓,他们只是笑笑。终于,稻谷一天比一天饱满了,远远望去,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逐渐变得金光闪烁,气象万千。

村民们不辞劳苦种植粮食的过程,让自幼在农村长大的我印象深刻,而村民们对粮食无比珍惜的情景,更是让我终身难忘!邻居房大伯,每当新谷登场,他最爱先煮一锅新米粥细细品尝。他喝粥时的陶醉神态,让人觉得:他尝到的不是粥,而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美食。更难忘的是,一碗粥喝罢,他要仔仔细细地把碗舔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粥液,那碗便如水洗过一般。

第一次见房大伯舔碗,我很以为怪,回家告诉父亲,父亲神情庄重地说:“你记住,这就叫‘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此生见粥多矣!

我曾经历过苦难的饥饿年代。那时家家断炊烟,户户无鸡鸣,食堂每天只供应两顿粥。分粥时,两名服务人员一人用大铁铲在一个大缸内不停地搅拌,让沉在缸底的少得可怜的米粒浮上来,另一人负责往满脸饥饿的村民碗里舀粥。

说是粥,其实是稀汤,碗里的米粒屈指可数……但是,在饥饿面前,人与人之间却显现出相濡以沫的真情。

那时,我们学生里多数男生到月底总要饿一两顿,甚至是一两天。这时,早就留心的女同学会伸出援助之手:“呶,我这儿有吃不完的饭票,给你们……”面对桌上小小的一卷饭票,男生们推来让去:“我不饿!我不饿!”饭票往往被硬塞到最瘦弱的男生手里。

其实,她们哪里是“吃不完”?他们哪里会“不饿”?这盘中粒粒,又岂止是普通的生活小事?

我庆幸我的儿孙们赶上衣食无忧、一天比一天幸福的时代。单就米粥来说,什么八宝粥、银耳绿豆粥、莲子荷叶粥,等等,花样翻新,名目繁多。

我仍然固执地要求我的儿孙们什么时候都不可忘记古训!儿孙们接受了我的意见,并付诸日常生活中。那一天,我见到正上小学三年级的孙儿,在饭桌上严肃地批评刚开始上学的孙女:“提醒你多少次了,你总是改不了到处丢饭粒的毛病!不是刚背过唐诗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我听后欣慰地笑了,笑着,笑着,却又不知怎的,忽然间热泪盈眶……

(选自《文人品粥》,有删改)

陆建华,著名散文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江苏省作家协会第四届理事、汪曾祺研究会会长。著有文艺评论集《文坛絮語》、传记文学《汪曾祺传》、散文集《不老的歌》《家乡雪》《爱是一束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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