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衣核桃
2019-12-05孔明珠
□ 孔明珠
记得我父亲特别喜欢吃核桃,他与我不一样。我像大多数女孩那样喜欢嗑小核桃吃,那种用椒盐炒香的、开着一半口的杭州小核桃。父亲喜欢的是大核桃,一个大手掌只能握两三只的大核桃,里面的核桃肉淡而无味,生的时候那层核桃衣非常涩嘴,一吃就后悔那种。父亲是脑力劳动者,大概是相信“以形补形”,他过一段时间就要吃大核桃肉。
那时候,吃过晚饭,餐桌揩干净,铺上干净的报纸,我们小孩子就要被召集起来干活了。父亲指挥男孩子用榔头敲核桃壳,女孩子剥去硬壳,将核桃肉取出来,尽量不要弄碎。
剥核桃时如果父亲不在,哥哥偷懒,会将核桃放在书房大门底下90度开口处,然后往里关门,只听得“咔啦”一声,核桃轻松地碎开来,就像玩游戏一样。但是如果关门的力度掌握得不好,核桃粉身碎骨,就剥不出完整的核桃肉了。我何尝不想玩,可我得交成果啊,都急得要哭了,怕父亲回家发现书房门脚下的伤痕愈来愈多,以至于门合不拢了,还怕父亲对碎成小粒粒的核桃肉动怒。
核桃肉剥出来,生吃显然口感不好,父亲有时吩咐油氽,就像氽花生米那样,热锅冷油慢慢加热到香味出来,然后撒上椒盐。父亲爱美食,见过的世面多,懂得烹调原理,他老人家轻易不动手,研究琢磨后,指挥改革,许是觉得油氽太油腻,决定盐炒。
以前酱油店有卖粒子很粗的粗盐,铁锅里放小半锅粗盐,先炒热,改中小火,放入核桃肉,慢慢炒,待到核桃肉也热了,有点“嗦嗦”的轻爆声出来,那是核桃姑娘热得连蝉衣都穿不住的时刻,体香袅袅飘出来了,马上熄火!一分钟也不能耽误,用粗孔的漏勺筛去粗盐,将核桃肉摊在盘子里放凉。炒得完美的核桃肉应该是颜色微黄,欲焦未焦,手指一碰上去,核桃衣立即能脱落下来的。那样的核桃肉隔衣沾到一些盐味,冷却后脆脆鲜鲜,香得很呐!
小时候我看哪本古代题材的连环画时,看到一个孝子贤孙为长辈剥核桃衣的情节,就像司马光砸缸的故事,中心思想是表彰那孩子很聪明。那个故事是说少年见核桃衣太难剥去,老人吃起来不方便,想出用开水烫的方法。看到那个“马屁精”又快又好地将一盘除去衣的雪白核桃肉捧到老祖宗手里,我心中充满醋意,真是太要求上进了。
回到今天,怀了会儿旧,把我自己先感动了。我拿出榔头,砸核桃取肉后想用盐炒,家里没有粗盐,用那么多细盐,炒过后扔掉太浪费了。我突然想起家里有烤箱,用现代化电器与时俱进不算丢脸。烤盘底下垫烹调纸,铺上核桃肉,均匀地撒些盐。烤箱预热3分钟后放入烤盘,开到150摄氏度左右,大约10分钟后闻到香味了,我赶紧冲到厨房关火、开烤箱门。
好想念我的父亲。
《文汇报》2019年4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