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才是果园择地的核心要素?
2019-12-05文|图清扬
文|图 清 扬
“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建基地?”按常理,在陕西建苹果基地应该选择号称 “世界苹果最佳优生区”的延安地区或北扩的榆林地区,陕北人鲁治(陕西金苹果农业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却偏偏选择位于关中平原、有着“西府”之称的宝鸡市凤翔县,这让我感到疑惑。
“出于家乡情结和人脉关系。其实我们最初也是计划在陕北一带选址,富县、洛川、黄陵、延川……跑了好多地方,化验了很多土壤和水质,结果发现陕北那边的土壤有机质含量大都只有0.5%~0.6%,而我现在这块地当时测的土壤有机质含量达1.0%~1.3%。”鲁治在大学时学的是医学,所以果园选址时的切入点也与众不同:“站在医学的角度,苹果和人体器官组织一样,大部分是水,如果水不好,虾不好,蟹不好,鱼不好,种出来的水果也一定不会太好。陕西的水系都是由西往东走,这边的水质就明显好于东府(渭南地区)。”
▲ 鲁治(右)和王均应在果园中
“然后是考虑人的因素。”鲁治接着说:“我们陕北人勤劳,但干事粗。还有陕北的苹果园一般都有防护网,到了苹果成熟期还要派人看护,但凤翔的果园几乎都没有防护网……”
“民风也很重要。”8月份我到云南某地考察时,有几家果园主就抱怨当地民风不好,偷果成风,成为他们在那里投资农业最头疼的事情。
“对。还有劳动力成本。这里男工70元一天,女工45元一天,在陕北要120~130元一天。我们不像老百姓只种 20~30 亩(1.33~2 hm2),规模都比较大,所以考虑的第一要素是人工,一要干活细,二要用工成本低;其次是土质要好,水质要好。”
“海拔的因素有没有考虑过?”今年我的一个考察重点是青藏高原,海拔近3 000 m的西藏林芝地区种出来的苹果确实不同凡响,在口感和香气上几乎可以秒杀市面上所有的主流苹果,所以,我对陕北是“世界苹果最佳优生区”这一说法是持怀疑态度的。
“我觉得这是个伪命题,包括北纬35°~37°,这些都是伪命题。”鲁治列举了日本青森、美国华盛顿和新西兰这些世界优质苹果主产地的海拔和经纬度,然后自问自答道:“这些指标有没有用?有一点用,只是决定植物能不能在这里生长,关键因素还是水要好。不光是苹果,任何农产品,水都是一个主导因素。”
“海拔问题的实质是日照时间和昼夜温差,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植物积累的营养就多,果实品质就好。所以,海拔高低只是表象,真正的本质是日照时间和昼夜温差这两个指标。”我其实不大能接受鲁治所说的“水是主导因素”这个观点的。
刘镇(中)和鲁治(左一)等人在果园探讨▲
“您的看法呢?”我问金苹果公司技术负责人王均应。他原是凤翔县园艺站的负责人,高级农艺师,跟曹儒(凤翔县绿宝果业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一样,在苹果“双矮”(矮化砧木加短枝型品种)栽培技术方面有很深的造诣。相对于鲁治的医学角度,他的园艺角度可能更接近我的观点。
“海拔是要素,但不是核心要素。”王均应操着一口地道的关中方言应道:“核心要素,第一是人,第二是土壤。”
“人是主观因素。”我试图撇开人的主观因素,单纯从生态气候条件来谈这个话题。
“凤翔的农民作业水平高,当地种苹果的普通果农出去都可以给周边产区的果园作指导。”王均应依然按照自己的思路来阐述人的重要性。
“和礼泉那边相比呢?”我刚从礼泉过来,礼泉人也认为自己的技术水平高,所以我干脆“将错就错”,就沿着王均应的思路走。
“礼泉30年前是引领陕西果业的,但现在已经落后了。”王均应毫不忌讳地应道。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落后了?”在礼泉时,我跟当地主管部门的领导和果农都聊过这个话题,他们也承认礼泉苹果辉煌不再,只是衰落的原因众说纷纭。
“第一是品种,第二是栽培模式。”王均应的思路非常清晰:“礼泉果农的栽培技术高,但与政府的指导衔接不紧密。比如,品种一直保持‘秦冠’不变,到现在大量种的还是‘秦冠’;生产管理上两袋‘碳胺’一施,啥都不用管;在栽种模式上搞乔化密植,这种栽培模式是生产不出好苹果来的。”
▲主栽品种——“礼泉短富”
有意思的是,鲁治主栽的品种就是在礼泉发现的富士短枝型芽变——“礼泉短富”。我在礼泉时还见过这个品种的最早发现者——王会敏,也是他最早提出“双矮”栽培技术。可惜的是,这些品种和技术并没有在礼泉县落地生根、发扬光大,反倒在曹儒和王均应等人的大力推动下,在凤翔县开花结果,成为凤翔县果农发家致富的金钥匙。
“不少专家说礼泉海拔低,所以才被洛川苹果赶超,你觉得这个因素大不大?”我又把问题拉回到我关注的海拔要素上。
“不大。”王均应非常肯定地说。
“按照您的观念,是不是整个陕西省的苹果质量跟海拔和经纬度都没有多少关联?”我是有意把范围局限于陕西省,因为我已经数次亲眼目睹像西藏林芝那样的高原气候条件对苹果品质的显著影响。
“有关联,但不是关键因素。”王均应应道:“关键还是人,还有品种、技术和投资。”
“我和鲁治还是有类似之处的。他是陕北人,不愿意选择家乡,反而选择凤翔;我是河北人,而工厂在千阳,选择来千阳种苹果。天时地利人和,这边不是很完美的。”听我们聊得兴起,刘镇(木美土里集团公司董事长)也感同身受地谈起了他的看法。
“咱们都在宝鸡,地利和人和还是有同感的。这一块土地原来是周文王农耕的地方,有着深厚的农耕文化和爱地情结,农民种小麦时就注意养地,所以土壤相对肥沃。另外,劳动力价格相对便宜,劳动者不仅基本功扎实,而且讲诚信,干活基本上都是靠谱的,不像其他一些地方的人,你不盯着他干活,他就会唬弄你。但天时方面我觉得有利有弊,特别是这边‘三伏天’的高温对有些怕热的品种是不利的。”刘镇特意举了他主栽的“蜜脆”,今年就因为想让果实成熟度高一些,让品质更好一些,结果造成高达70%的落果率。这让他很受伤。
凤翔“双矮”栽培模式的苹果园▲
“但综合来讲,宝鸡凤翔、千阳一带海拔在600~800 m范围内的果园还是有它的优势。这里最大的劣势就是果皮上色难,尤其是“富士”系,如果解决了上色难的问题,我们这里也能种出又大又脆又甜又好看的好苹果来。只要选择一个容易上色的品种,在外观上不比高海拔地区的差,我们是愿意下本钱把苹果做得更甜。”
“甜是没问题的?”我追问道。
“没问题。”刘镇接着说:“就像日本青森,年降水量1 300 mm的地区依然能把苹果的糖度(可溶性固形物含量)做到16度以上,而我们这儿的年降水量才600 mm多。在中国任何一个苹果产区,无论海拔多少,我们都有办法把糖度做到16~18度,而且有不一样的香甜味道,现在最要命的问题是咱们这个海拔的苹果上色问题。目前看鲁治他们选的‘礼泉短富’上色就很好。”
“除了品种原因,解决苹果上色难问题,你们这边有没有特殊的配套技术?”我转问王均应。他是苹果栽培方面的专家。
“有。”王均应响亮地应道:“上色和肥料有关系。如果有机肥用得少,偏施化肥,这个品种(‘礼泉短富’)也上不了色。所以,对肥料的种类、使用量,特别是有机肥……”
▲ 3年生树体结果状
“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们在天时地利上的差距可以用人为的技术去弥补和解决。”我好像又被王均应拉回到人的要素上去了。
“对,通过人为的技术也能改变,但是灾害性天气我们改变不了。”王均应话锋一转,谈到2018年那场早春冻害中不同品种的抗冻表现,接着说:“陕西的自然灾害,一个是春季的低温寒潮,一个是采收季的冰雹。”
“从大的环境来说,宝鸡和陕北相比,哪边的自然灾害相对多一点?”我觉得这也是果园选址应该考虑的要素。
“陕北下冰雹的机率比凤翔大10~20倍。”鲁治刚来凤翔的时候也调查过这方面的情况,当地的老百姓告诉他,这一片已经几十年没有遇见冰雹了。“所以我们就没考虑上防雹网,几十年都不遇的。”
“还有一点,像你们这样的工商资本投入农业,规模都比较大的,有没有考虑当地政策这个要素?”我差不多把每一个建园选址的要素都拎了一遍。
“这个事情有好有坏,能沾光,也可能有害。沾光往往沾的是小光,而受害则可能受的是大害。”鲁治应道:“一旦有了大量补助的时候,人的思想就会变,会更多地考虑利益输送,使靠政策去生存的这条路越走越难,最终走到绝路。”
“政策因素还是要关注的。”刘镇持不同意见,他这几年搞“好苹果大赛”就捆绑了不少政府机构,做得风生水起,仅2019年就先后被授予“改革开放40周年果品行业杰出人物”“中国果业年度人物”等荣誉称号,所以他劝鲁治道:“像你800多亩(53.33 hm2)的投资规模也是蛮大的,只要你把成绩做出来,能给政府添彩,政府就会考虑给你一些支持,而这些支持如果正好是你需要的,那么就多多益善。”
用“一颗匠心呵护苹果”的金苹果公司员工▲
“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果园的规模越大和政府的关联度往往就越大?”与鲁治的果园规模相比,刘镇在千阳的果园面积要大上数倍。在千阳,还有一家面积上万亩的海升苹果基地。
“在陕西一般是这样。”鲁治肯定地说,“陕西好多农业企业的初心都是好的,但后面政府一边给你补助一边推着你走,使得规模越做越大,初心也就变成多元化了,以致于压力越来越大。目前凤翔就有龙头企业已经3个月发不出工资来了。”
“那你现在有没有考虑过扩展面积?”我问鲁治。
“没考虑,以后也不会考虑。”鲁治非常干脆地回答道:“我就想小规模做出高品质。”
离开金苹果公司的时候,刚好运来一批崭新的包装箱,我看到上面写着:土壤是根,水质是本,匠心是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