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洛学史撰述中的“汉宋之争”与“朱陆之辨”
2019-12-05许倩
许 倩
(华东师范大学 历史学系,上海 200241)
洛学由二程创始,是宋代理学四大流派之一,自南宋朱熹集理学之大成后,逐渐成为“中州理学”之专指。洛学在清初通过总结与反思而复兴,始终是有清一代中州的学术主流。频繁的洛学史编撰是清代中州理学传承不绝的重要体现,现存重要著作有七部,分别为《洛学编》《中州道学存真录》《中州道学编》《洛学编续编》《洛学编补编》《洛学拾遗》及《洛学拾遗补编》。清代洛学史撰述以收录历代中州理学家传记为主,在“崇理学”学术倾向趋同之下,理学史中争论不休的“汉宋之争”与“朱陆之辨”也是其撰述中无法回避且重点讨论的问题。对于此问题,许多研究已有关注。(1)王记录、许二凤的《〈洛学编〉探析》(《历史文献研究》总第32辑)和韦泽的《〈洛学编〉的编纂原因及内容特色》(《商丘师范学院学报》2007年第10期)分析了《洛学编》调和朱陆、不废汉学的学术特色。卢钟锋的《论清初的社会思潮与学术史的编修》(《中国史研究》1994年第4期)和史革新的《略论清初的学术史编写》(《史学史研究》2003年第4期)及《清顺康间理学的流布及其发展趋势刍议——以清初理学士人编刊的学史著述为例》(《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5期)等涉及到了《洛学编》与《中州道学编》,分别将其作为清初理学史撰述中朱陆兼采、不废汉学与严明“汉宋”“朱陆”门户的代表。可见,学术界对其他几部洛学史少有关注,未有整体细致考察清代洛学史编撰中有关“汉宋”、“朱陆”关系的相关成果。本文拟对上述七部洛学史撰述中涉及到的“汉学”与“宋学”、“理学”与“心学”间的关系问题进行考辨,当能折射出清代中州理学发展的一些特点与学术面相,为呈现清代学风变迁提供一个独特视角,从而深化清代理学史与中州学术史的相关研究。
一、清代洛学史撰述中的“汉宋之争”
理学“道统”论越过汉唐诸儒,以宋儒直接孔孟,清代洛学史著作也以收录宋以后学者为主,而在如何处理汉宋关系的问题上却持有不同观点。一般而言,呈现出三种倾向:一是“汉宋兼采”,持此态度的有《洛学编》与《中州道学存真录》;二是旗帜鲜明地“排汉崇宋”,《中州道学编》即带有浓重的门户之见;三是主张“以汉补宋”,《洛学编续编》《洛学编补编》《洛学拾遗》《洛学拾遗补编》均持此观点。这既是编撰者个人治学旨趣的反映,更是清代理学发展特征及学术风气变迁的直接体现。
(一)“汉宋兼采”与“排汉崇宋”
清初三部洛学史在撰述中对汉宋关系的处理,体现着编撰者不同的为学旨趣。汤斌,字孔伯,号荆岘,晚年号潜庵,河南睢州人,从学于清代洛学开山孙奇逢,有《汤子遗书》等著作传世。在领受师命编撰《洛学编》之时,汤斌正在钻研经学,他“苦经书训注太繁,论说不一,虽反复翻阅,终无心得”,故“暂辍经书,从事洛学”(2)汤斌:《再上孙征君先生书》,段自成、沈红芳等编校:《汤子遗书》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标点本,第199页。。《洛学编》收汉儒4、唐儒1、宋儒15、元儒3、明儒32,共55人(含附录),虽以宋明学者为主,但在“前编”中收入杜子春、钟兴、郑众、服虔四位东汉经学家以及唐代韩愈和宋代穆修,可见钻研经学对汤斌产生的影响。四库馆臣亦评价《洛学编》为:“盖虽以宋儒为主,而不废汉唐儒者之所长。”(3)纪昀总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第二册,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标点本,第1724页。稍后成书的《中州道学存真录》,作者刘宗泗,字恭叔,一字让一,河南襄城人,学宗程朱,兼精古文辞,著有《襄城文献录》《抱膝庐文集》等。刘氏虽以“道学”为其著作命名,录入宋儒17、元儒6、明儒35、清儒2,但仍认为:“两汉经师,经学赖以不坠,即于圣学不无裨益。”(4)刘宗泗:《〈中州道学存真录〉目次》,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影印室编:《丛书人物传记资料类编·学林卷》第9册,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年影印本,第341页。不仅未严格遵循理学“道统”之说而忽略两汉诸儒,更是在《中州道学存真录》中设“前录”收汉儒39人,数量居清代洛学史之最。以上无疑呈现出汤斌、刘宗泗“汉宋兼采”的学术立场。
耿介,字介石,号逸庵,河南登封人,从学孙奇逢,学宗程朱,有《理学要旨》《孝经易知》《敬恕堂文集纪年》等传世。与汤斌、刘宗泗兼采汉、宋之学不同的是,耿介对理学道统至为虔诚。他认为:“秦火以还,历汉唐以及五季,或鹜于记诵词章,或流于异端曲学,支离破裂,圣道湮晦千五百余年于兹矣。”(5)耿介:《〈中州道学编〉自序》,《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121册,济南:齐鲁书社,1996年影印本,第8页下栏。汉唐学术未能继承儒家圣道,不值一提,而“洛伊统宗直上,接孔孟不传之绪,是斯道之一大关键也”(6)耿介:《〈中州道学编〉自序》,《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121册,第8页下栏。。因此,耿介在《中州道学编》中尽弃汉唐诸儒,以二程兄弟为开端梳理中州理学传承脉络,收录宋儒16、元儒6、明儒30、清儒7,共计59人,明显体现出“排汉崇宋”的学术立场。四库馆臣对其严苛的门户之见不甚欣赏,谓“耿介作《中州道学编》,乃举唐以前人悉删之,则纯乎门户之私,所见又与斌异矣”(7)纪昀总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第二册,第1724页。。乾隆十五年(1750),登封知县施奕簪有感于耿介之书未收汉儒之缺憾,作《中州道学编补编》一卷,补入汉代杜子春以下传经诸儒。施氏此举并未参透耿介学术志趣,四库馆臣评论道:“介于汉儒、宋儒门户,判如冰炭。韩愈诸人乃所特黜,非其偶漏。奕簪不自为一书,而附之介书之后,非其志也。”(8)纪昀总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第二册,第1725页。
清初学界反思明亡教训,激烈批判宋明理学,汉唐经学大有复兴之势。上述三部洛学史撰述中处理汉宋关系的两种倾向,恰是清初宗理学者为应对经学复兴而呈现出的两种主要面相。面对经学复兴,汤斌与刘宗泗主张接纳,汤斌说道:“汉儒去古未远,师友转相传授,渊源有自,后儒多因之。”承认汉宋之间学脉上的关联。在此基础上,他认为治学当“合二者而一之,然后得圣人之全经”。(9)汤斌:《〈十三经注疏〉论》,汤斌著,段自成、沈红芳等编校:《汤子遗书》上卷,第271页。《中州道学存真录》为理学去伪存真,旨在振兴理学。在刘宗泗看来,道学之中“伪者不息,则真者不著”(10)刘宗泗:《〈中州道学存真录〉目次》,《丛书人物传记资料类编·学林卷》第9册,第341页。。“一切浮薄、虚声、词章、训诂之学,无足道也”(11)刘宗泗:《与张仲诚书》,《抱膝庐文集》卷四,纪宝成主编:《清代诗文集汇编》第147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影印本,第326页下栏。,均是混淆视听的伪学。面对学界对宋明理学空谈心性、义理的声讨,刘宗泗在书中收录大量汉代经师,意在矫正理学虚浮之弊。如汤斌、刘宗泗这般接纳经学,搁置汉宋学术争端,以汉唐经学之实补宋明理学空疏之弊,在清初经学开始复兴,理学传承受到猛烈冲击的背景下,一定程度上为理学的重振消除了不少阻力。
当然,也有如耿介一般固守理学道统,不肯作丝毫让步者。与汤、刘不同的是,耿介不承认汉学与宋学间的学脉关联,认为:“盖百家争鸣,异端竞起,世之为学,高者沦于虚无寂灭,卑者耽于记诵词章,天理不明而人欲炽,斯道或几乎熄矣。中间虽以董江都、王文中子、韩昌黎之贤,其于圣贤理学之要,殆仅涉其藩篱,而未窥其堂奥。”(12)耿介:《〈理学要旨〉序》,耿介撰,梁玉玮、孙红强、陈亚校点:《敬恕堂文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5年标点本,第109页。由此可见,耿介对汉唐经学极尽贬斥,虽也承认董仲舒、王通、韩愈振兴儒学的积极作用,但仍不可与宋儒发明义理之功等量齐观。耿介对汉唐训诂之学的不以为然,是以绝对排斥的态度来对抗经学复兴,从而维持理学的学界“独尊”地位。可以肯定的是,在清初三部洛学史的编撰中,对待“汉宋之争”呈现出的“汉宋兼采”与“排汉崇宋”两种倾向,均为振兴理学而发,可谓殊途而同归。
(二)“以汉补宋”
清中后期的洛学史著作大多在《洛学编》基础上进行增补,在乾嘉汉学大盛的冲击下极力维持理学传承,因而在对待汉宋关系的问题上也进行了一些变通。尹会一,字元孚,号健余,直隶博野人,著作多收入《尹健余先生全集》。乾隆年间巡抚河南时,他深感“中州文献之邦,名儒辈出”(13)吕炽编次,方苞阅定:《尹健余先生年谱》,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21页。,且“自《洛学编》版于癸丑,又六十六年矣”(14)尹会一:《〈洛学编续编〉自序》,《丛书人物传记资料类编·学林卷》第9册,第6页。,遂得孙奇逢、汤斌、耿介、张沐、张伯行、窦克勤、冉觐祖7位清儒入编,成《洛学编续编》一卷。尹会一同时收录“汉宋兼采”的汤斌与“排汉崇宋”的耿介,并声明“七人之内,沈潜高明,指趣不必尽同,各履其实,以要于一致”(15)尹会一:《〈洛学编续编〉自序》,《丛书人物传记资料类编·学林卷》第9册,第6页。。说明在尹氏心目中,以延续理学承传为要,汉、宋学术争端可暂且搁置。
在尹会一之后,郭程先、王涤心、曹肃孙依次对《洛学编》进行增补。三位学者在处理汉宋关系上,与汤斌的学术倾向大致相同。然而,面对汉学在乾嘉时期发展至鼎盛,在读书者几乎“家家许郑、人人贾马”的状况下,理学传衍再一次受到沉重打击。郭、王与曹三人均身处道咸时期,治学风格受到了汉学影响,郭程先与曹肃孙还曾从学于著名汉学家钱仪吉。随着汉学热度的逐渐消褪,理学迎来再次复兴的良机,而如何规避空疏之弊,仍是洛学史撰述中亟待解决的关键问题。王涤心对此即有深切体会,说道:“后世宗宋儒者往往以名物、象数为粗迹,空谈性命流为顿悟,此不善学者之过也。”(16)王涤心:《〈洛学拾遗〉自序》,《洛学拾遗》,咸丰五年慎修堂藏板,第一页a。正因如此,清中后期洛学史在撰述中多表彰汉儒训诂考据之实学,明显呈现出“以汉补宋”的学术倾向。
《洛学编补编》《洛学拾遗》《洛学拾遗补编》具有一定的汉学风格,均是在遍查文献的基础上补《洛学编》之未备,此即以汉学考证之方法补宋学之不足。郭程先,字艾生,号雪斋,河南辉县人,著有《周易平说》《五翼提纲》等。他指出了《洛学编》在文献搜集与考证上的缺憾,说道:“事莫难于创始,当文正公承命搜辑,时夏峰先生已届耄期,以目睹其成为快,故其告蒇也速,而考核未详者姑少缓焉,此昔人慎重之意也。”(17)郭程先:《〈洛学编补编〉目次》,《丛书人物传记资料类编·学林卷》第9册,第26-27页。《洛学编》作为清代洛学史开端,因成书较快收录人物存有疏漏实属难免。因此,郭程先作《洛学编补编》,补入宋儒2、元儒1、明儒3,清儒4,共计10人(含附录)。王涤心,字子洁,河南内乡人,著有《责志约言》《读易备忘》等,再撰《洛学拾遗》,录汉、三国、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各代中州学者,共计61人(含附录)。又有曹肃孙,字伯绳,号小亭,河南洛阳人,著有《迟悔斋文集》等,编成《洛学拾遗补编》,收汉儒1,宋儒2,明儒9,清儒23,共计35人(含附录)。这三部著作收录学者涉及朝代广、数量多,除补入《洛学编》未收学者外,对人物事迹材料也予以增补,如《洛学拾遗补编》对《洛学拾遗》已补入的清代钱佳选,嫌其事迹颇略,遂增加材料以充实。
在这其中,《洛学拾遗》“以汉补宋”的学术倾向最为明显。王涤心虽也认为汉唐诸儒不及宋儒直接孔孟心传、说理之精,“而汉儒去古未远,说经皆有师承,其训诂之精详,实宋儒言理所从出”(18)王涤心:《〈洛学拾遗〉自序》,《洛学拾遗》,第一页a。,对汉儒之学的历史地位颇为重视。王涤心不仅与汤斌一样反对将汉学与宋学在学脉上强行割裂,更是明确指出宋儒之所以善于说理也是从汉儒训诂中汲取了一定的思想资源。可见王涤心对待汉宋关系的态度,较之汤斌的“汉宋兼采”互为补充,对理学“道统”之说的突破更进了一步。因此,《洛学拾遗》“搜辑吾乡先辈之长于经学者若干人”(19)王涤心:《〈洛学拾遗〉自序》,《洛学拾遗》,第一页a。,不仅补入14位汉儒,还录入三国、晋、南北朝、隋、唐的12位经师,大致梳理了自汉至宋中州经学发展的脉络。《洛学拾遗》旗帜鲜明地“以汉补宋”,几乎将汉学与宋学等同视之,明显受到了清中期汉学大盛的影响。王涤心在《洛学拾遗》中勇于摒弃门户之见,兼综汉、宋之长,从而修补并提振理学,体现出强烈的文化使命感与可贵的学术创新精神。
综上所述,除《中州道学编》外,清代洛学史在撰述中对待汉学的态度均较为和缓,构建的学术谱系具有一定包容性。(20)与清中期洛学史在处理汉宋关系问题上态度较为和缓不同的是,嘉道之际常有宗汉学者与宗宋学者针锋相对、互相攻讦之作,如江藩的《国朝汉学师承记》《国朝宋学渊源记》与方东树的《汉学商兑》等。但应当明确的是,清代洛学史深植于理学道统之中,以延续中州理学传承为第一要务,其在不同时期对汉学不同程度的包容与接纳,是面临清代汉学兴起与发展繁荣的应变之举,均为修补与振兴理学而有意为之,故汉学的地位始终不可与理学相提并论。清初的《洛学编》与《中州道学存真录》虽做到了汉宋兼采,但均列汉儒于“前编”或“前录”,“正编”均以宋为开端,以二程兄弟为起始。这足以说明汉学与宋学的学术地位,在汤斌与刘宗泗心目中并不可同日而语。两人实均宗主理学,两书均崇理学道统。
洛学是清代中州的学术主流,深厚的学脉积淀使其地位未因乾嘉汉学大盛而动摇。郭程先、王涤心、曹肃孙作为清中后期洛学家,在治学方法上虽受到了汉学风潮的一定影响,但仍以理学为根基,汉学造诣有限。郭程先平生于书院讲学用力较多,均以理学教诸生,他“好学深思,兼通术数”(21)李时灿:《中州先哲传》,江庆柏主编:《清代地方人物传记丛刊》第3册,扬州:广陵书社,2007年影印本,第3页上栏。,虽曾师从钱仪吉,所著《周易平说》亦是义理解经之作,重述正心诚意、修齐治平之大略,轻于经义词章之考证。曹肃孙科场不顺,年四十一于大梁书院闻钱仪吉之言,汉学大师劝其力争道德与学问,既生长于中州文献之邦,可就近求师,学于汤斌、耿介、张伯行等,从事圣贤之学。(22)曹肃孙:《迟悔斋年谱》,北京图书馆编:《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第148册,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9年影印本,第360页。曹氏著有《迟悔斋经说》一卷,四库馆臣对此评价不高,认为他“于汉宋两家治学家法,皆未能窥其蹊径,故于经义,凡所欲议论处,皆似未得要领,其短处正在一陋字耳”(23)中国科学院图书馆整理:《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经部》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标点本,第1338页。。王涤心讲论心性之学,重求诸本心,将自警之语录于日记,汇集成《责志约言》一书,他深信:“学不外尊德性、道问学,志在尊德性,德乃能崇,性乃能定。”(24)王涤心:《〈责志约言〉自序》,四库未收书辑刊编纂委员会编:《四库未收书辑刊·第七辑》第11册,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影印本,第3页下栏。据此并结合上文分析,可知清中后期洛学史虽在撰述中大力提倡汉学,目的仍在理学学脉得以存续。
二、清代洛学史撰述中的“朱陆之辨”
除“汉宋之争”外,理学内部的“朱陆之辨”在清代洛学史的撰述中也得到了充分体现。其中,汤斌持调和之说,耿介严门户之别,刘宗泗重去伪存真,尹会一、郭程先、王涤心与曹肃孙倡两者并重,体现出清代中州理学治学风格的多样性。
(一)清初洛学史撰述中的异与同
程朱、陆王之辨在清初三部洛学史的撰述中便得以呈现,不同的学术倾向恰是清初理学发展的一个缩影。面对学界对宋明理学的攻击,清初宗理学者中有一派以孙奇逢为代表,极力调停程朱、陆王之辨,以化解内部争端,复兴理学。《理学宗传》即为此而作,书中兼收两家学者,构建了程朱与陆王并重的理学传承谱系。“潜庵汤子,一代名儒,从夏峰游,其授受亦不外是”(25)刘宗泗:《朱陆学说辨》,《抱膝庐文集》卷六,《清代诗文集汇编》第147册,第342页下栏。,汤斌继承其师志趣,认为程朱与陆王两家各有长短,恰能互相补充,即“良知救穷理之弊,性善救良知之弊。学者身体力行,久之徐有见焉,未尝不殊途同归”(26)黄宗羲:《皇清经筵讲官工部尚书潜庵先生神道碑铭》,汤斌著,范志亭、范哲辑校:《汤斌集》下册,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年标点本,第1789页。。《洛学编》承《理学宗传》之志,兼收中州程朱与陆王两家学者。在汤斌心目中,“程、张、邵、朱以至阳明,虽所至或有浅深,气象不无少异,而中所自得,心心相印,针芥不爽”(27)汤斌:《〈理学宗传〉序》,汤斌著,段自成、沈红芳等编校:《汤子遗书》上卷,第134页。,极力调和程朱、陆王,呼吁为学者应搁置学术争端,求朱陆之所同。
清初对宋明理学的声讨,矛头直指明代王学空疏之弊,宗理学者中亦有持严格门户之见者,耿介便一主程朱而排斥陆王。他对程朱一脉颇为钦佩,认为“明曹靖修、薛文清皆谨守程朱,体认精深,践履笃实,纯粹中正,俾异端邪说不得逞其虚无高远之习”(28)耿介:《〈中州道学编〉自序》,《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121册,第9页上栏。。即只有坚守程朱“正学”才能兴复理学,匡扶世道人心。因此,《中州道学编》“要归于昌明正学,其或言涉高远,志慕空虚,即为圣人之所摈弃,非程门存诚主敬之旨,槩置弗录,严其防也”(29)耿介:《〈中州道学编〉凡例》,《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121册,第10页上栏。。排斥心学的立场十分坚决。此外,刘宗泗学主程朱,《中州道学存真录》旨在去除理学传承流变过程中滋生的弊端,还理学之真面目,对于“朱陆之辨”的态度则介乎汤、耿二氏之间。
明中期阳明心学的兴起使理学中心学一脉得以集大成,实为明代学术重要组成部分。明代洛学亦有两路学脉,诚如孙奇逢所说:“月川(曹端)尺尺寸寸不失朱紫阳,西川(尤时熙)字字句句不失王阳明。”(30)孙奇逢撰,万红点校:《理学宗传》,南京:凤凰出版社,2015年标点本,第407页。如何对待明代洛学中心学一脉学者,直接体现着清代洛学史在程朱、陆王关系问题上的态度。清初三部洛学史在撰述中均对明代中州这两路学脉予以客观呈现,收录两派主要学者,如宗程朱“正学”的薛瑄、曹端等和主陆王心学的尤时熙、孟化鲤、吕维祺等。但在为宗心学者做传时,材料的取舍则有着明显差别。
洛阳尤时熙是明代中州王学开端,也是北方王门著名学者。清初三部洛学史均收入尤时熙,而从描述的细微差异中足以窥得三书学术观点之差别。有关尤时熙传记材料主要差异之处,详见表1所示(31)此表根据汤斌:《洛学编》,《丛书人物传记资料类编·学林卷》第9册,第165-169页;耿介:《中州道学编》,《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121册,第64页下栏;刘宗泗:《中州道学存真录》,《丛书人物传记资料类编·学林卷》第9册,第454-455页整理而成。。
表1 尤时熙传记材料对照表
《中州道学编》虽收录尤时熙,但叙述最为简略,丝毫未提及其接触阳明之学的过程及师事阳明弟子刘晴川的事实,耿介门户之见可谓深矣。《洛学编》则对尤时熙崇信王学的历程毫不避讳,并特意强调了尤氏晚年对王学之弊的忧思,及其为修补王学空疏所做出的努力。汤斌还于书中述录了尤时熙“士不讲学久矣,人苟不顺流俗,肯来讲求道理,不必所见皆同,即是同志。但当虚心切己,共求精一耳”(32)汤斌:《洛学编》,《丛书人物传记资料类编·学林卷》第9册,第167页。之语,借尤氏之口道出了自身搁置学术争议,调和程朱、陆王的学术倾向。
刘宗泗指明了尤时熙师承刘晴川一事,但并未像《洛学编》一般详述其与王学的渊源,可见其对于朱陆关系的态度介乎汤、耿之间。刘宗泗将紫阳与象山均尊为孔孟之徒,在此基础上,主张明辨朱陆为学的同与异,尤其偏重理清两者之差异。他认为朱与陆,“其学术源流处异”(33)刘宗泗:《朱陆学说辨》,《抱膝庐文集》卷六,《清代诗文集汇编》第147册,第343页上栏。。“紫阳何学乎,曰尊德性而道问学,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 ,“象山何学乎,曰尊德性,曰直指本体”(34)刘宗泗:《与冉永光论道学书》,《抱膝庐文集》卷四,《清代诗文集汇编》第147册,第329页下栏。。刘氏指明了朱陆之学的根本差异,且认为两者关于知行关系的认识,“此其学之所由异也”(35)刘宗泗:《朱陆学说辨》,《抱膝庐文集》卷六,《清代诗文集汇编》第147册,第342页下栏。。在明辨朱陆之异的基础上,刘氏承认紫阳、象山其道之不同,后学亦各有所宗,世间“有紫阳之徒,即有象山之徒”(36)刘宗泗:《与冉永光论道学书》,《抱膝庐文集》卷四,《清代诗文集汇编》第147册,第329页下栏。。故《中州道学存真录》兼收朱陆后学,且对上文所及尤时熙的师承也毫不遮掩。而“所可惧者,名为紫阳之学,实为象山之学,甚且依象山之学,以乱紫阳之学”(37)刘宗泗:《与冉永光论道学书》,《抱膝庐文集》卷四,《清代诗文集汇编》第147册,第329页下栏。,刘氏不喜杂糅之学,且认为“象山之学易以惑众”(38)刘宗泗:《与冉永光论道学书》,《抱膝庐文集》卷四,《清代诗文集汇编》第147册,第330页上栏。,应严防其贻害世道人心。
《中州道学存真录》为洛学去伪存真而作,刘宗泗认为陆王之学的虚薄之弊,应归于“伪道学”之列。象山之“谓书不必读,读亦不必记,瞑目静坐,俟其自悟,如是而已”(39)刘宗泗:《与冉永光论道学书》,《抱膝庐文集》卷四,《清代诗文集汇编》第147册,第329页下栏。,刘氏将其视为“假读书”,而“真读书”,则应“将此书于自己心上实实体验”(40)刘宗泗:《与张仲诚书》,《抱膝庐文集》卷四,《清代诗文集汇编》第147册,第326-327页。。正因如此,《中州道学存真录》将尤时熙之语“前辈读书少,见一句行一句;今读书多,却不行,是为侮圣人之言”(41)刘宗泗:《中州道学存真录》,《丛书人物传记资料类编·学林卷》第9册,第455页。收入其传记中,以彰显尤氏虽学宗陆王,却有为道学去伪存真的可贵之举。
此外,耿介与刘宗泗虽学宗程朱,却于《中州道学编》与《中州道学存真录》中兼收陆王学者,另有重要原因。刘宗泗尝过嵩阳书院,与耿介讲论所谓朱陆异同者,两人均主张“必问异同于其间哉”(42)刘宗泗:《朱陆学说辨》,《抱膝庐文集》卷六,《清代诗文集汇编》第147册,第342页下栏。。除差异之外,刘宗泗认为二者“其躬行实践处同”(43)刘宗泗:《朱陆学说辨》,《抱膝庐文集》卷六,《清代诗文集汇编》第147册,第343页上栏。。耿介《中州道学编》“所载程子以下诸儒,虽所言异词,所行异事,而揆之诚敬仁恕之旨”(44)王桂:《〈中州道学编〉序》,《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121册,第7页上栏。,凡录陆王学者,必讲仁恕之旨,且以躬行实践为务。(45)耿介对于程朱、陆王之学的门户之见明显深于汤斌与刘宗泗,故《中州道学编》未收《洛学编》与《中州道学存真录》均收入的明代中州重要心学家徐养相。徐养相,字子存,号涵斋,又号近恒,河南睢州人。他笃信阳明之学,平生以讲学为事,为官余姚时,在官方严禁心学的情况下,依然为学生讲授阳明之学。后中蜚语罢归,仍以明道淑人为己任,日聚生徒讲解性理之学。《洛学编》中有汤斌对这位同乡的按语评论,称“先生孝友笃行,孚于门外。平生以讲学为事。余少,见乡之前辈传先生绪言,盖得阳明之心传者也。”见汤斌:《洛学编》,《丛书人物传记资料类编·学林卷》第9册,第190页。尤时熙虽忠诚陆王之学,却也是躬行实践之儒,常说:“道理只是日用常行,学问到至处只是日用常行。”(46)穆孔晖、尤时熙等撰,邹建锋、李旭等编校:《北方王门集》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标点本,第135页。时人评价说:“其论议,必依乎《中庸》,切于日用,而不为玄虚隐怪之谈。其善学文成而救其末流之弊者又如此。”(47)穆孔晖、尤时熙等撰,邹建锋、李旭等编校:《北方王门集》上,第335页。可见,尤氏为学符合耿、刘二人标准,两书均将其“令学者只于见在职分用功”,以“有一言而终身可行其恕乎”教学者之事迹录入,意在表彰其躬行实践的为学精神。
综上可见,清初三部洛学史在撰述中对待朱陆问题时,既有根本立场上的判若水火,亦有呼唤理学重振的共同追求。正如汤斌所说:“窃以学者要在力行。今之讲学者,只是说闲话耳。诋毁先儒,争长竞短,原未见先儒真面目。学者不从日用伦常躬行实践,体验天命流行,何由上达天德?何由与千古圣贤默相契会?”(48)汤斌:《答黄太沖书》,汤斌著,段自成、沈红芳等编校:《汤子遗书》上卷,第223页。清初三部洛学史或明辨程朱、陆王,或力主调和,虽路径选择不同,最终都归于呼唤躬行实践的实学精神,是清初理学极力反思与修补自身,并通过提倡实学以实现复兴的直接体现。
(二)清中后期的“朱陆并重”
清中后期洛学史撰述中对待朱陆关系的态度较为一致,呈现出两派兼采的倾向。尹会一作《洛学编续编》虽仅录七人,但这其中,孙奇逢与汤斌主朱陆调和,张沐宗主陆王,耿介、张伯行、窦克勤、冉觐祖谨守程朱,对此,尹氏于书中均等同视之。《洛学编补编》《洛学拾遗》与《洛学拾遗补编》亦大致如此。郭程先对洛学中理学与心学两脉均有关注,他称赞薛瑄“承鲁斋之家法,衍程朱之正脉,固有明一代理学之宗也”(49)郭程先:《洛学编补编》,《丛书人物传记资料类编·学林卷》第9册,第261页。,在《洛学编补编》中收录明儒李敏、郭朴等恪守程朱之学者。同时也录入了如清儒陈愹这般“检身制行以孟云浦、吕豫石两先生为法”(50)郭程先:《洛学编补编》,《丛书人物传记资料类编·学林卷》第9册,第272页。,学归陆王一派的学者。
王涤心学宗陆王,在《洛学拾遗》中有抬高王学的明显意图。明儒陈麟师承尤时熙,申志深则从学于孟化鲤弟子张信民,两位均属明代洛学中心学一脉。《洛学编》中以附传录此两人传记,《洛学拾遗》再次收录,并将其由附传升至独传,充分体现了王涤心对心学一脉的重视。曹肃孙的《洛学拾遗补编》不仅沿袭了《洛学编》为程朱、陆王调停的学术风格,更是主张程朱与陆王并重。曹肃孙“论学不立门户,深恶学者程朱陆王之辨”(51)李时灿:《中州先哲传》,《清代地方人物传记丛刊》第2册,第744页上栏。,撰《正学说》抒其志,他说道:
尊程朱者诋陆王为异学,宗陆王者以程朱为支离,而不知四子皆祖述尼山也。由程朱而至孔子,则主敬穷理,十六字之心源可接。由陆王而至孔子,则存心复性,三千年之道统不坠。况有程朱,更不可无陆王。程朱之学使人知反,而求之事物之际,陆王之学使人知反,而求之心性之中,两合之而洙泗之真传见矣。(52)曹肃孙:《正学说》,《迟悔斋文集》卷四,纪宝成主编:《清代诗文集汇编》第59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影印本,第577页下栏。
曹氏倡导“朱陆并重”之心最为强烈,强调朱陆均为孔孟真传,皆有功于道统传承,且两者相互依存,不可分割,比起耿介与刘宗泗主张严明区分朱陆之异,更看重其所同,甚至刻意将两者模糊杂糅在一起。对于中州理学,他认为:“自程邵而后,讲明正学者,代有其人,或恪守程朱,或循涂陆王,所入不同,而以孔孟为归。”(53)曹肃孙:《〈洛学拾遗补编〉自序》,《丛书人物传记资料类编·学林卷》第9册,第287页。即便是前述洛学史中反复贬斥的陆王流弊,曹氏也有辩解之语,“陆王流弊乃末流,祖述之失,非如异学与吾道为敌也。逐流而不溯源,抑又苛矣。”(54)曹肃孙:《〈洛学拾遗补编〉自序》,《丛书人物传记资料类编·学林卷》第9册,第287页。为反对过分苛责陆王之学,在《洛学拾遗补编》收录的明儒中,便有刘贽、吕孔良、方时学、郭文士、王职是尤时熙及门或私淑弟子。
清中后期四部洛学史在撰述中选择“朱陆并重”,深受清代洛学学风之影响,是对孙奇逢、汤斌“调和朱陆”学术风格的承袭。孙奇逢对清代洛学的影响极其深远,甚至有“自孙征君讲学夏峰,从之者众,后之学者始出入程朱陆王之间,而洛学为之一变”(55)景其濬:《〈洛学拾遗补编〉序》,《丛书人物传记资料类编·学林卷》第9册,第282-283页。的论断。可见其治学主张与门生弟子在清代洛学中的地位。清中后期的洛学史编撰者均极为推崇孙奇逢、汤斌师徒,尹会一便认为夏峰之学“或以兼通陆王为疑,然考其生平,随时随事体认天理而功归慎独”(56)尹会一:《洛学编续编》,《丛书人物传记资料类编·学林卷》第9册,第219页。。不但肯定了他调停朱陆之辨、立足躬行实践的治学主张,还将对夏峰师徒学术观点的认同贯彻于撰述中,明确指出编撰《洛学编续编》是“承文正公之志”(57)尹会一:《〈洛学编续编〉自序》,《丛书人物传记资料类编·学林卷》第9册,第6页。。郭程先为夏峰先生同里,得以通读遗书并受其思想影响。王涤心深慕夏峰之学,《洛学拾遗》亦录入多位如孙奇逢、汤斌一般兼采朱陆的清代洛学家,如胡具庆认为“朱陆薛王,末学强生畛域,其实穷理致知,皆所以复吾性而已矣”(58)王涤心:《胡俟斋先生》,《洛学拾遗》下卷,第十二页a。,王鉁治学“合程朱陆王而为一”(59)王涤心:《王淡泉先生》,《洛学拾遗》下卷,第十七页a。。且王涤心还反复声明王鉁的治学风格是“直追夏峰”且“得力于夏峰”。(60)王涤心:《王淡泉先生》,《洛学拾遗》下卷,第十七页a。可见《洛学拾遗》与孙奇逢、汤斌调和朱陆的学术立场可谓一脉相承。
清中后期洛学史在撰述中反复强调搁置理学内部学术争论,倡导“朱陆并重”,还出于提振理学的迫切需求。正如上文所述,尹会一撰《洛学编续编》正当汉学风潮不断升温之时,比起明辨程朱与陆王的是与非,抵抗汉学冲击实乃第一要务。《洛学编补编》《洛学拾遗》及《洛学拾遗补编》主张兼采朱陆,亦是为提振理学,使其在汉学退潮之际抓住再次复兴的历史契机。同时,此三书编撰于咸同之际,还具有强烈的现实关怀,盖因其时清王朝内忧外患不断。越是社会危机深重之时,振兴理学的呼声越是高涨,在“今值国家中兴之际,其先务在于固人心以复元气,固人心莫要于端士风,端士风莫要于正学术”(61)景其濬:《〈洛学拾遗补编〉序》,《丛书人物传记资料类编·学林卷》第9册,第281页。的呼吁下,清代理学迎来第二个发展高峰,三著以消弭理学内部争端为路径来振兴理学,正可谓应运而生。郭程先、王涤心、曹肃孙三人倡“朱陆并重”,既是面对学术风气变迁与社会形势变化的应对之举,更是对洛学先贤孙奇逢、汤斌学术旨趣与社会担当的承袭。
对于程朱与陆王的关系问题,清初三部洛学史撰述中的处理方式略有不同,但均做到了尊重历史事实,呈现了中州心学一脉的发展状况。清中后期的四部著作则承袭了《洛学编》极力调和程朱、陆王的态度,一方面体现出清代洛学史具有较强的学术传承性,同时也充分说明了孙奇逢、汤斌治学风格对清代中州理学影响之深远。由此可见,在清代中州理学内部,心学一脉的传衍仍能保持较为强劲的势头,这与陆王心学在清初受到学界激烈批判后,整体上跌入低谷的发展状况形成了鲜明对比。
结 语
七部清代洛学史在撰述中专取中州理学,整体上遵守宋明理学“道统”之说,在处理“汉宋”与“朱陆”两对关系问题上,既受到了清代学风变迁的影响,也充分体现了中州理学的为学特色。理学诞生于北宋,并在后世的发展传衍中不断完善,从而形成了严密与完备的理论体系,及至清代,想要在学理创新上取得显著突破,已具有相当难度。而与之相伴随的是清代学术风气的不断变迁,学界持续抨击宋明理学弊端尤其是陆王心学的空谈心性,使得理学的内部结构不断遭受冲击,必须对自身进行修补与调整。为此,清代洛学史在撰述中或主张调和朱陆互为补充,或排斥陆王、倡程朱“正学”,以回应学界批判、维持理学传承。此外,汉唐经学在清代得以复兴并迅速发展,至乾嘉时期成为学术界的绝对主流,更是从外部动摇着理学传承的根基。清代洛学史撰述中或“排汉崇宋”或选择吸纳,取径不同,但均为消减汉学兴盛对理学传衍的冲击。此外,清代洛学史著作对理学的坚守得益于官方意识形态的强有力保障。无论学术风尚如何变动,理学始终是清代科举取士的官方哲学,统治者对理学教化与纲常伦理的管控始终如一,使得其牢固根植于天下读书人的内心深处,深刻影响着他们的思维与行动。清代洛学史著作对理学的坚定信奉与反复提倡,虽与清代学术主流格格不入,却与官方意识形态保持了高度一致。
洛学史在清代的相继编撰,表明中州学风仍以“崇理学”为主流,既体现了中州长达千年学脉积淀之影响,也表现出具有时代性的为学特色。各书虽对汉学有所吸纳,但利用汉唐考证之法,仍为发明宋学之义理,且如前文所分析,汉学地位终不可与宋学相提并论,可见中州理学传统之深厚。陆王心学一脉在清代洛学史中占有相当比重,与程朱一脉同为明清中州理学重要组成部分。清代中州心学的传承不绝,是洛学发展的重要特色,应引起下一步研究的足够重视。应当充分肯定的是,七部著作专取中州理学,构建的学术体系较为开放,以程朱理学、陆王心学为主,同时适当吸纳汉唐经学,体现出清代中州理学为学风格的多样性和可贵的学术创新与坚守精神。同时应承认的是,从洛学史著作中讨论的学术问题与呈现出的治学风格足以看出,清代中州学术对传统理学体系虽有修补,但多为应对学风变迁的被动之举,在学理层面上的突破不大,学术创新程度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