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先进我投弃权票

●刘诚龙

钱若水是北宋先进干部，不但是政治正确，而且是历史正确。政治正确的少，历史正确的更少，政治正确而历史正确的，少之又少。钱若水据说算一个政治正确加历史正确的，证据是千年以降，都有人说(他)“得到人们的敬佩是很自然的事”。

钱若水为同州推官，其在任上接了一桩案子。一般案子大家烦死，这个案子法官们喜得跳脚。案子不大，“有富家失女奴，父母诉于官”。这案子有甚可喜的？烦人。您有所不知，案中有当事人是富家啊，不是煤老板，便是房地产老板，其他案子大家踢皮球，这般案子大家抢篮球，争起来办的。牵涉到富贾的，牵涉到老板的，立案都立得飞快的。

知府马上给立了案，也马上要判案。知府判决是，富贾父子谋杀女奴，秋后问斩。刑事案有无附带民事？史上没说。史上没说，是不屑说，肯定是没收全部家产的。这个判决，挺合舆论心的。不管对与不对，怒斩富贾，多能获得舆论喝彩的，也能赢得主流民意的。

知府是钱若水的直接领导，或谓，知府是一把手，钱公是二把手。知府据说什么都是严打快结，说好点是雷厉风行，坏里说是草菅人命(知州性褊急，数以胸臆决事不当，若水固争不能得)。知府好几次判案，钱若水都投反对票：领导，这案子等等看，再查查，莫出差错，要不，我也会跟着您倒霉，陪您罚款。宋朝对办错案子，是要追责的，追责手段之一是取消年终奖不说，还要罚工资(当陪奉赎铜耳)。

这个女奴父亲告富贾，知府又没吸取教训，快审快结，案卷全做好，“复核无异”，准备上报。钱若水这次又投反对票，前几次是：您要送我不反对，不过我持保留意见。这次不是这样，他是坚决反对。旁有书记官，也即本文真正主角 (他才是男一号，过下再表)跳出来：钱领导，您是不是收了富豪贿赂，您这么反对(若受富民钱，欲出其死罪耶)。

天地良心，钱若水没收富豪家钱，他不是对富豪徇私，他是要对法律负责。女奴从富豪家失踪是真，她被富豪谋杀是一种可能，不是唯一可能。她去找微友玩呢，她与男朋友私奔呢，她没写辞职信而看好大的世界去呢……一切皆有可能，如何只有被杀一种可能？法律之可能是，要排除一切可能，获得唯一可能。

钱若水没错，不几日，女奴回来了。钱公他翻山越水，上穷碧落下黄泉，将世界找了个遍，把女奴找回来了，“若水诣州所”，独带女奴去了知府办，“某密访女奴，今得之矣”。案子不用审了，“遂引富民父子，破械纵之”。富豪解了冤案，喜之不尽，也忘了去求国家赔偿，一个劲地磕头“明镜高悬”，作死地跪谢青天大老爷，又感动涕零来谢钱若水，“非使君，某灭门矣”。

事情到此，不但富豪感谢，知府也感谢的，至少不用罚工资了哒。知府混账是混账，却不至于太混账，不至于混账到死，“知州以若水雪冤功多，欲上奏”。要写一个推荐材料，给钱若水表表功。诸位，这功可不可表，该不该赞？

肯定可，肯定该。可是我们的钱若水做好事不留名，立大功不表功，“若水辞”，他坚决不让知府给他写表扬信，“止欲报冤，非图爵赏”。办案是法官本职工作，不办错案是法官基本职责，没甚功可邀。钱若水这话说得极朴素，极合先进者先进事迹之人物通讯要素。

千古以降，这般先进官员百里挑一、万里挑一吧，该大赞大赏，当大书特书。诸位，您要赞，我也不反对，但对钱若水这个先进分子，诸位要签名上书，我投赞成票不太愿，我投反对票又犯众怒，我投个弃权票。

我投弃权票，是源自钱若水另一句话：“万一敷奏，在某固好，于录参何如？”这话意思是，您把我的先进材料报了上去，上面给我奖或是会的，对我而言，名利双收，还可以升个市长师长干干，自然好极了，但对那位书记官不是降职，便是撤职，不是罚款，便是坐牢，这个这个，如何是好？

现在来说说这个录参。这录参别看其官小，却是一个官场败类，富豪父子之所以拟判死刑，此人功不可没，罪无可绾。他执意要判富豪死刑，乃是前有几次，他去富豪家敲诈勒索，富豪不肯，“录参旧与富民有求不获，遂劾富民父子共杀，诬服具申”。严刑拷打，刑讯逼供，这还不算，他还借此要杀富豪，杀一个富豪不解恨，还要斩草除根，连富豪之子一并斩杀，此人其心毒辣，其行发指。这般舞文乱法蠹吏，也要给好好保护，不让受国法严惩吗？

钱若水是好官，是清官，然则，他貌似无是非无正邪，专做好好先生，对谁都不得罪，对谁都包容，这包容不是包容，是纵容了。官场违法，层出不穷，官人犯罪，此起彼伏，不一定是官员不知，很多是官员早知道，就是不给揪出来，一味给保护，一味给姑息，官人而且是那些称好官人的，硬是当了黑官场保护伞，硬是当了坏官人的粪蛆池。

大家推荐钱若水，我本要投反对票的，但据说其行为感动了那个录参，那厮“叩头谢罪”了。我只投弃权票了。好官若能让坏官不再干坏事，我觉得这也是一大政绩。怕就怕姑息养奸，从此贪官污吏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