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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复兴时期儿童游戏的特点及启示
——以勃鲁盖尔的《儿童之戏》为样本

2019-12-03张学而

美育学刊 2019年6期
关键词:成人玩具儿童

张学而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 学前教育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游戏是童年的重要特征。不论在文艺复兴时期或当代社会,儿童都被赋予了游戏的权利。游戏伴随着儿童的成长,赋予童年美妙的光彩,给予儿童生命的活力。从出生起,儿童就已经具备了游戏的生理基础。从婴儿期到学龄期,游戏作为一种丰富的外部刺激,对儿童认知水平与生理机能的发展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游戏不但是对儿童实施教育影响的一种外在教化途径,更是儿童本能的生存和发展方式。在游戏中,儿童接受了知识和技能、道德与价值观以及审美教育,同时,高品质的游戏生活本身也体现了儿童的生存质量。

西方儿童社会史研究对儿童教育史的发展具有重要价值,一是以发展的视角和辩证的观点重新认识不同历史时期的“儿童观”问题;二是从儿童本身出发,研究儿童存在及其影响的问题;三是对历史上儿童研究的新史料进行挖掘和重新利用。[1]8随着历史的发展,儿童观的内容也在相应地演进。在古希腊时期,儿童的概念还被埋没在黑暗中,人们对儿童的社会存在视而不见,仅仅将他们当作缩小了的成人。中世纪时期,教会成为维护封建制度的强大支柱,由于教会认为儿童和成年人同样具有原罪,因此,中世纪儿童的童年常充斥着鞭笞和刑罚。到14、15世纪,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资本主义在欧洲封建制度内部逐渐萌生。文艺复兴时期,大批时代巨人高举人文主义精神的旗帜,打击并摒弃了中世纪基督教会的“原罪说”儿童观,并从新人类观中推导出了新的儿童观,为近代儿童观的诞生奠定了基础。随后,17、18世纪启蒙运动对人性、人权和理性的呼唤,引领了发现儿童的时代思潮。总的来说,文艺复兴时期的儿童观虽然还未完全意识到儿童自身便是具有独特价值的存在,但已经开始关注儿童及其生存境况,承认儿童的自由与兴趣。因此,文艺复兴时期作为欧洲儿童关怀的起点,一方面打破了中世纪关于儿童生而有罪的腐朽宗教观念,另一方面也为启蒙时期“儿童的发现”埋下了伏笔,具有承前启后的历史意义。

考察儿童观的历史对于正确认识当下的儿童观内容和其内部逻辑具有重要价值。对绘画作品进行图像学分析,为有助于完善人们对特定时代儿童观的认知。曹意强指出:“视觉图像应该成为有效的历史文献。图像与文字一样承载着历史:不仅是图像描绘历史,而且其本身也是历史。”[2]因此,视觉图像为儿童游戏研究提供了新的史料,拓展了儿童教育史研究的领域。老彼得·勃鲁盖尔的绘画《儿童之戏》描绘了近250位儿童形象和84种不同的儿童游戏,画面细节丰富、栩栩如生,被当代学者视为文艺复兴时期“游戏的视觉百科全书”(a visual encyclopaedia of games)。《儿童之戏》为后人了解文艺复兴时期欧洲各国的儿童游戏和童年境况打开了一扇窗,为研究文艺复兴时期的儿童游戏乃至儿童观提供了大量视觉线索。

本文采用图像研究方法,从文艺复兴时期画家勃鲁盖尔的绘画作品《儿童之戏》中提取图像样本,统计并分析该画面中的儿童形象、儿童游戏以及玩具种类,并将图像内容与当时的社会背景联系起来,透视16世纪文艺复兴时期西欧社会形态下的童年情况。对《儿童之戏》进行图像研究,有助于人们鉴古观今,反思当代社会中的儿童游戏以及童年境况。

一、勃鲁盖尔与《儿童之戏》

老彼得·勃鲁盖尔(Pieter Bruegel The Elder,约1525—1569)是16世纪尼德兰地区最具原创性和思想深度的画家。后世公认的勃鲁盖尔的作品仅有40张,其中12张现藏于维也纳艺术史美术馆,其他作品均已失散。勃鲁盖尔的绘画带有很强的叙事性,从人物的衣着打扮、生活用具,到城市建筑、自然风光的刻画,都充满精雕细琢的趣味和浓郁的时代特色。勃鲁盖尔在绘画中对乡村景色、农民生活、民间传说、休闲游戏的描绘,以及画面中所包含的深刻象征寓意,体现出其对于世俗生活的研究中也带有表现宇宙秩序和自然人性的意味。

勃鲁盖尔的早期绘画以民间传说和谚语作为题材,如《十二谚语》(TwelveProverbs,1560)、《叛逆天使的堕落》(TheFalloftheRebelAngels,1562)等。此后,他的兴趣转向社会生活,广泛而深刻地描绘了文艺复兴时期尼德兰人民的生活与斗争。勃鲁盖尔创作于1564年后的画面常以描绘尼德兰的民间风貌和习俗为主题,如农家的男婚女嫁,乡间的宴会和质朴的农村生活等。例如《收割者》(TheHarvesters,1565)、《婚礼舞会》(TheWeddingDance,1566)、《农民的婚礼》(ThePeasantWedding,1567)等,都表现了朴实天真的农民形象及农村生活的欢快情调。此外,勃鲁盖尔在风景画方面也颇有建树。他以宏大的构图描绘尼德兰壮观的自然景色,且借助认真细致的观察和精湛的写实技巧,将城市、乡村场景与人物融为一体。勃鲁盖尔的绘画继承了尼德兰绘画的传统,具有形象朴拙、手法简括、高视点、平面、全景式构图等特点,同意大利艺术形象优美、比例正确、立体感强、注意整体效果的特点截然不同,是与意大利艺术风格相区别的最后一位尼德兰派画家。

勃鲁盖尔绘画作品的另一个不容忽略的价值在于其体现出的早期儿童关怀。在11世纪至13世纪的欧洲宗教画中,鲜有儿童的身影,即使偶尔一见,那些画面中的“儿童”也并不具备明显的儿童特征,只是按成人比例缩小了的“小大人”。随着中世纪的经济共同体解体,近代欧洲社会形成,与现代社会“儿童期”相似的概念被提出,与现代人类似的看待“儿童”的意识开始发展。14世纪以后,由于人们对母性神秘性的好奇以及对圣母玛利亚的崇拜,艺术家又开始描绘圣婴宗教画,圣婴的形象不断增多,并越来越多样化。[1]11直到15、16世纪,约定俗成的寓意画逐渐转变并发展出风俗画,带有故事情节的绘画替代了精致的象征人物形象,世俗儿童形象才从圣婴基督宗教画中分离出来。绘画语言不再仅仅表现宗教故事中的婴儿形象,而是融入了更多社会生活场景,画家开始描绘世俗场景中的儿童。这一时期的绘画还没有将儿童从成人生活中分离出来,而多是描绘成人与儿童混合生活的场景。例如,勃鲁盖尔在《农民的婚礼》(图1)中描绘了农民在乡村中举办婚礼的热闹场面,画中的儿童虽然只出现在画面下角,却直接参与了成年人的社会活动,只是被边缘化了。这一方面可以证明在勃鲁盖尔身处的16世纪中叶,西欧社会仍保留着不区分成人与儿童的中世纪意识形态;另一方面也表现出,在描绘家庭和人群时,艺术家倾向于描绘儿童可爱、生动的形象,这也预示着人们对儿童的现代情感的普遍萌发。[3]

勃鲁盖尔的另一幅儿童题材绘画《儿童之戏》(Children’sGames,1560)则更直接地流露出其对于儿童社会生活的关心。《儿童之戏》(图2)是勃鲁盖尔创作于1560年的板上油画。画面中描绘的建筑样式及各类儿童游戏都记录着文艺复兴时期弗兰德斯小镇的风貌和习俗,画面中逼真的生活细节使观众能够从中领略大量16世纪欧洲低地国家的乡村生活面貌[4]。与勃鲁盖尔的大多数绘画作品一样,《儿童之戏》采用了高视点的全景式构图。根据纳瓦塞拉(R. Navacerrada)对画面中游戏种类的识别和归纳,《儿童之戏》总共描绘了约247位人物形象,其中多数为幼儿和少年。全部人物共参与了约84种不同种类的游戏,这些儿童游戏在中世纪到16世纪的尼德兰地区曾广为流行。[5]因此,《儿童之戏》对研究文艺复兴时期的儿童游戏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

图2 老彼得·勃鲁盖尔《儿童之戏》,1560年,木版油画

在文艺复兴时期的西欧社会,家庭会通过各种途径让儿童在闲暇时间参与游戏活动。游戏不仅是儿童休闲放松的方式,也是其获得生存教育的途径。在游戏中,儿童得以强健体魄,并初步建立对待事物的态度。[6]勃鲁盖尔在《儿童之戏》画面中呈现了一个民主理想的共和国——成群结队的儿童在成年人的制约之外,自由而和谐地支配自身的游戏活动。由于整体画面呈俯视透视,勃鲁盖尔描绘的儿童显得身体较为粗短,且个性化程度较低。这使得画面上的儿童看起来更像一个物种而非具体的、个性化的人。勃鲁盖尔并没有着力表现儿童的纯真、俏皮,相反,这幅画中的儿童有着矮胖的比例,浑圆的头骨,短粗的脖子,宽而圆的肩膀,微驼的背部,强壮的双腿和厚重的成人款式的鞋子。儿童的发型也没有被描绘出特别具体的形状,而是如同一个个巨大的罩子覆盖着头部。[7]总体看来,勃鲁盖尔在《儿童之戏》的绘画中更加关注对游戏的描绘,而非对儿童本身具有的独特价值的刻画。然而,画家对儿童游戏的精心描绘,足以从侧面反映出,在文艺复兴时期的西欧社会,人们开始逐渐摒弃中世纪基督教会认为儿童生而有罪的观点,转而关注并认可儿童的日常生活。正是文艺复兴时期社会萌生的对于儿童的关注,为启蒙时期真正意义上“儿童的发现”乃至近代西方儿童观的诞生奠定了基础。

二、文艺复兴时期儿童游戏的特点

(一)儿童自主的组织形式

《儿童之戏》的画面呈现了一个成人不在场的儿童游戏场景。在画面中,儿童在自发、自主的状态下进行玩耍,不受成年人干预。这意味着文艺复兴时期儿童游戏的开展过程或多或少具有相对简单的内部逻辑和游戏规则。

儿童游戏的组织和开展不受成人操控,并不意味着游戏过程是失控的。在《儿童之戏》画面中,儿童有序、自主地开展游戏,充分享受着游戏的自由。画面中出现最多的是规则简单的运动类游戏,例如爬树、倒立、拔河、跳马、吹气球、滚铁环、掷绳圈、翻跟斗、打陀螺、踩高跷、翻单杠、抬轿子、捉迷藏、平衡杆、老鹰捉小鸡等。由于这些运动类游戏对儿童认知能力、组织能力的要求较低,不需要特别的游戏道具,且又能较好地发展儿童的运动能力和身体素质,因此,在不受成人干预的情况下,儿童更容易自主选择开展这类游戏。相对的,较少出现在画面中的游戏则具有相对复杂的认知逻辑和组织规则,例如商店游戏、角色扮演游戏、合作—对抗类游戏等。[8]

由于西欧文艺复兴时期的儿童游戏不受成年人的监管和控制,与现代儿童游戏相比,即使年龄偏小的幼童也拥有更多的游戏自主和游戏自由。这种低成人干预的儿童游戏模式符合旧式的儿童游戏观,即认为儿童游戏不需要教练、裁判或观众,只要有足够的空间和器材,就足以开始玩耍了。这也说明在旧式观念中,儿童游戏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娱乐而非教育。

(二)丰富多样的游戏内容

根据教育部2012年制定的《3-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幼儿园的教育内容是全面的、启蒙性的,幼儿的学习与发展可以概括描述为健康、语言、社会、科学和艺术五大领域。《指南》要求,要关注儿童学习与发展的整体性,注重各领域之间、目标之间的相互渗透和整合,促进幼儿身心全面协调发展,而不应片面追求某一方面或几方面的发展。[9]

由于中世纪儿童游戏的主要目的是娱乐,因此游戏的开展往往出于儿童的天性,不具有预设的发展目标和具有针对性的游戏内容。然而,通过识别和分析《儿童之戏》画面中的84种儿童游戏,可以发现文艺复兴时期的游戏内容几乎已经涵盖了现代儿童教育的五大领域。例如促进儿童健康水平发展的爬栏杆、翻跟头、游泳等游戏;促进儿童语言能力发展的照顾布娃娃、面具扮演游戏;促进儿童社会性发展的弥撒游戏、游行游戏、求婚游戏;促进儿童科学认知能力发展的扔硬币、买卖游戏、建筑游戏等;促进儿童艺术水平发展的小风车、拨浪鼓、戴花冠游戏等。不同领域的丰富游戏内容为促进文艺复兴时期儿童情感、态度、能力、知识、技能的全面发展提供了机会。

游戏是儿童之本。能否通过丰富的游戏内容,让儿童在不同的游戏过程中获得高峰体验,体会自我实现,促进身心发展,关系到下一代人的福祉。儿童游戏不应成为某一门课程的任务,而应多领域辐射,全面覆盖五大领域的活动内容,真正做到将丰富多样的游戏融入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中去。

(三)自然拙朴的儿童玩具

《儿童之戏》的画面中记录了大量不同种类、不同材料的中世纪儿童玩具,对玩具的描绘细致入微。在画面中,70%的儿童游戏使用了工具材料,只有30%的游戏是无需借助任何材料就可以开展的,工具材料在文艺复兴时期儿童游戏中所占的主导地位显而易见[10]。在使用工具材料的儿童游戏中,又有超过二分之一的游戏为运动类游戏。这是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借助工具材料开展的非运动类游戏的目标就是针对游戏材料的技术性掌握。相反,对于涉及身体素质发展的运动类游戏,由于开展游戏的主体本身就是游戏中的物品,因此运动类游戏常常不需要额外的工具材料。

玩具在中世纪到文艺复兴时期都是欧洲社会生活中稀有的人工制品,这是由于这一时期的玩具多以易腐材料制作,如木头和纺织物,等。[11]从画面中,我们可以识别出的儿童玩具包括摇铃、木马、骨头、砖块、陀螺、风车、球类、圈类、玩偶、面具、高跷等。[12]此外,还有鼓、钹等音乐类玩具,以及仿珠宝玩具,如玻璃戒指等。这些玩具有的是儿童捡来的自然物,如木棍、石子、动物骨头;有的是成年人日常生活使用的物品,或由日常用品改造而来,如木桶、桶箍、高跷、鞭子、天平等。仅有少量玩耍材料是以儿童游戏为目的特别制作的真正意义上的“玩具”,例如木马、布娃娃。因此,对中世纪儿童来说,要使用自然物和日常生活物品这类拙朴的“低结构”作为玩具,想象力是开展游戏必不可少的要素之一。

(四)性别分化的游戏类型

纳瓦塞拉达在对《儿童之戏》中的人物进行性别统计时指出,在247个画面人物中,有168名男孩,78名女孩和1名成人,即男孩占比约68%,女孩占比约32%。[13]与此同时,画面中的儿童游戏呈现明显的性别分化特点。男孩游戏主要以运动类游戏为主,如跳马、滚铁环、骑马打仗等,而女孩游戏中则包含更多的非运动类游戏,如玩布娃娃、扔旮旯哈、玩风车等。

在画面左侧,两个躲在房屋中玩布娃娃的女孩以过家家的形式模拟自己未来照顾婴儿和家庭的场景(图3);而画面中心的男孩则手持棍棒或利器,模拟战争和打斗场景(图4)。

图3 《儿童之戏》局部

图4 《儿童之戏》局部

“过家家”游戏所使用玩具的差异有助于强化男性更积极好战、女性更关心家庭的性别习俗。也就是说,从生命的最初阶段开始,中世纪儿童就已经开始意识到男性领域和女性领域之间的差异。这种男女两性的界限在游戏过程中被进一步强化。男孩通常进行一些较为活泼,甚至带有暴力倾向的游戏,例如画面中心互相拉扯头发的男孩、画面前景中玩拉锯战游戏的男孩;而女孩游戏则更加温和,例如画面右下角独自静静玩商店游戏的女孩。这些性别差异化的游戏内容和儿童玩具为文艺复兴时期的儿童提供了在游戏中演习社会性别角色的机会,潜移默化地规训着中世纪儿童的性别角色和行为模式。

三、文艺复兴时期儿童游戏的启示

(一)低成人干预有利于儿童自由开展游戏

随着科学文化的发展和社会进步,人们的儿童观和儿童教育理念也在不断更新。现代社会提倡用科学、理性的方法教育儿童,同时,现代社会也是成人对儿童活动干预最强的时代。从文艺复兴时期开始,人们对儿童的关注程度逐渐上升。然而,由于文艺复兴时期尚未形成系统的儿童观和儿童教育理念,因此成年人对儿童各类活动的干预水平较低。17、18世纪时,国家利用学校教学介入了儿童游戏的过程,试图指导和干预儿童发展。作为国家意识形态的容器,学校通过各种手段掌控学校课堂,而游戏恰恰是达到这一目的最有效的工具。[10]

从忽视儿童到重视儿童,再到用理性、科学的方法教育儿童,人类社会在儿童教育上已取得了长足进步。在21世纪,发达国家和部分发展中国家已经基本实现了儿童观念和教育观念的现代化。然而,现代文化崇尚知识和理性的特点,反映出其本质仍然是成人本位的文化。在现代文化背景下,人们越崇拜知识和理性,越强调个体能力的发展,儿童的社会身份就越被动。在成人试图以科学、细致、严谨的方法教育儿童,对儿童的成长过程进行全方位的观察、记录、研究和指导的过程中,儿童教育的过度干预问题也逐渐显露出来。

相比文艺复兴时期的儿童游戏,现代儿童游戏的显著特点之一是高成人干预。在《儿童之戏》中,文艺复兴时期的儿童游戏是儿童自发组织的,并不需要成年人的监管和指导。反观现代儿童游戏,儿童在玩耍时不仅常常受到成人的监督,而且在玩耍过程中尽可能仿效成年人运动的专业模式,例如少儿足球、少儿乐高等。因此,现代儿童游戏常常需要专业的成人裁判和专业器材,甚至连儿童游戏的观众也是成年人。在现代社会,儿童进行游戏时,家长、老师常常会作为观众在场外为儿童加油助威。在高成人干预的现代儿童游戏中,游戏的目的不再单纯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得到肯定和名誉。造成现代儿童游戏的高成人干预的原因之一,是现代儿童游戏具有更为复杂的游戏规则和更难掌握的游戏技巧。例如当下幼儿园普遍开展的音律游戏、戏剧游戏、舞蹈游戏等。这些复杂的游戏使得儿童自发玩耍变得困难,因此儿童必须在成年人的监管下才能开展游戏。相对的,那些具有简单规则和技巧的传统儿童游戏正逐渐从童年舞台中退出。在当下的城市生活中,我们已很少见到儿童玩抛石子、骑木马等游戏,这类游戏被认为过于简单和低级。当游戏从儿童的自发娱乐行为转变为成人对其进行教育的手段和为教学服务的工具时,儿童的游戏自由也就大大降低了。游戏失去了其本身存在的价值,成为老师导演下的“虚假的游戏”[14]。要想在游戏中还给儿童自由,成人不能仅仅将游戏作为教育儿童的手段,也要认清游戏本身就是儿童的生活,是儿童自由创造、轻松愉快的诗性表达,是儿童的宝贵财富。

(二)丰富的游戏内容有助于儿童全面发展

文艺复兴时期的儿童游戏内容丰富、多样且综合。虽然在文艺复兴时期,人们并未对儿童游戏进行必要的干预,对待儿童教育的态度也不如今天严谨和理性,然而,以《儿童之戏》为样本进行统计,文艺复兴时期的儿童游戏其实已全面涵盖了现代儿童教育中的五大领域。

随着现代科学研究专业程度的加深,不同学科内部都出现了细致的分化,现代儿童游戏的内容也随之呈现出学科分化的趋势。受这一趋势影响,儿童发展的五大领域常常被视为互不相干的模块,各自具有不同的教育内容和儿童发展目标。在儿童发展的五大领域中,尤以科学和艺术两大领域分化得最为彻底。由于科学活动和艺术活动长期以来各自积累了特有的符号系统、价值观念和知识技能,学科化的教育使科学教育与艺术教育更加孤立。学科分化的教育导致儿童宝贵的生活经验被浪费,由于缺乏综合、完整和真实的生活经验作为基础,五大领域的教育内容被从儿童的生活中抽离出来,成为抽象的理论,不利于理解和记忆。学科分化的弊端体现在儿童游戏中,是将科学游戏活动的价值放在首位,而忽略了其他领域游戏活动不可替代的价值。现阶段我国中小学教育尤其偏爱科学教育,而艺术类课程作为副科,丧失了其应有的功能。严重偏科的儿童教育将儿童的理性和感性完全分裂为两个独立的部分。一味注重开展科学游戏而忽略其他领域的儿童游戏,将阻碍儿童审美能力、社会交往能力的发展,也不利于身体健康,长此以往甚至会泯灭儿童天然的创造力和生命力。

儿童心理学早就揭示了儿童的世界是一个混沌的、未分化的世界,和成人在认知上有着巨大的区别。[15]成人在文化建构中已经习惯了学科的视角和理性的态度,很难再回到儿童的思维方式和他们的经验世界去,将各个领域的游戏内容融合为一个整体。过去,在儿童教育领域,人们以学科形式来组织儿童的生活经验,如今又想把学科知识还原为儿童的经验类型,其教育思想的出发点始终是学科知识而非儿童。在教学形式上,即使教师用五花八门的教法将五大领域的内容相互串联、综合,现代文化的知识观和教育观仍然是以分门别类的成人经验为基础的。因此,不论用何种活动形式来处理儿童游戏的综合问题,只要学科的边界仍然存在,各领域儿童游戏仍然很难以融会贯通的方式开展。

(三)低结构玩具有益于激发儿童想象力

对于儿童来说,学习和玩耍是密不可分的。儿童的身心特点决定了游戏和玩具是其最自然、最正当的需要,也是其成长的必然途径和物质条件。陈鹤琴指出,“玩,固然很重要,玩具更重要”。许多西方教育家也认为,游戏是儿童生活中最主要的内容,也是最适宜的学习方法。而玩具作为儿童游戏的物质基础,在儿童玩耍过程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16]

《儿童之戏》画面中的文艺复兴时期儿童玩具大多来自自然物或成人在社会生活中使用的日常物品。这些玩具从使用功能大小和结构的复杂程度来划分,大多属于低结构玩具。低结构玩具的形态结构简单,可操作性强,儿童必须借助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来开展游戏,因此,低结构玩具能够不断为孩子提供想象和创意的空间。在儿童游戏中采用低结构玩具,能够使儿童游戏的开展多样化,激发孩子的探究精神和创新能力。

相比文艺复兴时期未经设计、质地粗糙的低结构玩具,现代儿童玩具中出现了大量高结构玩具。高结构玩具设计更精良、材质更考究、专业化程度更高。然而,经过设计师精心设计,甚至过度设计的高结构现代儿童玩具,即使表面上具有先进的功能,却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儿童开放性思维的发展。这是因为成人为儿童设计制作的玩具具有较弱的可操作性,一种玩具通常只有固定的、唯一的玩法。逼真的玩具外形、限定的游戏情节和玩法,使儿童丧失了发挥想象力的机会。20世纪儿童教育家杜威认为,儿童玩具应该真实、直接,儿童玩具的选择与使用应以扩展、澄清儿童的观念,促进儿童的体能和认知发展为目的。大自然中的一草一木都可以成为儿童玩具,一旦在游戏中被儿童赋予各种符号,无意义的物体就可以变为有意义的玩伴。

要让玩具真正激发儿童的想象力和创造力,首先,设计师在进行儿童玩具设计时,要避免“过度设计”。设计师可以将艺术创作用的基本元素变成玩具配件或低结构玩具材料,让儿童在游戏中自行选择、动手搭配、拼装缝合。设计师只需考虑配件的材料、造型和组合方式即可。在此情况下,制作玩具本身也成为儿童游戏的一部分,儿童能够从制作玩具开始体验游戏的整个过程。其次,教师在带儿童进行游戏时,除了教会学生如何使用现成的儿童玩具,还可以启发儿童把日常物品作为玩具进行玩耍。使用非常规玩具进行玩耍,能够给予儿童许多新鲜感,同时,非常规玩具和低结构玩具也能锻炼儿童的动手能力和开放性思维,使儿童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得到充分表达。在游戏中,教师需要根据幼儿的兴趣和需要,提供层次分明、符合幼儿年龄特征、与儿童的身心发展相适宜的游戏材料,激发儿童主动操作材料的兴趣。通过提供不同层次的游戏材料,提升儿童游戏的开展效果,满足儿童活动的各种需求,保证儿童的自主性在游戏中得到充分发挥。

(四)在儿童游戏中反思并渗透性别教育

《儿童之戏》中性别分化的儿童游戏和儿童玩具类型,显示出文艺复兴时期的儿童游戏中已经渗透了性别教育,儿童能够在玩耍中演习特定性别角色的行为模式,促进其性别意识的发展。随着时代的发展,男性和女性在当代社会都获得了比以往更多的发展空间。然而,儿童性别教育在当代却并未得到足够重视。目前,我国的儿童教育仍体现出传统性别文化对儿童发展的束缚。

以文艺复兴时期的儿童游戏为例,其中蕴藏的性别教育意识是值得肯定的。儿童的性别意识和性别认同对其将来的性别角色社会化产生直接影响,并决定着儿童日后的发展方向及所能达到的高度,因此,游戏作为儿童教育的重要环节,必须起到促进儿童性别角色认知发展的作用。对现阶段我国的儿童教育来说,除了应提高性别教育的意识,性别教育的观念也需与时俱进。随着社会文化传统的变迁,人们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也在变化。数千年来,人们的性别观念已经有了巨大进步,当代性别文化从传统的男尊女卑逐渐走向男女平等。在传统社会的主流性别印象不断瓦解的当下,成人应在引导儿童游戏的过程中加强性别反思,渗透适宜的性别教育,帮助儿童形成健康、开放、平等、包容、与时俱进的性别意识,以适应当代社会变化中的性别事实。

从设计、准备游戏材料、开展游戏到游戏评价,儿童游戏的整个过程都渗透着幼儿教师的性别意识。因此,幼儿教师的性别平等意识决定其能否引导儿童树立健康的性别观念,避免性别刻板印象。在设计和组织儿童游戏时,教师可以鼓励男童适当尝试传统的“女孩游戏”,如串珠、玩娃娃等,促进其小肌肉的发展,培养耐心、细心的性格;同时,鼓励女童玩耍传统的“男孩游戏”,如丛林激战、冒险游戏等,增强女孩的力量感,培养果断及勇敢的性格。这种“性别角色互换”的游戏设计有利于儿童获得丰富的角色体验,消除狭隘的性别刻板印象。由于现代儿童游戏多在成人的干预下开展,成人应在游戏设计、材料投放、开展过程和游戏评价等方面反思并渗透适宜的性别教育,为儿童的健康成长提供充分保障。

儿童题材的绘画作品因其具有的独特审美趣味在绘画史中一直占有一席之地。以《儿童之戏》为例,古今中外的许多艺术家都创作过类似主题的作品。如中国古代的婴戏图、货郎图和放牧图等,都是专门表现古代儿童生活和游戏场景的作品。童年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宝贵的记忆,儿童不但是继承人类文明的载体,也是未来社会的希望。对《儿童之戏》中游戏场景的分析,可以成为恢复中世纪西欧社会独特历史记忆的途径。德国古典美学的代表人物席勒认为,“只有当人充分是人的时候,他才游戏;只有当人游戏的时候,他才完全是人”。好的游戏过程不仅是一种最佳的学习状态,也是一种人本主义的教育过程。在游戏中,儿童获得了最初的自我实现。关于儿童游戏的研究和实践,也让成人得以留存一份“成熟的天真”,通过游戏复归于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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