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关注能否督促地方政府治理环境污染

潘孝珍 魏 萍

(1.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会计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2.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3)

一、引言

环境污染是我国面临的一个非常严峻的现实问题，它几乎与改革开放以后的经济高速增长同时出现。但是，随着我国居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社会公众对于生态环境的要求也在不断上升，正如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生态环境恶化的根源在于各类污染物的排放，其中社会公众对空气污染的感受最为直观，尤其是近年来新闻报道更多地将关注点集中于雾霾污染。生态环境的改善需要从“防”和“治”两个方面展开：一方面，需要从源头上控制环境污染物的排放；另一方面，加大环境污染治理投入也极为重要。但是，在寻找到更好的技术替代路线前，经济增长和环境污染治理从短期来看又存在着一定的目标冲突，新闻媒体的舆论监督在促进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过程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如何借助媒体监督作用，促使地方政府加大环境污染治理投入，也就成为我国当前环境污染治理过程中亟待研究的重要课题。

关于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行为的研究，大量文献引用Tiebout提出的“用脚投票”理论进行解释，即居民通过自由迁徙来选择居住地区，辖区政府为了吸引居民以获得充足的财政收入，需提供更多的公共服务，环境污染治理即是地方政府提供公共服务的重要内容[1]。在此基础上，结合Qian 和Weingast[2]、Qian 和 Roland[3]等学者提出的“第二代财政分权理论”以及分税制财政管理体制为背景，谭志雄和张阳阳使用中国省级面板数据研究发现，提高地方政府的财政分权水平有助于激励地方政府开展环境污染治理，从而降低地方污染水平[4]。但是，张克中等、郑洁等却研究发现，由于地方政府的激励扭曲和约束不足，财政分权的提高反而会导致污染水平提高[5][6]。李香菊、刘浩、洪源等则研究发现地方政府在污染治理过程中的“努力程度”存在门槛效应[7][8]，财政分权对不同类型污染物治理的影响有较大差异[9][10]。实际上，财政分权作为中国当前分税制财政管理体制下形成的中央与地方财政收入分配格局，它只是中国地方政府开展环境污染治理的制度背景，在此制度背景下的其他社会经济制度安排，也会对地方政府的环境污染治理行为产生影响。例如，田艳芳、韩国高和张超等研究发现，政治晋升对于地方环境污染治理行为的影响具有双面性，以环境质量和能源利用效率改善为核心的环保考核晋升机制，能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地方政府的环境污染治理行为[11][12]。

现有文献鲜有针对媒体关注在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展开的实证研究，大多数研究都是从公司治理角度出发，使用上市公司微观层面数据研究媒体关注对于公司行为的影响。例如，于忠泊等、张婷婷等关于媒体关注与公司盈余管理的研究[13][14]，Dyck 和 Zingales关于媒体关注与企业内部控制质量的研究[15]，Joe关于媒体关注与公司会计信息透明度的研究[16]，都发现媒体关注在改善公司治理上可以发挥积极作用。由于环境污染源主要来自工业企业，部分文献围绕媒体关注与企业污染物排放展开实证研究，如孔东民等通过对中国上市公司环境污染事件的研究表明，媒体关注将会通过影响个体投资者的方式，对企业价值产生负面影响，从而对企业的环境污染事件作出惩罚[17]，王云等认为媒体关注对上市公司环境保护投资具有促进作用[18]。Dasgupta等基于阿根廷、智利、墨西哥等发展中国家的样本研究表明，企业环境污染事件经过媒体披露后，将会对企业在资本市场的表现产生影响，从而抑制企业的环境污染行为[19]，Gupta 和 Goldar基于印度的研究也得出类似结论[20]。

综上所述，现有文献对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行为的影响因素展开了大量研究，但更多的是将研究视角集中于财政体制因素，忽略新闻媒体作为重要的外部监督力量对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行为的影响。同时，由于新闻媒体更多地关注个体行为，现有文献主要从企业个体层面就媒体关注的公司治理效应以及污染物排放行为展开研究。基于媒体关注对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行为可能存在的重要影响，本文使用中国2004～2017年省级面板数据，通过构建省级层面的媒体关注衡量指标，对中国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过程中新闻媒体所扮演的角色进行实证研究。本文可能的创新之处在于，将媒体关注作为外部监督力量纳入到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行为的影响因素中，并使用工具变量法控制模型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从而证明媒体关注对地方政府的环境污染治理行为具有督促效应。

二、研究假设与模型设定

(一)研究假设的提出

周黎安认为晋升锦标赛作为中国政府官员的激励模式，是中国经济增长的重要解释变量。在该模式下，政府官员的升迁主要取决于一系列可衡量的、客观的竞赛指标，如辖区内地区生产总值、财政收入、出口规模等，于是地方政府有很大的动力提升本地区的各项宏观经济指标[21]。在生产技术水平一定的前提下，环境质量和地区经济增长可能存在某种程度的替代关系，而环境质量往往又难以作为可衡量的宏观经济指标对官员升迁产生重大影响，只有发生较严重的环境污染事件时，环境质量问题才有可能对地方政府官员的晋升锦标赛产生影响。根据Holmstrom 和 Migrom提出的多任务委托代理理论，当晋升锦标赛的竞赛指标只限于有观测记录的测量指标时，其他一些同样重要但未能得到准确衡量的测量指标就会被锦标赛参与者忽略[22]。因此，在晋升锦标赛理论下，地方政府的环境污染治理行为往往附属于地区经济增长等政策目标，导致地方政府为了促进本地区经济增长，往往对辖区内企业的污染物排放行为视而不见，甚至存在地方官员与污染企业“合谋”的现象。但是，在晋升锦标赛分析框架中加入媒体关注变量后，上述结论将会发生明显的变化[21]。

首先，媒体关注具有聚焦效应。在现实生活中，各类社会公共事件总是连续不断发生，因此社会公众对于各类公共事件的关注点总是非常分散，难以形成聚合力以推动问题的解决。但是，新闻媒体可以在短时间内以高密集地报道引导社会公众的关注焦点，并且通过媒体对相关事件的分析、解读与评论，降低公众获取公共事件信息成本同时引导社会公众对该公共事件的观点与价值判断。因此，当某地发生环境污染事件时，新闻媒体通过新闻报道将事件信息传递给社会公众，使社会公众在短期内将关注焦点聚集于该事件，有利于督促地方政府就该环境污染事件作出回应。

其次，媒体关注具有放大效应，主要体现在事件内容的放大和影响范围的放大。尽管大部分新闻媒体在新闻报道时都能遵守客观、公正的职业道德操守，但仍有不少媒体为博眼球而出现片面报道的现象，尤其是在自媒体流行的网络时代，各种“标题党”性质的新闻报道层出不穷，使得事件内容经过媒体报道后被层层放大。同时，互联网上信息传播速度极快，且没有纸质媒体或电视媒体那样的区域限制，当纸质媒体等传统媒体的新闻报道转化为互联网信息后，通过互联网渠道将事件影响范围不断放大。因此，当某地发生环境污染事件后，事件信息经过新闻媒体的层层传播，污染事件的前因后果等各类信息都有可能被媒体层层放大，这必将倒逼地方政府提高环境污染的治理力度。

最后，媒体关注具有声誉效应，这也是聚焦效应和放大效应最终能发挥督促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的关键因素。如前所述，在晋升锦标赛的观测指标仅限于可观测的地区生产总值等指标时，地方政府对于环境污染治理的积极性较弱，但如果某地媒体对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行为保持较高的关注度，那么由于聚焦效应和放大效应的存在，将会对当地政府官员的政绩声誉产生重大影响，较好的媒体声誉将使政府官员在晋升锦标赛中获得加分，较差的媒体声誉将使政府官员在晋升锦标赛中被扣分，甚至可能因此被一票否决。可见，在晋升锦标赛理论框架中加入媒体关注变量后，地方政府的环境污染治理行为将会有显著改变，地方政府将更加重视本地区的环境污染治理工作，以求在主政期间不仅获得较高的经济增长率等显性政绩，还通过新闻媒体途径获得较高的政绩声誉效应，从而在晋升锦标赛中有更大的概率胜出。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设：

H1：一个地区的环境污染治理媒体关注度与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投入成正比。

(二)计量模型的提出

为了验证上述研究假设，本文提出如下面板数据模型：

Indit=α1Mediait+β1Popuit+β1Pgdpit+β2Secondit+β3Roadit+β4Patentit+

β5Tradeit+ui+εit

(1)

Indit=α1Mediait+α2L.Mediait+α3L.Indit+α4L2.Inditit+β1Popuit+β1Pgdpit+β2Secondit+

β3Roadit+β4Patentit+β5Tradeit+ui+εit

(2)

Indit=α1Mediait+α2W*Mediait+α3W*Indit+β1Popuit+β1Pgdpit+β2Secondit+

β3Roadit+β4Patentit+β5Tradeit+ui+εit

(3)

模型(1)为静态面板数据模型，模型(2)为动态面板数据模型，它在模型(1)的基础上加入被解释变量Indit的一阶和二阶滞后项L.Indit和L2.Indit，以及解释变量Mediait的一阶滞后项L.Mediait作为解释变量，以考察媒体关注对于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行为的长期动态影响。模型(3)为空间面板数据模型，它在模型(1)的基础上加入被解释变量Indit和解释变量Mediait的空间滞后项W*Indit和W*Mediait，以考察媒体关注对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行为的空间动态影响。W表示各省份在空间上是否相连的空间权重矩阵，定义如下：

(4)

式(4)中，wij为省份i和省份j的空间权重，当两个省份在空间上相连时wij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且对角线上的元素w11=…=wnn=0。上述模型中，各变量的衡量方法如下：

环境污染治理投入Indit是本文的被解释变量，环境污染物根据形态可以分成废气污染物、废水污染物和固体废弃物，因此本文使用如下4个指标作为Indit的具体衡量指标：环境污染治理总投入Polco，衡量地方政府在环境污染治理工作上的总体投入水平；废气污染治理投入Air，衡量地方政府在治理废气污染工作上的投入水平；废水污染治理投入Water，衡量地方政府在治理废水污染工作上的投入水平；固体废弃物治理投入Solid，衡量地方政府在治理固体废弃物工作上的投入水平。由于中国不同省市的地理环境、资源要素禀赋等存在较大差异，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和产业结构层次也各不相同，因此各地区环境污染物的排放水平和结构也都有着较大差异，本文采用上述4个衡量指标可以较为全面地反映地方政府在环境污染治理上的投入水平和环境污染治理行为。

媒体关注Mediait是本文的解释变量，现有文献在公司层面主要通过百度新闻搜索关键词作为上市公司媒体关注的衡量指标，而本文以省级面板数据作为研究样本，省以下又包括地级市、县级市、乡镇等行政层级，无法通过罗列地名关键词的方式进行有效搜索，因此参照孔东民等学者的做法[23]，使用CNKI《中国重要报纸全文数据库》作为数据来源，采用手工搜集和整理的方式获得各地区的媒体关注指标。具体做法是：首先，确定各省市的省级党报名称，如北京市为《北京日报》、广东省为《南方日报》等作为检索对象，省级党报是各省市最权威且最有影响力的报纸，将它们作为媒体关注指标的数据来源具有较强的合理性。其次，确定环境污染治理相关的关键词，本文选择“污染治理”作为关键词在各省市的省级党报全文进行检索，以出现该关键词的新闻报道篇数作为该省环境污染媒体关注的衡量指标Mediaw。同样，本文选择“环境治理”作为关键词在各省市的省级党报全文进行再次检索，以此作为衡量该省环境污染媒体关注的另一衡量指标Mediah。根据本文的研究假设，不管被解释变量为Polco、Air、Water还是Solid，预计解释变量Mediaw和Mediah的系数符号都显著为正。此外，模型(3)中的空间滞后项W*Indit反映了与一个省份在空间上相连的周边省份的环境污染治理投入水平，W*Mediait反映了与一个省份在空间上相连的周边省份对于环境污染治理的媒体关注水平。

为了控制其他因素对模型估计结果带来的影响，参照李香菊和刘浩[7]、潘孝珍[24]等文献，本文使用的控制变量包括：人口规模Popu，由地区年末常住人口数衡量，人口规模越大的地区对于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投入需求也越大，预计其符号为正。人均地区生产总值Pgdp，由地区生产总值除以年末常住人口计算得到，社会公众对于环境的质量要求随着经济发展水平而提高，人均地区生产总值越高则地方政府的环境污染治理投入水平也越高，预计其符号为正。第二产业比重Second，由第二产业增加值除以地区生产总值计算得到，第二产业是环境污染物的主要来源产业，第二产业比重越高的地区环境污染物的排放水平也可能越高，地方政府为了达到一定的环境污染治理效果需要投入的财力水平也越高，预计其符号为正。人均公路里程Road，由等级公路里程除以年末常住人口计算得到，人均专利数Patent，由国内专利申请授权数除以年末常住人口计算得到，贸易依存度Trade，由进出口总额除以地区生产总值计算得到，上述3个指标从不同角度刻画中国各省份的社会经济总体特征。

三、数据来源与描述性统计

(一)数据来源说明

媒体关注的衡量指标Mediaw和Mediah根据CNKI 《中国重要报纸全文数据库》手工搜集和整理得到，其他变量指标根据2005～2018年《中国统计年鉴》提供的原始数据整理得到。其中，山东省媒体关注的数据在数据库中缺失，西藏自治区的污染治理投入大部分年度数据缺失，因此将这两个省份从研究样本中剔除。表1报告了各省、市、自治区的党报名称。

表1各省、市、自治区的党报名称

(二)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表2分别报告的是各变量在2004年和2017年的描述性统计结果，本文以2004年为基期，对各货币衡量指标进行价格指数处理。可以看到，中国各省份的环境污染治理总投入Polco的平均值从2004年10.10亿元增加到2017年14.01亿元，但其增长速度仍远低于同期人均地区生产总值Pgdp，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投入未能与经济增长保持同步。具体而言，废气污染治理投入Air的平均值从2004年4.55亿元增加到2017年9.00亿元，增长幅度相对较大，表明在2004～2017年的14年时间里，中国地方政府的环境污染治理投入主要集中于废气污染物，这和中国当前空气污染较为严重的国情，以及社会公众对于雾霾治理的迫切诉求直接相关。在同时期，废水污染治理投入Water的平均值由3.08亿元下降到1.62亿元，固体废弃物治理投入Solid的平均值由0.51亿元下降到0.36亿元，表明在政府环境污染治理资金投入一定的情况下，不同类型污染物的治理投入存在竞争关系，同时也表明中国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投入还有较大幅度的提升空间。

媒体关注Mediaw的平均值从2004年9.62篇增加到2017年74.69篇，媒体关注Mediah的平均值从2004年34.45篇增加到2017年216.21篇，表明2004～2017年的14年时间里，随着中国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社会公众对于良好生态环境的诉求不断增加，新闻媒体对于环境污染治理的关注程度有较大幅度的增长。从控制变量的变化情况来看，人均国内生产总值Pgdp、人均公路里程Road和人均专利数Patent在2004～2017年也有较大幅度的增长，人口规模Popu在2004～2017年略微增长，第二产业比重Second和贸易依存度Trade则都有不同程度的下降。从地区间差异来看，不管是2004年还是2017年，各变量的最大值和最小值都存在较大的差异。

表2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基准模型的估计结果

为了使数据更加平滑，本文在模型估计时对所有连续型变量取对数处理，在变量名前加前缀Ln_表示。表3报告了作为基准模型的模型(1)估计结果，其中：列(1)～(4)的解释变量为Mediaw，列(5)～(8)的解释变量为Mediah。Hausman检验结果表明，列(1)～(3)、列(5)～(7)应采用面板数据固定效应模型进行估计，列(4)～(8)应采用面板数据随机效应模型进行估计。

表3静态面板数据模型估计结果

注：***、**、*分别表示1%、5%、10%水平上显著。下表同。

从表3中可以看到，媒体关注Mediaw在列(1)～(3)中系数都为正，且都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显著，可见Mediaw与Polco、Air、Water存在显著的正相关关系。媒体关注Mediah在列(5)～(7)中系数都为正，且都在1%的水平上显著，可见Mediah与Polco、Air、Water也存在显著的正相关关系。上述实证结果表明，新闻媒体对于环境污染治理的报道将会督促地方政府加大环境污染治理的总体投入水平。具体而言，主要增加了地方政府对于废气污染治理和废水污染治理的投入水平，但对固体废弃物治理的投入水平并无显著促进作用。可能的原因是，废气污染物和废水污染物排放后具有流动性，本地区排放的污染物有可能随着气体和水流扩散到其他地区，因此不论是社会公众还是新闻媒体，将关注重点更多集中于地方政府废气污染和废水污染的治理投入，而对于地方政府固体废弃物治理投入的关注相对较少。

从控制变量的估计结果来看，人口规模Popu在列(1)、列(2)、列(5)和列(6)中显著为负，在列(3)和列(7)中不显著，在列(4)和列(8)中显著为正，表明人口规模对地方政府不同污染物治理投入上的影响存在较大差异，但在列(1)和列(5)中显著为负，表明人口规模总体上降低了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投入水平。同样的，人均地区生产总值Pgdp、第二产业比重Second、人均公路里程Road对于地方政府不同污染物治理投入上的影响差异较大，可能的原因是本文选择的被解释变量涵盖了地方政府在废气、废水、固体废弃物治理上的投入，而不同形态的污染源在地域分布特征、污染物流动性等方面都有着较大差异，导致本文所使用的Pgdp、Second、Road等控制变量对于地方政府在不同污染物治理投入上的影响差异较大。最后，人均专利数Patent仅与地方政府废水污染治理投入负相关，贸易依存度Trade仅与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总体投入、废水污染治理投入负相关。

(二)考虑媒体关注内生性问题的稳健性检验

实际上，在对模型(1)进行估计时，媒体关注本身可能存在内生性问题，因为本文研究的是媒体关注对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行为的影响，但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投入的增加同样也可能带来新闻媒体更多的关注，如浙江省实施“五水共治”工程，显然浙江省地方媒体也会给予更多报道，导致媒体关注衡量指标上升。为了解决媒体关注变量本身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本文进一步使用媒体发文总量作为工具变量，采用面板数据工具变量法对模型(1)进行二阶段回归分析。具体而言，本文采用的重要工具变量是构建媒体关注指标所对应的报纸当年度发文总量，数据通过CNKI《中国重要报纸全文数据库》手工收集。有效的工具变量需要具备相关性和外生性两个条件：首先，报纸发文总量越高，报道“污染治理”“环境治理”等与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相关的新闻篇数也会越多，即本文的媒体关注指标与报纸发文总量成正比，两者具有相关性；其次，报纸当年度的发文总量只与报纸本身定位和发展有关，地方政府不可能因为报纸发文总量的增加而增加环境污染治理投入，符合外生性条件。因此，报纸发文总量可以作为媒体关注的有效工具变量。此外，本文使用的工具变量还包括各省市报纸出版总印数、报纸出版种数，以及解释变量的一阶和二阶滞后项。表4报告了考虑模型(1)中媒体关注内生性问题的稳健性检验结果。

表4考虑媒体关注内生性问题的稳健性检验结果

从表4中可以看到，当使用工具变量法解决媒体关注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后，Mediaw和Mediah的系数在列(1)、列(2)、列(5)和列(6)中显著为正，表明媒体关注能显著提高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的总体投入水平。具体而言，媒体关注显著提高了地方政府在废气污染治理上的投入水平，这也和近年来中国雾霾天气高发，社会公众更多的关注空气污染治理直接相关。但是，媒体关注对于地方政府在废水污染治理和固体废弃物治理上的投入并不存在显著影响，其原因可能是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投入资源总量有限，在废气污染治理、废水污染治理和固体废弃物治理上的资金投入存在一定程度的竞争性，随着媒体关注对地方政府废气污染治理投入影响的提高，地方政府在废水污染和固体废弃物治理上的投入也就相对减少，从而在统计上未能显著。

五、基于时间动态效应和空间动态效应的进一步研究

(一)基于时间动态效应的进一步研究

本文使用动态面板数据模型(2)，即在模型(1)中加入解释变量和被解释变量的时间序列滞后项作为解释变量，以考察媒体关注对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行为的长期动态影响。采用Blundell 和 Bond提出的系统GMM方法对模型(2)进行估计[25]，使用尽可能多的滞后项作为工具变量，以解决动态面板数据模型估计中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表5报告了模型(2)的估计结果，其中：Sargan检验结果表明，列(1)～(8)在系统GMM估计中使用的所有工具变量都通过工具变量有效性检验；Arellano-bond检验结果表明，列(1)～(8)的扰动项一阶差分存在一阶负相关，但都不存在二阶自相关，因此接受扰动项it序列不存在自相关的原假设，可以使用系统GMM方法对动态面板数据模型进行有效估计。

表5动态面数据模型估计结果

从表5中可以看到，Mediaw在列(1)和列(2)中显著为正，Mediah在列(5)和列(6)中显著为正，即媒体关注显著提高了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的总体投入水平，具体而言，主要增加了地方政府对于废气污染治理的投入水平，其结果与表3和表4基本一致。此外，从解释变量的滞后项来看，Mediaw的一阶滞后项L.Ln_Mediaw在列(2)中显著为负，Mediah的一阶滞后项L.Ln_Mediah在列(5)和列(6)中显著为负，表明媒体关注滞后项对于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投入具有回调作用，即较高的媒体关注尽管提高了本年度的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投入，但由于地方政府用于环境污染治理的资源有限，将会降低地方政府下年度的环境污染治理投入。不过，由于解释变量滞后项的系数绝对值明显小于解释变量本身的系数，表明媒体关注滞后项对于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投入的回调作用明显小于媒体关注本身对于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投入的促进作用。同时，L.Ln_Mediaw在列(3)和列(4)中显著为正，L.Ln_Mediah在列(7)和列(8)中显著为正，表明媒体关注即使不能有效提升当期的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投入，也能提升下期的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投入。最后，L.Ln_Y表示各模型被解释变量的一阶滞后项，其系数在列(1)到列(3)、列(5)到列(7)中都显著为正，表明地方政府在除固体废弃物以外的其他污染物治理投入上具有连续性，上年度较高的污染物治理投入也会带来本年度污染物治理投入的提高。

(二)基于空间动态效应的进一步研究

本文使用空间面板数据模型(3)，即在模型(1)中加入解释变量和被解释变量的空间滞后项作为解释变量，以考察媒体关注对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行为的空间动态影响。采用Lee 和 Yu提出的准最大似然估计法(Quasi-Maximum Likelihood，QML)对模型进行估计[26]，表6报告了模型(3)的估计结果。

表6空间面板数据模型估计结果

从表6中可以看到，Mediaw在列(1)到列(3)中显著为正，Mediah在列(5)到列(7)中显著为正，表明一个省份的媒体关注水平显著提高了当地地方政府的环境污染治理投入，其估计结果与表3一致，可见媒体关注能够有效督促地方政府治理环境污染的研究结论具有较强的稳健性。W*Ln_Mediaw在所有列中都不显著，W*Ln_Mediah除列(6)外也在其他列中都不显著，表明从总体上而言，周边省份的媒体关注水平对本省份的环境污染治理投入并不存在有效的督促作用，即一个省份对于环境污染治理的媒体关注水平只能提升本省地方政府的环境污染治理投入，而不会对周边其他省份的环境污染治理投入产生影响。W*Indit在列(1)～(3)、列(5)～(7)中都显著为正，表明周边省份的环境污染治理投入能够提升本省份的环境污染治理投入水平，即一个省份的环境污染治理投入能够对邻近省份起到示范作用。

六、研究结论和建议

本文基于2004～2017年省级面板数据，就媒体关注对中国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行为的影响进行实证分析，研究结果表明：

1.在不考虑媒体关注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时，媒体关注显著提高了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总体投入水平，具体而言，提高了地方政府在废气污染治理和废水污染治理上的投入水平。在考虑媒体关注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后，面板数据工具变量估计结果表明，媒体关注显著提高了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总体投入水平，具体来说主要是提高了地方政府在废气污染治理上的投入水平，但在废水污染治理和固体废弃物治理投入上并无显著效果。总体而言，不管是否考虑媒体关注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媒体关注都能有效提高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的总体投入水平，并且由于近年来中国雾霾天气的影响，新闻媒体对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的关注日益聚焦空气污染治理，因此媒体关注主要提高了地方政府在废气污染治理上的投入水平。

2.基于时间动态效应和空间动态效应的进一步研究表明，媒体关注对于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投入的督促作用仍具有较强的稳健性。此外，从动态面板数据模型的估计结果来看，媒体关注滞后项对于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投入水平具有回调作用，即本年度较高的媒体关注将会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下年度的环境污染治理投入水平；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投入在时间上具有连续性，当年较高的环境污染治理投入水平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下年度的环境污染治理投入水平。从空间面板数据模型的估计结果来看，媒体关注对于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的督促作用仅限于本省份，而无法对周边省份地方政府的环境污染治理行为产生影响，但是本省份地方政府的环境污染治理行为对周边省份地方政府具有显著的示范效应。

上述研究结论的政策含义包括：(1)基于媒体关注对地方政府行为存在的聚焦效应、放大效应和声誉效应，中国应充分发挥新闻媒体对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投入的督促作用，并做到地方政府在环境治理决策、投入以及绩效评价等全流程信息的充分公开披露。(2)中国政府在鼓励新闻媒体对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的成功经验进行宣传报道的同时，也应允许新闻媒体对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的不足之处给予批评监督。(3)由于当前新闻报道主要以废气污染治理居多，因此媒体报道对地方政府环境污染治理的促进作用也主要体现在废气污染治理投入上，应进一步引导媒体报道加强对地方政府在废水污染、固体废弃物治理上的关注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