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节,江城今昔
2019-12-02丁海笑
丁海笑
有的小城,只存在于天气预报中。它可能是你某个同学的家乡,某次旅行的路过,也可能是你一辈子都不会特地前往的地方。然而它却藏着隐匿的山水、古老的集市和正在被瓦解的乡愁。
我来来回回去过重庆几十趟,却没有到过那三个峡——瞿塘峡、巫峡、西陵峡,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有机会以奉节县为中心,对三峡地区进行一次深度旅行。我本打算只在奉节住上1周,可没想到日子一晃,2个月就过去了。
“十岁之前,我都住在江边,阳台就正对着长江。我写过一篇作文:茉莉花种在阳台上,江风吹过来的时候就能闻到茉莉的香味。每年夏天,父亲都会去防洪抢险。当时,最宽的街只能容纳2辆车,每到下雨,街上就很泥泞……”一位归乡的奉节人对我说道,那时的老县城还在。
三峡
6月,我在台湾宜兰的民宿面朝稻浪。老板娘千惠的父亲知道我从成都远道而来,娓娓说起他在20几年前曾到过三峡。
那时盛行告别三峡游,许多华人从海外专程来三峡。后来拍三峡、拍移民,搞纪录片、做纪实报道的人不计其数。为何长江三峡会牵动那么多人前往呢?英国人利德在《扁舟过三峡》中写到:任何言语文字都无法表达长江三峡带给我的震撼。
拍摄三峡的英国摄影师纳达夫·坎德发现,中国沿长江而生的人口超过1.5亿,这个数字比当年美国的总人口还要多。坎德遇到的大部分中国人对长江都有感情——“我曾向一个北京人提起长江,他能滔滔不绝地给我讲上半天长江的故事。但和一个纽约人聊关于密西西比河的事,通常得到的回应是一无所知。”
关于三峡地区的巨变永远是一种“抢救性”记录,正如拍摄三峡的中国摄影师黎明所说:“如果没有留下记录,我们甚至无法找到回忆的坐标和通道。”
万商毕集
听父亲说,1969年,他12岁时被送往湖北老家郧县,顺长江而下,过万县时,他记忆中码头上有一道长长的梯步,望不到尽头,但现在那条梯步已经没入水中。过三峡的时候,云雾漫天,激流险滩,难以忘怀。
到奉节都要过万州(万县)。我到达万州北站的时候下着雨,从高铁上望出去的万州规划整齐、高楼耸立,同我去过的其他城市没什么区别。 历史上,奉节曾管辖着万州,奉节是古夔州治府所在地,从汉代起就一直是三峡地区的行政中心。百年之间,万州与奉节的政治、经济地位发生了对调。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签订的《中英续议通商行船条约》,使得万州被辟为通商口岸,成为川东、鄂西、陕南、黔东、湘西的物资集散地,万州也一跃成为四川第三大城市,有“成渝万”之称。百年变迁已让万州成为一个地区性中心。1950年,奉节从属万县,直到1997年重庆被列为直辖市后,奉节才从万州的管辖中脱离出来,直属重庆。
消逝的寨城
20世纪初,只要路过奉节老城的人,都会对那里精美的建筑和喧嚣的码头赞不绝口。“船和沙滩似乎形成了一个摇摇晃晃的世界。”1911年,德国人魏司来到暮色四合的奉节码头,写下这样一段话。他站在古老而潮湿的阶梯上,灯火闪烁,人群喧闹。
码头上或许还有三三两两的彩色帐篷——茶铺,悠闲的人们围坐在里面剃头、乘凉、打牌,他们喝着琥珀色茶汤的老鹰茶——一种在川东地带的城镇和交通码头到处可见的餐茶,享受着缓慢的生活。
奉节的老城更像是一座清秀的水寨,屹立在江边、河岸,老城人称江是长江,河是梅溪河,大南门外是长江。奉节人离开、回来都要通过大南门码头,大南门又叫依斗门。
长江上另有一座“水上的世界”,也在并行不悖地运转着。梅溪河是奉节人自己的河,这里更生活化,水质更清澈,人们在河边挑水、玩耍、跑步、练武术。
“小时候天天都有洋人,赶船旅游,我们喊那些女人‘洋婆子‘美人,喊‘美人就是因为生得乖嘛。那时候蛮稀奇他们的,我们那些同道的小娃儿就喊‘洋人、洋人。从船上一下来,他们就到街上买这样东西、买那样东西,买我们的梳子。”
92岁的夔梳老艺人卜言芝向我描绘了一个民国时期的三峡游客码头。和如今那些有着泳池、剧院的五星级游轮的旅游码头不同,那时的游轮是要开进老城的。
元宝形状的奉节老城,拥有完整东西南北门,依风水格局而建筑,绸缎商、盐贩子、柑橘农、土酒倌熙来攘往,苦力从码头旁的宁江盐井里用黄杨扁担挑盐,通过海螺般的井道上岸,如山的货物被交与船夫与骡夫。穿过高江急峡,船工号子、两岸猿声、山歌小调不绝于耳。
2017年,因道路改善,奉节拟对老城的最后一个角落进行拆迁,夔州旅游文化新区成立,全县的支柱产业由煤矿转为文化旅游。
奉节县城已经逐渐远离了古夔州城和白帝城的区域。现在的县城沿长江主干道呈东西分布,最西边是新区,是城市扩张的方向。中部是三马山新城,就是新县城,以半山腰的夔州路和沿江的滨江国际一带最繁华。山城新景不亚于百转千回的夔州古貌,奉节正在逐渐变成一座山水宜居城市。当夕阳斜过新城,霓虹灯亮起,“不夜城”奉节才实至名归。
老城如今只剩一小块地方和一个小码头。斑驳的树荫下,高低错落的灰砖建筑里,住着一群依然固守老城的居民。往东过梅溪大桥是宝塔坪,那里是游轮游客上岸的旅游码头,再往东是白帝山、赤甲山和瞿塘峡,把瞿塘峡走完,到了大溪,就是巫山的地界了。
彩虹寨城
奉节新城是一座立体的城市。空中人行道、水泥吊脚楼随处可见,无数的暗门上上下下,房屋一阶一阶地向上垒。夜幕降临,我似乎置身于一座赛博朋克式的淡紫色寨城,明明灭灭的霓虹灯随山势而上。
因为城市的不断扩张和建筑水平的提升,建筑被建在原本不适合发展城市的山上。一幢悬空的楼横在路中央,楼下可通汽车,旁边是一条有着长长梯步的堤坎,长江一带的山城常有这样魔幻的街道,上下延伸,依水位和山势变更格局。格子般的房屋,顺着梯步一层层垒上去。梯步名曰“朝阳街”,一则因为朝着太阳的方向,二则也许是暗指堤坎的尽头是过去的县府。
傍晚,我们开车一路攀升,到凤凰山上看江城夜景,一路风光酷似莲花谷地加德满都。我们在清净庵门前停了车,清净庵对面有一个建在半山腰的空中游乐场,摩天轮和海盗船就悬在半空中,看起来十分魔幻,又有些惊悚。
夕阳被一层水雾笼罩,太阳来不及映红江面就落了下去,霓虹灯渐起,与白日所见的奉节完全不同。高架桥从空中穿过,看上去像要通往一座“天空之城”,超现实,却还保留着山峡老城的古韵。
这里的夜市同川江一带颇为相似,服装摊位沿街叫卖、火锅店占道经营,好一派江湖气息。广场舞、坝坝茶、烧腊夜啤酒更是见缝插针,初觉凌乱,但细细体会,又能感到大千世界的丰富多彩,这种别样的风情大概只有在文化多元的南洋一帶才能见到。
这里的人有着宽阔的眼窝,男人留小胡子,女人穿着性感的背心。广场上,有人在跳“鬼步舞”,踩着迈克·杰克逊式的舞步,随着节奏往后退。人们悠然自得地在这里生活,天桥下、梯步上,都能看到聚在一起打川牌的老人,这些老人还会出现在人民广场、沿街小巷和电梯公寓的底层。 (图片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