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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翔入狱四年间

2019-12-02黄剑

南方人物周刊 2019年36期
关键词:中百徐翔宁波

黄剑

11月6日下午4点,应莹接到离婚律师孙薇的电话。律师告诉她,她与徐翔离婚案一审宣判因故取消。之后,上海市黄浦区法院发来短信,正式通知她宣判延期。离婚案的宣判时间原定于11月7日。

此时,一些记者已提前赶至上海,期待这场百亿婚变的大结局。突生变故,记者们只能请应莹“再说几句”,以应付发稿危机。

几天之后,应莹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苍天在上,我要继续离婚》,这算得上是《我要离婚》第二季了。她以一篇长文再次表达要与徐翔离婚的意愿。行文依旧情绪激昂:“朗朗乾坤,堂堂上海,离婚之难,居然是难于上青天。”

法院没有告诉她延期的原因,也没有提及调整后的宣判日期。不过,她相信,这婚离定了。

此时,距离徐翔被捕,已经过去整整四年。四年前的11月1日上午,徐翔从宁波坐车沿G15高速公路前往上海,而后在杭州湾跨海大桥上,被抓捕。

2017年1月,徐翔以操纵证券市场罪,被青岛中级人民法院(下称“青岛中院”)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六个月,没收非法收入71亿余元。

案发后,徐翔家族名下资产被法院冻结,包括泽熙系公司、徐翔父母名下以及其夫妻名下的所有资产,还有一些关联朋友的资产也一并查封,以当时的市值计算,价值210—250亿元之间。徐翔旗下包括上海泽熙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称“泽熙”)在内的多家投资管理公司已经停止全部业务,只有他控股的两家上市公司,还在正常运转。

徐翔被抓之后

徐翔被捕时穿着白大褂的照片在互联网上如病毒般传播。网民讨论的不是天才股票交易員的堕落,而是这位“股神”身上的白大褂,牌子到底是阿玛尼,还是爱马仕。

照片也传到了徐翔部下的手机里,这些上海泽熙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称“泽熙”)的交易员,大多失魂落魄,如同受难日降临。在此之前的每个交易日,徐翔都会九点到公司与他们开晨会,除了中午参加券商研究员、客户组织的饭局,会一直跟他们在交易室里待到下午三点。三点收盘之后,他会和研究员单独沟通。

2015年11月1日下午,应莹在上海家中被警方带去协助调查。此时,她才知道徐翔已经被抓。调查结束之后,返回家中,未接电话和短信已经填满了她的手机。

所有人都在问她徐翔的情况,但是和他们一样,除了媒体报道的信息,她对丈夫的状况知之甚少。她与徐翔父母联系。徐父徐母已经找了律师。儿子出事,他们备受打击,犹如惊弓之鸟,对外面的人和事,都敏感异常。应莹被请去协助调查,平安归来后发现,婆媳关系已出现裂痕。

丈夫出事,公婆猜疑。应莹害怕,与徐翔的旧部联系,他们也是一团乱麻。徐翔部下多名核心成员常在一起,商讨对策,度过混乱期间。他们多为徐翔控股的两家上市公司——大恒科技和宁波中百——的董事会成员,或者管理层。

彼时,鲁勇志为大恒科技董事长、总裁,赵忆波为大恒科技副董事长和宁波中百董事会董事,严鹏任大恒科技监事长和宁波中百副董事长、董秘,徐正敏任大恒科技非职工监事和宁波中百监事会召集人……他们都曾是泽熙的骨干。

不过,徐翔旧部在为稳定两家上市公司出谋划策的时候,也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担忧。在徐翔被抓不久,他们中有数人被带去协助调查。

因为资产被青岛中院冻结,泽熙陷入瘫痪,无法给员工发放工资。与此同时,房东业主东亚银行也来收取办公室租金。泽熙账上没钱,无力承担。应莹不得不向青岛中院申请资金。直到两年后,银行才向泽熙返回一笔资金,解决了员工工资问题。

这是应莹过去几年为徐翔成功解决的少数事情之一。在徐案爆发后,不少人期待她能帮助徐翔处理好庞大的资产,但有些强人所难。

在此之前,应莹只是在泽熙做财务复核之类的工作,更多时候,她在家教育孩子。她说,在泽熙只是做过些“杂事”,不懂投资,无法担此重任,“实在是我能力范围之外。”

事实上,徐翔在出事不久后,写了一份授权书,授权一名部下处理泽熙的一些善后工作。

一直到2016年11月,事发一年以后,案件开庭审理,应莹才得以见到徐翔。在此之前,只有律师可以会见他,她能做的只有不断跟律师沟通。案件判决之后,应莹才有机会去青岛监狱探访徐翔。不过,在妻子面前,徐翔问的都是家里的情况,孩子、老人怎么样?资金来源怎么办?没有提及泽熙和上市公司。

风暴中的上市公司

徐翔以股票交易闻名,被同行称为“私募一哥”。在出事之前,他已开始转型,先后成为宁波中百和大恒科技的第一大股东,尝试从股票交易员变成企业投资经营者。

2014年2月,徐翔从黑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拍卖会上,买下宁波中百股权15.69%,成为第一大股东。正如其偶像“股神”巴菲特和索罗斯所做的那样,把资本与实业结合,从单纯的交易员和投资家,变成参与实体经营的企业家。

“这个企业我要经营下去,留给我儿子。”他在收购完成后,对自己的下属说。

同年11月,他以母亲郑素贞的名义,收购上市公司大恒科技29.52%股份,交易价格为12亿元,成为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大恒科技于1988年底由中科院创立,主营光学、激光元器件及设备。“大恒”是为了纪念“中国光学之父”王大珩。徐翔认为,这个由科学家创立的公司质地优良,希望把它打造成有国际竞争力的中国高科技公司。

2013年以后,徐翔手中掌握的资金已过百亿,体量过大,已经很难为二级市场所容纳。“投资完全靠二级市场不可能。他需要为这些钱找出路,做资产配置。”宁波一名知情人解释徐翔转型的原因。

但是,2015年案发,两家上市公司很快卷入风暴之中。

大股东被抓,董事长“失联”,大恒科技内部也出现了一些不同声音,一些员工对于公司的前景产生怀疑,部分子公司高管和员工辞职。

“我觉得是一个挺正常的反应。第一,新股东刚加入,大家有不确定感;第二,碰到了这么大的一个官司,公司内部员工有些不同的声音出来,也都很正常。”赵忆波后来向《南方人物周刊》介绍。他是徐翔团队的核心成员之一,长期在公募基金做投资,2013年加入泽熙。

在公司之外,麻烦也不少。大恒科技一些客户开始提出异议,致使经营受了一些影响。贷款也遇到困难。各家银行相继收贷,取消信用贷,只向大恒科技提供抵押贷。“银行是锦上添花,你大股东出问题,有不确定性,它们就会有一些内控机制。”赵忆波称。

钱的问题

“我们不敢说把这个企业做到多好,但是,不要毁在我们这个手上。”赵忆波回忆,在徐翔被抓之后,外部压力巨大,留守大恒科技的徐翔部众普遍持有这样一种心态,他们当时想的是要为徐翔负责,也要为上市公司和投资者负责。

2016年12月5日,徐翔案件在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

但是,要负起这个责任,只有心态并不够。

因为徐翔被抓,大恒科技的融资计划不得不搁浅。此前,大恒科技计划向大股东郑素贞(徐翔母)定向发行股票,融资23.93亿元,用于扩大业务。

变故打乱了徐翔团队最初对大恒科技的规划。“我并非抱怨,现在企业的确受到一点束缚,因为财力不足,虽然这几年恢复了不少,但如果有24个亿真金白银注入,那肯定不一样了。”赵忆波感觉遗憾。

在控股大恒科技后,徐翔原本计划收购两家美国高科技公司,都已进入谈判阶段。其中一家公司报价1000万美元,徐翔给回价1250万美元,但是想让对方的首席科学家加盟。他认为对方值这个价,应当给予尊重。“对于大恒科技,徐翔有一些想法、方向,但我没跟他深聊过。”赵忆波称。

那時候,徐翔比以往更忙,每天都会跟部下沟通大恒科技的事。他经常提到一些别人觉得陌生的词语,比如“皮秒激光”、“太赫兹”,对过去的那位沉迷于股票的交易员而言,这是不曾有过的。他的部下称,徐翔收购大恒科技,想的是持续经营,而不是炒一把就走了,留下一地鸡毛。

不过徐翔案发后,整个现金定增的融资搁浅,收购也就无从谈起。

受徐翔案影响,大恒科技至今也没法对员工实行股权激励。因为待遇不能改善,一些人才开始流失。据当时媒体的报道,大恒科技出现不少高管离职现象。徐翔的旧部有心无力,“那时候三十多家各类子公司,离职的高管不到10个。我们尽力挽留,但也尊重人家。”

赵忆波说,钱的问题是制约他们快速发展的一个主要的因素。“任何事情都做不了,这也是我们痛苦的地方之一。”

泽熙无法运转后,徐翔团队开始把主要精力投入到两家上市公司,希望保住这两块资产。这是他们最后的留守地。

应莹是徐翔与其团队之间的信息传递者。自从徐翔入狱以后,两家上市公司一旦有重要事项,都会与应莹沟通。每个月去青岛,应莹都会把这些信息告诉徐翔。上市公司负责人也会定期去监狱探望徐翔,和他沟通公司的事项。不过,因为公司无法融资,徐翔也出不了太多主意。

“我一月会见一次。你不可能把紧急的事情拖到会见的时候再去问,主要的决定还是团队在做。”应莹介绍。

大恒科技在某种程度上,更像是一家非上市公司。徐翔的旧部,只能在其中小修小补,少犯错误,维持公司活下去。“穷人的孩子好当家,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赵忆波自嘲。

这些高管也在跟着行业的步伐试探。最近几年,大恒科技一直在慢慢做人工智能方向的尝试,主业比较稳定。但归根结底,最后又回到了钱的问题。“如果有融资,投资或者收购了一两家AI公司都有可能的。”赵忆波称。

应莹关于离婚案的第二次说明

2016年,大恒科技实归属股东的净利润为2937.27万元,比徐翔在的2015年,反而提升了6.46%,随后两年,这一数据分别为3484.79万、5064.47万,逐年递增,现金流也在慢慢好转。不过,盈利提升依赖的是徐翔旧部的投资能力,大恒科技持有诺安基金20%的股份,利润增加主要源于基金收益。2019年前三季度,大恒科技净利润为3173.79万元,基础业务出现增长。

“幸好我们的团队还是比较稳定的,就是靠他们支撑着,当时也没有负债和抵押。”应莹向《南方人物周刊》说道,他们的公司没有像股权质押的公司那样,在大股东出事后便活不下去。

控制权争夺

过去五年里,徐翔在狱中得到了另一个坏消息:在他落魄之时,两名同乡试图控股宁波中百。

2018年4月,宁波商人张江平、张江波兄弟通过旗下投资公司,突然向宁波中百股东发起要约,拟收购6202.19万股股票,占公司总股本的27.65%,每股收购价高于市场价。彼时,张氏兄弟创立的太平鸟集团业绩不好,需要寻找新业务。

一旦要约收购顺利完成,张氏兄弟将取代徐翔,成为宁波中百的实际控制人,合计持有32%的股份。而徐翔将失去对公司的掌控,前功尽弃。

张氏兄弟的收购意图显现之后,宁波中百管理层反应激烈,他们联系了应莹。应莹很快飞往青岛,去见狱中的徐翔。了解到情况后,徐翔只说了两点:一要保住股权,二是判断对方不会成功。

宁波中百的徐翔旧部与他的想法一样,准备阻击张氏兄弟。

此前,有分析人士认为,张氏兄弟在徐翔股权被冻结期间尝试要约收购,可能判断青岛中院将会拍卖徐翔股权,前来“捡漏”。“他们(张氏兄弟)肯定也有错误的信息。”知情人士向《南方人物周刊》说道。

宁波中百很快召开股东大会。在会上,应飞军向股东转述了青岛中院的答复:没有拍卖计划。在会上,公司甚至曾一度想通过股东投票,修改公司章程,以阻击张氏兄弟。徐翔旧部也做了相应对抗措施,多人计划在二级市场阻击。

“要约收购必须一举拿下,不然,那就败了。”一名知情人士称。“青岛跟他有沟通的。因为它查封得了大股东的股权,如果大股东变成二股东,查封的资产就贬值了。”

上述知情人士分析,出现股权之争的根本问题还是中百股权冻结与法院甄别程序的停滞。“甄别程序久而不决,公司感觉是漂着没有锚点,那资本市场上总有一些人来寻找机会。”

最终的结局,是双方握手言和,签订了一份《合作协议》。张氏兄弟要约收购股票占比下调为5.56%,放弃争夺第一大股东。

监狱中的徐翔,保住了自己的实际控制人地位,依然能够掌控宁波中百。

离婚能否分割百亿资产

自从8月底离婚案在青岛监狱开庭后,应莹再也没有见过徐翔。不过,她说,与徐翔离婚的决心愈发坚决。因为来自于徐翔的父母、朋友的压力过大。

徐翔被抓之后,他和他家庭名下所有资产账户都被冻结。这些被冻结的资产之中,有一部分被徐翔父母认为是属于他们的合法财产,有一部分是徐翔客户的资金,还有一部分则是朋友委托他理财的钱。徐翔很少帮不熟悉的人理财。

徐翔的父母和朋友,多年来希望应莹去与青岛中院沟通,加速徐翔财产的甄别,厘清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不过,应莹每次与青岛中院沟通,都没能得到满意答复。老人不太满意。

应莹认为徐翔父母已經不再信任自己。“我也能理解。儿子出了事,对他们打击很大。资产包括房子被冻结多年,只剩下养老金可用。在钱方面,他们会比较紧张。”应莹觉得,跟公婆已经无法沟通,很容易吵架。

“在应莹身边也不断会有亲友,给她说一些想法。”一位接近应莹的人士称。

所以,似乎两人非离婚不可,而且要快。

如果只是两个普通人之间的离婚,也许没有什么值得记述的。但这件离婚案涉及价值200亿资产的甄别、处理,其中也牵涉了公共利益,而应莹也不断在诉说她的离婚故事,这很难让一些人不去思考:这是不是一场“技术性离婚”?

真相只有徐翔和他妻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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