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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美”闻一多

2019-12-02李乃清

南方人物周刊 2019年36期
关键词:清华绘画

李乃清

《对镜》 作者闻一多

“绘画本是我的原配夫人,海外归来,逡巡两载,发妻背世,诗升正室。最近又置了一个妙龄的姬人——篆刻是也。似玉精神,如花面貌,亮能笼擅专房,遂使诗夫人顿兴弃扇之悲。”

1927年,闻一多在致饶孟侃的信中,以幽默风趣的比喻,道出了他在艺术上三方面的成就:绘画、诗歌和篆刻。

闻一多三子闻立鹏继承了闻一多的绘画天赋,后从事油画创作,闻立鹏之子闻丹青又选择了摄影艺术。闻丹青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祖父为人所知,通常因为他民主斗士的身份,而他丰盈的艺术生命常被后人所忽视,其实他身上具有浓烈的艺术家气质,在人生不同阶段,艺术创作始终都是闻一多不能割舍的志趣。

“在闻一多47年短暂的生命里,蕴藏着艺术家、诗人、学者、斗士多重身份,却始终贯串着一个追求——美。纯美的艺术,醇美的生命,审美的人生。”

“有灿烂晴日之景象”

在早期新诗创作中,闻一多大规模地使用色彩,在《死水》中,他将一沟臭水竟描出“绿成翡翠”、“锈出桃花”、“油织罗绮”、“霉蒸云霞”、“珍珠式的白沫”等斑斓的色彩,对颜色如此敏感,大约也和他美术专业的出身有关。

《清华扬帆》

《梦笔生花》

闻一多自幼就痴迷绘画。幼时家中藏书颇丰,闻一多经常临摹书中的绣像。家中的老人去看戏,他也跟着去,回来就能画出戏台上的场景。他还对剪纸颇有兴趣,在街上看到抬轿子的人,他就让姑母剪出抬轿人的剪影,没多久就学会了画剪纸的图样。

1912年,13岁的闻一多从湖北家乡考入北京清华学校。清华重视培养学生们的各种特长,绘画也是其中之一,并在中等科一至三年级设有图画课。闻一多的图画课老师先后有两位,都是美籍女士。一个叫司达尔(Miss Starr),擅长白描和石膏像;一个叫里格卡特(Miss Lyggate),擅长写生。在她们的鼓励下,闻一多身上的绘画天赋开始显山露水,兴趣也愈发浓厚。

学校两周开设一次图画班,闻一多勤加练习,水彩画和炭笔画都大有长进,清华两间图画教室,四面墙壁都贴满了学生们的习作,其中署名T.Wen(闻多)的作品尤为突出。比闻一多低一级的张闻骏曾见过一幅画,说那是闻一多用各种碎片拼起来的,非常特别。在级会的布告栏里,不少花鸟画也出自闻一多的手笔,他自己说:“习书画,不拘于陈法,意之所至,笔辄随之不稍停。”

1914年夏,闻一多参加司达尔组织的校外写生团,荷花池畔、圆明园废墟旁,都曾留下他的足迹。今天保留的闻一多绘画作品,水彩画寥寥可数,但他的水彩画很是突出,人称“闻一多的水彩景画,善露阳光,有灿烂晴日之景象”。

1915年6月,闻一多的绘画获全级第一名,作品还被选送到巴拿马博览会参展。同年11月,《清华年报》(后改名《清华周刊》)创刊,闻一多被校方指定为美术副编辑。

1921年春节过后,闻一多进入清华的最后一个学期。他承担了这一年《清华年刊》的编辑和设计工作。这本《清华年刊》的全部装帧设计,从黑色蜡皮的精装封面、扉页到题图、题花,都可以说是闻一多艺术生涯的处女作。据闻丹青介绍,辛酉级《清华年刊》的插图中,五分之四都是闻一多画的,单是专栏题图画就有12幅。其中有幅《梦笔生花》,借自李白少年时梦见笔头生花,于是天才瞻逸而闻名天下的典故,表现清华当年风华学子即将走上社会显露才华的抱负。此时的闻一多还没正式留学接受正规训练,但他已掌握了中西繪画艺术语言的基本要素,而且能将西方比亚兹莱的黑白画技法与中国传统木刻版画创造性地巧妙融合,体现了他早已形成的中西结合的艺术理念。

“12幅画作中,这幅尤为特别。”闻丹青指着标题为《Before the Audience》的一幅题图介绍道,“这幅画中,参加五四运动的学生在讲演,背景中有位黄包车夫。闻一多十分同情底层民众,因为自己出身乡绅家庭,他对底层了解很局限,其中重要的来源就是坐黄包车时和车夫交谈。”

1922年,闻一多获司达尔推荐,赴美国芝加哥艺术学院深造,他是清华历史上第一个主修美术专业的学生。在芝加哥的一年间,他对西方各画派有了更深的了解。一年后转至科罗拉多大学,闻一多与梁实秋结伴读书,这段时间他对油彩绘画产生了强烈兴趣。闻一多在美国的画作保存下来的极少,唯有梁实秋的回忆文章能提供点印象。这一时期,闻一多着力运用西方的许多技法,他画景,采用印象派的点彩法,画中阴影也都是紫色。他画人,常将面孔画得“狰狞可怖、面如削瓜,气氛厚重而深沉”。一次,他给梁实秋画半身像,结果头发涂成绿色,背景抹成红色,嘴角下撇,一脸愤懑,看上去“春风满鬓绿鬅松”,端坐两小时当模特后,梁实秋看了实在不敢恭维——“好吓人”。

刚去美国时,闻一多曾写家信告诉父母:“美术一途,当然没有穷境,不要说三年学不完,便是三十年也是不够的。但我现在对文学的趣味还是深于美术……我学美术是为了帮助文学起见的。”

从书籍设计到篆刻书法

留美归来后,闻一多曾任北平艺专教务长,并兼任油画系主任,在新月派文化圈子里写诗作画。当时女诗人凌叔华曾委托徐志摩请艺术友人作图画手卷留念,张大千、徐悲鸿、林风眠等人在手卷中都留有墨宝,闻一多也应约在卷中留有一段墨迹。他用笔勾画了一位长发白须的老者,有人认为可能画的是托尔斯泰。画卷只有9.4厘米,笔力苍劲老到,造型准确生动,极富西方形式美感,又不乏东方艺术韵味,这幅小小的毛笔小品,蕴藏着闻一多国画艺术的才华。

1927年,闻一多为潘光旦著《冯小青》一书设计封面,并作了一幅彩色插圖《对镜》。画中少女冯小青鬓发凌乱,娥眉微蹙,神情忧郁。闻一多以深深的同情塑造了封建社会中这个不幸的女性形象,画的上方挂着一只鸟笼,寓意主人公的悲剧命运。在这幅铅笔淡彩中,画面构图和人物造型显示了闻一多西方绘画的功底,考究的用色则追求东方艺术的含蓄意境,雪白的睡衣和浅土绿的墙壁形成一种冷灰色调,创造出深沉的悲凉气氛。

佩弦藏书之鉥

《古籀诗经》

1931年,闻一多为徐志摩生前最后一本诗集《猛虎集》设计了一张咄咄逼人、颇具先锋意味的封面。闻一多以鲜黄为底色,勾勒了几笔浓黑花纹,使得书籍封面摊开恰似一张虎皮,设计新颖而大胆。青少年时期被人戏称为“东方老憨”的闻一多,在这件书籍装帧作品中站在了时代的前沿。

1938年抗战初期,闻一多徒步从长沙行至昆明途中绘制了大量西南行速写,他说:“十余年来此调久不弹,专攻考据,于故纸堆中寻生活,自料性灵已濒枯绝矣。”然而,“涉行途中二月,日夕与同学少年相处,遂致童心复萌”,“沿途所看到的风景之美丽奇险,各种的花木鸟兽,各种样式的房屋器具和各种装束的人,真是叫我从何说起!途中做日记的人甚多,我却一个字还没写。十几年没有画图画,这回又打动了兴趣,画了五十几张写生画。”

《飞云崖》、《金凤山》、《重安江练子桥》、《黔灵山东峰》……从现今仅存的36幅西南行写生作品中,可以看出闻一多的绘画修养和功底,遒劲的笔力,俨然大家气派,画中流淌的,则是诗人对祖国山河的丰沛情感。

《金凤山》

“浠水闻一多教授,文坛先进,经学名家,辨文字于毫芒,几人知己?谈风雅之原始,海内推崇。斵轮老手,积习未除,占毕余闲,游心佳冻。惟是温黁古泽,仅激赏于知交;何当琬琰名章,共搉扬于艺苑。黄济叔之长髯飘洒,今见其人;程瑶田之铁笔恬愉,世尊其学。”(闻一多教授金石润例)

1944年4月,抗战中后期生活艰难,闻一多为补贴家用挂牌治印,虽是“手工业”,但他把每方印都作为艺术品精心设计加工。

闻一多目前留存下来的印模约有560方,大部分作于1943至1946年牺牲以前。闻一多自幼有书法基本功,中年以后又曾埋头古文字学的研究。他到泰山观摩石刻,赴殷墟考察甲骨,对金石甲骨文及文字训诂都有很深的造诣。这些让他很快就能在不足方寸的篆刻艺术园地里自由耕耘。

闻一多的篆刻,师法秦汉又别具匠心,分朱布白,疏密有致,古朴而充满韵味。闻一多为挚友华罗庚刻印并边款:“顽石一方,一多所凿。奉贻教授,领薪立约。不算寒伧,也不阔绰。陋于牙章,雅于木戳。若在战前,不值两角。”

这里不乏印章材质的介绍,又有刻石功用的说明。对照之中,战争创伤,百姓遭遇,同胞深情,教授厚谊,由隐而显,跃然纸上。铭仅短短40字,五句同韵,方音相押,以谐写庄,俗雅并呈,凸现出闻一多重情济人的高尚人品。

1946年,闻一多发表《最后一次讲演》后惨遭暗杀。闻丹青认为,闻一多的死呈现了他的一种“极致”。“那是艺术家的爆发状态,就像他在《一句话》中字字真挚的呼喊:‘突爆一声:咱们的中国!但一个人不可能永远爆发,永远极致。在他的作品中,仍有许多含蓄隽永的成分,比如他为《新月》绘制的环衬,那是一种温柔淡雅的绿色。闻一多身上有知识分子的天真和刚烈,同时亦有柔和细腻的一面。在历史中,他被定格成一个永恒的壮烈形象,不变的道德和真理;但深入他的艺术作品,一个更加立体的灵魂就会渐渐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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