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岩为性感付出的代价

李莎

柳岩在《受益人》中饰演岳淼淼

拍摄电影《受益人》时，女主角柳岩批评过导演申奥。

申奥的大学女同学在片中演了个角色，因为是相识多年的朋友，申奥和副导演时不时会去逗弄那位女同学。“我觉得那样跟一个女孩说话不太好。”柳岩走过去，和申奥这样说着，神情严肃。申奥没当回事，继续嬉皮笑脸：“我们都认识好久了。”

柳岩的脸更沉了，她并不认识那个女孩，但还是为她据理力争一番：“我知道，但是也许她心里不舒服，出于你们的交情，她也不方便告诉你。现在在剧组里你是导演，不是她的同学，她更不好意思说她不舒服了。也许她没有不舒服，但是如果她不舒服了，你也感受不到，所以还是避免让她不舒服吧。”

申奥马上向女同学道了歉，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和她开过不恰当的玩笑。申奥告诉本刊记者，柳岩的“端正和十足的正义感”，令他出乎意料。

全剧组都喊柳岩“姐姐”。

“姐姐。”申奥叫住柳岩。柳岩此时穿着黑色连衣长裙，双手交握抵住下巴，瞪大眼睛做出期待的样子，对着手机镜头，推荐起《受益人》来，她正在拍一段抖音小视频。这是电影上映前两周，在男主角大鹏的公司里，申奥叫住柳岩，招招手，满脸堆笑：“姐姐，出来一下。”

柳岩疑惑地走过来。申奥小声询问，可不可以对媒体讲她在电影拍摄期间生病的事，柳岩一口回绝，“观众不会对这些感兴趣的，这种故事只是自己感动自己”。

他们商量了几分钟后，柳岩走了进来。在一间放映室里，她接受了本刊记者的采访。工作人员递上一张采访提纲，“咦，他们为什么没给我看过这个？”柳岩大致扫了一眼问题，然后抬头看向记者，“但是无所谓，没关系。主要是我如果自己看过一遍，我会（把语言）整理得更好一点。”话虽如此，但她的每个回答，还是像提前准备过一样，切题、流畅。这位从业将近15年的主持人，私下依然一副好口才：“会沟通的人生活都比较快 乐。”

然后，我们讲到了一定会提到的那个词——性感。

当性感成为障碍

柳岩是快要30岁时才开始做演员的。多数情况下，30岁已经不是女演员最黄金的年龄了——并不是她们失去魅力，而是剧本类型少，缺乏展示成熟女性现状的角色。这个问题，近两年里被反复提及。

可柳岩说她从来没有这种困惑。30岁那年，她找到了一条鲜有人走的路。低胸装、紧身短裙、热裤，再加上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新人演员柳岩每次公开亮相，都以性感形象示人。国内娱乐圈的主流审美向来是少女的清纯，一个大胆展示身体和曲线的香艳熟女在其中格外瞩目。那是快十年前的事了，当时还没有流量的说法，但柳岩所到之处，焦点都在她身上。虽然那些眼光未必都是善意或欣赏的，但柳岩说她“还挺高兴的，有一些角色找到我的时候，起码都是美艳的，不会让我丑”。

性感让她突出重围，片约不断，哪个片方不喜欢自带话题的演员呢？百度百科显示，10年里，柳岩演了21部电视剧，24部电影。有天晚上睡不着，柳岩打开自己的百科页面，从头看到尾，花了半个多小时。她被自己的作品列表吓了一跳，“原来这些年，我演了这么多戏，可是为什么好像有点说不出来，我到底拍了什么戏呢？”

几十个角色加起来，可能都是一个角色，或者说一个符号，她只要露出身材，接受男人们的注目，就完成了任务。申奥觉得，“性感这个标签肯定在她的职业生涯中也帮到她了，也起到正向积极的作用，同时也耽搁她了，她会为之所累，性感其实不是她的内核。”

其实不需要周围人来说，柳岩自己明白极了，她一点都不讳言，刚做演员时，她需要一个被记住的人设，性感人设让她有了极高的商业价值，求仁得仁。但她慢慢也发现了“有一点可怕的事情”：“花瓶是不需要演技的，性感的花瓶更不需要演技，你只需要管理好身材，管理好你的外形，基本上就可以做到了。”

镶边的花瓶，是不可能满足一个头脑清醒，敢于且善于表达的女演员的。柳岩渴望一个《花样年华》里苏丽珍那样的角色，“文艺电影的女主角，就是没有台词，只有一些侧脸，美丽的弧度，然后吐气如兰，各种背景勾勒，然后我就封神了……”柳岩一边说着，一边侧身，模仿文艺片女主角的神态，房间里的每个人都被逗笑了，仿佛她说的是个笑话一般。

2015年，柳岩获得了出演王家卫监制的电影《摆渡人》的机会。这是个期待已久的机会，她希望通过这部电影，展示性感之外的内容。可惜愿望还是落空，当柳岩拿到自己的戏服——一件深V紧身短裙时，她瞬时明白：“其实跟我以往所扮演的角色，没有什么两样。”

性感变成了她的障碍。

柳岩并不认同岳淼淼的爱情观

《受益人》中，柳岩和大鹏再度合作

“她讲的每句话都是真话”

《受益人》片場里，每个人眼角都闪着泪光。

柳岩在镜头前卸掉浓妆，用浓重的湖南口音说：“我一直说我24岁本命年，不是的，我38岁了……我觉得我会孤独终老……”她扮演的岳淼淼以为找到了可以依靠的男人，有了归宿，决定“退役”，在最后一次直播中，卸下所有伪装，向粉丝交代了内心：“我是湖南的，大一的时候就想离开家，去北漂嘛。自己反正也遭了蛮多罪，上了蛮多当，但我最终还是等到了那个让我做真实自己的人……”

导演申奥原本把这场戏的时长设定为一分多钟，可是柳岩演到了五分半钟。导演没有喊停，让她一直讲下去，等她讲完后，整个剧组的人都感动得直掉眼泪。大家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像柳岩是借着岳淼淼的口，说了自己的心酸故事一样。

都是湖南人，都来自普通家庭，一个人从湖南漂到广东再到北京，要出人头地，要赚钱养家，“也遭了蛮多罪”，38岁，独身……

连多年搭档大鹏都说：“柳岩说着说着就说到自己了，她把自己的很多事安在了岳淼淼身上了。”

但是柳岩否定了这个说法。她在微博上说：“拍完《受益人》到此刻我仍然不认为岳淼淼就是我自己，我不喜欢她的蠢和傻，我不喜欢她一直失败的人生。”她是少有的对记者说饰演的角色一点都不吸引自己的演员。她之所以愿意来演，是因为“有一个非常优秀的新导演，还有一个我不可能拒绝的，最合适的，默契的搭档大鹏”。

在柳岩眼中，岳淼淼“被生活的大浪，推到东南西北，像浮萍一样，没有根的女孩子。她一直在拼搏，可是一直在失败。她太傻，太相信爱情”，和她本人完全不同。岳淼淼选择了一个一事无成，还带着生病儿子的男人吴海（大鹏饰演），那是个除了听话——所谓听话其实也出于阴谋——之外，没什么优点的男人。

“吴海有什么好的，他就是个男人而已。”柳岩对岳淼淼的择偶眼光“义愤填膺”，“在很多人眼中，好像岳淼淼年龄大了，好像她只能找一个差不多的，愿意收留她的男性就不错了，可是现在不是这样了。”

申奥第一次向柳岩讲起岳淼淼这个人物时，柳岩也是这样说的。那是去年9月，在坏猴子影业的办公室里（申奥是宁浩的“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签约导演），柳岩“找不出这个角色的任何闪光点”。这些在底层挣扎的女性离她已经很远了。

不要依附男人

申奥前期采访了很多女主播。一群来自中等偏下家庭的女孩，像群众演员一样幻想自己有天能变成大明星，幻想自己能赚大钱。“其实她们变不成，她们很边缘。”申奥说。采访前，他认为这个群体“拜金，懒惰，坐在家里化妆、说话就能赚钱”，但采访后改变了看法，“因为门槛低，行业竞争非常激烈，她们得变着法地做造型，去思考话术，怎么着才能把粉丝笼络过来，很辛苦地活着。”

申奥想让柳岩相信岳淼淼的合理性，给她看了一个女主播的朋友圈，用申奥的话说，“那个女孩其实在外面从事一些比较‘社会的行业，但朋友圈发的全是鸡汤和爱情箴言。”

柳岩没有变成她们。她的朋友圈里不仅没有鸡汤和爱情箴言，连自拍都没有。偶尔会发一些修好的写真或活动图，和顾影自怜或者爱情幻想也没有关系，她是为了在影视制片人或节目导演面前保持曝光，以获得更多的工作机会。

岳淼淼对她来说，演起来不算难，“因为她不是一个复杂人格的女子，她非常直接，坦荡”。柳岩不认同她的感情观，但想起来也觉得唏嘘，“你会发现岳淼淼一出现的时候，她像个骗子，她就像一个要骗财骗色的人，可是到最后你才发现，她讲的每句话都是真话。”

《受益人》之前，柳岩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作品了。“性感”给了她极强的辨识度，但也仅此而已了。不再想扮演没有灵魂的花瓶，柳岩推掉了一些戏。

在申奥看来，柳岩是被严重低估的演员。“演员太依赖导演和角色了，如果没有合适的准确的东西找到他们，他们可能一直被误会，能力得不到证明。”

申奥也不是完全没有利用柳岩的“性感”。紧身短裙，突出曲线的舞蹈这些柳岩角色的必备元素依然在片中出现。只是这一次的性感不再是为了吸引男性或者制造话题而刻意加入的噱头。岳淼淼在直播时的浓妆艳抹，千娇百媚，都是为了养家糊口而已，她在镜头前有多性感，镜头外就有多心酸。

很容易把岳淼淼代入成柳岩本人。电影宣传期间，还发布了一款“柳岩本色”版花絮，柳岩自己也听到过很多次“这不就是你柳岩吗”，每一次，她都回答：“我不承认。”

“其实她是在刻画人物，只是她刻画得太好了。”申奥说，“让你觉得那个是本色，确实是里面有她本色的一部分，但不是说她没有用技术去处理，她的技术也会非常细腻和高明。”

岳淼淼以为找到了可以养自己一辈子的男人，决定不再直播。

“你相信我養你一辈子这种话吗？”记者问。

“只有我对我爸妈这么说吧。”柳岩笑出声，“我现在38岁，我其实在30岁左右就明白了——但是我希望现在的女孩子明白得更早——男人是可以依靠的，也有值得依靠的男人，但是绝对不可能，也不可以去依附。因为当你依附的时候，你是他的附属品，你的存在也没有任何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