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画家、园艺家、生态学家和建筑师,一个园林巨匠终生的追求
——记孙筱祥教授
2019-11-30刘秀晨
刘秀晨
1 孙筱祥先生和作者Prof. Sun Xiaoxiang and the author
中国现代园林教学关于园林规划设计的系统理论基本上是20世纪50年代由孙筱祥先生总结的,这是一个较为完整的风景园林规划设计的理论体系。
北京林业大学风景园林专业在全国高校学科评估中拔了头筹。况且第一名和第二名差距很大,北京林业大学,95分;第二名清华大学,87分;第三名同济大学,83分;后面依次是东南大学、南京林业大学、重庆大学等。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能取得这样的成就,与创建风景园林学科的一批巨匠以及全体师生的努力是分不开的。这其中孙筱祥先生作为老一辈园林学科开创者作出了巨大贡献。他们是我们永远尊敬的师长和学习的榜样。我们这些园林人今天聚会杭州,研讨孙先生的学术思想,对推动生态文明建设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十分有意义。
这是一种事业的责任和良心。汪先生当年组建园林专业时,一开始就把全国各相关学科的一流教授都集中到了北京林业大学,奠定了学校风景园林专业学科的师资基础。我们熟知的汪菊渊、陈俊愉、李驹、孙筱祥、陈有民、郦芷若、孟兆祯、杨赉丽、金承藻、宗惟成和周家祺等各位先生,就是其中的代表。 今天北京林业大学风景园林专业荣获学科评估第一名,这个荣誉首先应该归功于以上这些专业的奠基人。他们是中国风景园林专业的开拓者,他们是伟大的教育家、理论家,也是伟大的实践家,使整个学科从无到有不断向前推进。当然,过去也有传统园林,但是真正形成学科是在新中国成立以后。我们这些园林人都是在老一辈园林家的教导、熏陶下,继承了他们的学术思想和伟大的爱国情怀。当然,也有其他园林界和院校的学者教授的贡献。
在北京林业大学成立60周年时我写了一篇文章, 叫《北林园林现象》。为什么会有这个现象?它是怎么形成的?我认为这是在汪先生旗下形成的,是中国一流风景园林学科的领路人的开拓,才使园林学科有了今天辉煌的成果。建立和发展学科拼的是人才,我们都是这些老师教诲的受益者。因此,我对我们学科的领路人和开拓者表示由衷的钦佩和感谢。 同时,我在想,我们这些人该怎么办呐?我们应该无愧于这个学科在中国的学术地位。今天这个会是把学科放在国家生态文明建设的大背景下,以孙先生为楷模来总结和认识学科。国土绿化和城市园林是生态建设的核心内容,是主动解决生态危机的唯一手段。
梳理一下, 孙先生和几个学者共讲了5条:第一谈到了继承与创新; 第二谈到了学科的综合性; 第三讲到 “五条腿” 问题; 第四讲到了园林是 “人间天堂” ,要充满美和爱,是一种人文关怀; 第五讲到了风景园林的三境:“生境”“画境” 和 ”意境” 。这些正是孙先生教学思想的精髓。 花港观鱼、杭州植物园和深圳仙湖植物园等就是孙先生等学者为风景园林留下的经典之作。
孙先生讲,贝多芬用眼睛看音乐,我用耳朵听风景,听了这句话令人感动。我喜欢音乐, 但是我能否从音乐中勾勒出风景呢?孙先生说的是贝多芬的《田园交响乐》,他讲的是用五官去感受风景园林,而不是只用眼睛,形象是重要的。当然,不只是用五官,更要用心灵去感受风景园林,五官和心灵全身心地感悟和创作风景园林,这就是孙先生造园艺术的思想和方法论。
孙先生讲了 “五条腿“ 理论。这5条腿就是支撑风景园林学科的5种人,包括充满爱心的诗人、画家、园艺学家、生态学家和建筑师。我们在北京林业大学上学,就已经得到孙先生、 孟先生和杨先生等老师的教诲,在之后的50多年时间里, 这 “五条腿”的人才比喻非常形象、 具体。如果没有充满爱心的诗人情怀和用心灵去创作,风景园林将是单薄的;如果没有绘画技巧,就不知道园林如何入画;如果没有园艺家的本事,我们就不会科学艺术地栽培植物。生态学则更加全面且内容广泛,包括环保、生态农业,甚至生态食品、可循环经济等。其中,风景园林在生态体系中依然是核心,最后是建筑。我当时的画工并不是很好,孙筱祥、金承藻、宗惟成和李农先生是手把着手教我的。毕业后,我做设计时遇到的最大难题是设计园林建筑, 一个十几万平方米的建筑,做方案可能比较容易,但要设计百十平方米的园林建筑, 把它放在整个园林环境中,如何做到尺度合适得体,能适用并能传达最准确的文化信息,让人感受到建筑作为一种文化、精神、记忆的标志,这就考验设计师综合的和建筑学的功底。这需要我们在课堂上学,更需要在实践中不断地积淀经验。
另外,孙先生今天讲到山林水趣之乐,就是园林要追求的核心。这与当年钱学森先生讲到的山水城市,是—脉相承的,它的诗化境界就是鸟语花香。它是通过一个园林人的心灵去体验和表达最深邃的东西,这是很了不起的。
孙先生讲到大学也是一个 “有玩之年”,要有各种情趣。当年读大学时,在校园里我和孟先生切磋,我弹钢琴他拉京胡,不仅参加各种社团活动,还搞乐队,搞合唱。这些都是“有玩之年” ,对我们的成长和从事园林专业,都大有裨益。它开阔了我们的视野,增强了我们对艺术的驾驭和创作能力。我们把大学叫作“有趣”的地方。我是1961年入学1965年毕业的,正好赶上“自然灾害”的岁月,吃不饱肚子,每个人都瘦瘦的,脸色也不好,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但那4年的大学生活,总的感觉还是幸福的。因为生活在一批有情趣的师生当中,有一个好的学术氛围,成长的过程是幸福和充实的。当时孙先生给我们讲的设计理论,我基本上都记住并思考了,且运用在自己的设计实践中。他带着我们班同学,在颐和园度过了难忘的一个月,以下有几个小片段很值得回忆。
第一个是讲“欲露先藏” 和“借景” 。仁寿殿和后面的小山把玉泉山、昆明湖、佛香阁的景致先藏起来,不让游人一眼看穿,只有转到耶律楚材墓边的古柏林,游人才感受到豁然开朗的湖光山色,同时又感受到远处玉泉山塔的“借景”意义。当时孙先生讲了这样一段话:“我手里拿着一块糖,孩子来了,我藏在手里,他不知道我拿的是什么,感到新奇。当我最后拿出糖给孩子吃的时候,孩子对糖的印象就会加深。如果直接给他,他也许就记不住。”这段话让我永记在心,对造景来说,就是“欲露先藏”的妙笔和“借景”手段的成功应用。
第二个故事讲的是乐寿堂里那块大石头,从这里孙先生引出了“米芾拜石”的故事。在东宫门前的院里有4棵古柏,孙先生让学生们竖起梯子爬到树上,伸手去抠树洞。当年英法联军焚烧颐和园,建筑毁了,但树洞深处至今还能抠出大火烧过的黑灰。这说明他也曾去抠过,以让我们去体验并增加记忆。这件事已经过去50年了,印象还那么深。我们来到扇面殿, 一进门他讲到这个轴线广场,向湖面方向伸进了一两米。 后来,这一细节让我运用到了石景山游乐园灰姑娘城堡的湖面广场上。昆明湖与谐趣园有2 m的地面高差,造园时巧用了这个高差,靠一个小叠落不断地将湖水缓缓地流到谐趣园里来,也是孙先生讲给我们听的。今天我们却用水泵把低水位扬到高处去,这种反向做法与谐趣园相比大相径庭,值得反思。谐趣园里的饮绿亭,是乾隆皇帝起的名字,饮绿就是品茶,把绿的颜色吞下去,很清高。他还饶有兴致地讲到万寿山后那道山桃沟的植物配置,讲到颐和园在布局上的节奏与韵律的变化。他把颐和园的造园艺术比作一首乐曲,从序曲到高潮,再展开,最后到尾声:从东宫门仁寿殿到乐寿堂,从长廊到排云殿转向再到佛香阁,轴线又转了—个小弯到智慧海,这是世界上最美的两次轴线转向。用现在的语言讲,是城市设计中的实轴序列,这几条轴线的转向,以及从序曲、高潮到尾声的韵律变化,孙先生的讲解让我们记忆终生。后来,我往往就会想到把这种富有韵律与节奏的变化和形成的景观序列融入自己的设计中。
孙先生还讲到比例和尺度的关系,什么样的尺度做什么样的园林,这很重要。现在我们进入了一个大尺度公共园林的新时代。我们过去做的多是几公顷的居住区公园;改革开放初期,我做的北京古城公园和北京石景山雕塑公园,都是三五十亩的小公园;现在不同了,进入生态文明建设的新时期,郊野公园、滨河森林公园,都是营造风景的大手笔,尺度变大了,这些尺度概念让我们应用直至今天。现在好多城市都建了新城,多是新规划的行政中心,政府大楼广场前后都有大绿地。无论从东莞到湘潭,还是从温州到威海,所有城市都在建设新城,设计大尺度的“政府园林”,因此,对大型园林公共空间的塑造成了新课题,既要把握尺度,也要创新。我特别注意到孙先生还说了—句话:“不仅要在继承的基础上去创新,也可以在创新的前提下去继承”,这句话很有哲理。从传统出发是一条路,从创新出发也是一条路。创新是在设计哲理的基础上完成的。孙先生的设计思想一直在影响着中国一代园林人,也许这可以叫作孙式设计理论和思维体系,它是中国风景园林的基本理论之一。我曾想能否以此为基础逐步形成一部完整的具有中国特色的风景园林设计学,然后申请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当然,这需要更多学者的参与和完善。
孙先生的设计思想与理论体系,是具有中国特色的风景园林规划设计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还是要坚持中国的传统,并将中国式的风景园林艺术发扬光大。我想代表所有的学生向孙先生、孟先生以及朱先生和杨先生鞠一个躬,谢谢你们!中国园林界有了老一辈学者辛勤睿智的耕耘,才有了今天的精彩,我辈应该继往开来,去创造美好的未来。
这些是我对孙先生设计教学思想的粗浅认识,也是我受益终生的创作思维的宝藏。
注释(Note):
本文整理自作者在2013年杭州孙筱祥先生园林艺术研讨会上的讲话。原载《人文园林》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