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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永生( 上)

2019-11-29杨泽川

科学24小时 2019年9期
关键词:控方琳琳证人

文/杨泽川

昏暗的会见室里,杨川低垂着头,任凭头顶那盏久经年月的日光灯在他脸上拉出大片黑暗,消弭了他的表情。沉默像一团雾气弥漫在这间看守所最角落的小房间里,笼罩着他、遮掩着他,让我看不透他的想法。

我不知道是什么把杨川变成这样的。初中时我曾是他的同桌,那时的他是个充满正义感的人,热衷于人工智能和心理学之类的生僻玩意,还养了只鹦鹉做宠物。可惜他为人孤僻,极像容易受惊的小动物,因此除了我这个同桌可以说说话之外,和其他人就没什么交流了。拜其所赐,每天下课我都要忍受诸如“如何骗过图灵测试”或“九大人格到底合不合理”这种我一点都不感兴趣的话题。可看着他像要冒出光一样的眼神,我又不忍心打断他,只好默默忍受着他的长篇大论。

但无论杨川多么烦人,我也从没想过当年那个一提到梦想就热血沸腾,立志要当科学家的小男孩,会在10年后跟我面对面坐在看守所里,以辩护律师和犯罪嫌疑人的身份相见。

杨川的疯狂实验把我高中时的好闺蜜琳琳变成了植物人。

“夏柠,你能不能帮我做无罪辩护?”沉默许久,杨川开口了。他的声音中带着些颤抖,让我不禁觉得他还是10年前那个容易紧张的羞涩男生。

“不行,你给琳琳签署的风险同意书上用词太模糊了,条例也不清楚,很容易被揪出问题来。而且你本人没有医师执业资格,这种文件从法律上讲是没有效力的。”我摇了摇头,透过栅栏的缝隙看杨川,“现在最好的选择是做罪轻辩护,就是你先认罪,然后我会为你争取最轻的处罚。”

“我不认罪!我没有错!”杨川抬起头,一张自信的脸迎着光从黑暗里浮现出来,嘴角挂着可憎的笑容,“我知道你和阿琳是好朋友,你看在她的份上,帮帮我吧。我还有一个证人,只不过她现在不能露面,只要她出庭,就一定能证明我是无罪的。”

杨川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蛋!听到他依然那么亲密地称呼琳琳,一股怒火轰地从我胸膛里蹿上来,我真想冲破眼前的栅栏,撕碎后面那张可恶的脸!

“你还敢提琳琳!把她害成那样你还有脸笑!虽然我负责为你辩护,但你这种人渣真应该立马判死刑!”我气得直拍桌子,站起身来准备走人。

“我没有害阿琳,”杨川又低下头去,“我没有害她,真的……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呢?”杨川抽噎了起来,大滴大滴的泪珠折射着惨白的灯光碎裂在地板上。我有些心软了,但刚刚杨川的笑容和他对琳琳做的伤天害理的事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去死吧,人渣!”我拿起包,转身往门外走去。

“如果阿琳只是换了一种形态活着,是不是你们就可以原谅我了?”杨川哽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但这拽不住我的脚步。

我没有理会杨川,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能说出这种不明不白的疯话来。就算是现在琳琳醒了,从病床上坐起来,也抹消不了他的罪孽。我跨过会见室的铁门,把那个人渣隔绝在深渊的另一头。

走出看守所,明媚的阳光让刚刚还身处昏暗环境的我一时睁不开眼。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秋日的太阳高挂在天空,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脱下厚重的呢子外套,不自觉地回忆起琳琳来。

琳琳是个像阳光一样明媚的女孩,或许现在这种形容已经烂大街了,可她就是有一种魔力,让见过她的人脑海里都或多或少能蹦出类似的感想来。然而光看外表肯定没人想得到琳琳是个需要靠靶向药和化疗才能维持生命的白血病患者,她那一头迷倒万千直男的乌黑长发,也只是一顶假发而已。

人们常说,当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时,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琳琳也有幸运的地方。大学时,她跟我说遇到了自己的真爱,那是个在知道她病情后却不离不弃的羞涩大男孩。那段时间琳琳过得很开心,成天在网上跟我炫耀,就算是去医院治疗也不忘给我塞上满满一嘴的狗粮。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个琳琳口中的“羞涩大男孩”就是杨川。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杨川那个混蛋把一个正处于大好青春的明媚女子变成了整日躺在病床上没有知觉的睡美人,不同的是琳琳不会因为一个王子的吻就醒来。医生说琳琳受到了过长时间的强电流刺激,大脑皮层功能几乎瘫痪,只剩脑干尚且正常,可以维持她的生命。而导致琳琳变成植物人的强电流就是杨川的脑扫描器发出来的,因此警方以故意伤人造成严重后果为由逮捕了他。

我觉得警方真应该告他故意杀人!

开庭的时间一天天逼近,纵使心中万般嫌弃,律师的职业操守也不允许我做出对被辩护人不利的事情,哪怕是消极怠工也不行。我一边考虑证据中的纰漏,一边思考如何打动陪审团,唯独没有再去见杨川,就让那个混蛋在昏暗的看守所里腐烂吧!

开庭的日子到了,我不得不再一次见到杨川。在开庭前的商议时间里,杨川叫我一定要想办法把作为证物的脑扫描器的电源打开。他说,只要打开它,就一定能证明他的无辜。无辜?他要是无辜那全天下的杀人犯都能回家过年了,我才不信他的鬼话。

可杨川走过法庭的大门时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对我说琳琳就在那里面。他平静的脸上露出怀念与自信的神态,我的心中居然也不禁激起了小小的希望,我甚至暂时忘了他是个人渣,决定信他最后一次。

庭审中我竭力发挥自己的全部技巧,试图打动陪审团,但在控方铁锤一般的证据面前,我的巧言舌辩显得滑稽可笑。我只能提出一些证据中微不足道的疑点,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我只是在搞笑,连卖萌都算不上。

迫不得已,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用脑扫描器是否真的能够发出足够电流这种牵强的理由,请求检查作为证物的脑扫描器。我看着法官不耐烦的脸,祈祷他能同意。

或许祈祷真的管用,法官同意了我的请求。我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脑扫描器,找到背面的电源开关按了下去,瞬时一道淡蓝色的光芒从脑扫描器的顶端发出,随后汇聚成一个人型,是琳琳!

“这是成功了吗,阿川?”脑扫描仪中传出琳琳熟悉的声音。

我把脑扫描仪平放到地上,这样琳琳的投影看起来就和正常人一样站在那里了。

“是啊,成功了。阿琳,好久不见,我好想你。”杨川扒着被告席的护栏探出身去,隔着证物桌注视着琳琳的影像。

我看了看法官,他似乎不确定眼前到底是一场闹剧还是什么。

“我倒是觉得只过了一瞬间呢,我上一秒还在病房里,下一秒就瞬移到这了,这里是剧院吗?你身后是观众席?我怎么不能转头了?”琳琳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慌张。

“因为脑扫描器上只安了一个固定的摄像头。本来是打算成功了就把你移到另一个准备好的设备上去的,结果我电源还没启动,就因为故意伤害罪被抓起来了。现在在审我,我身后其实是法庭的旁听席……”杨川越说声音越小,目光一接触到影像就马上移开,似乎是羞愧了。

等到两个人的寒暄一结束,我就马上抢在控方之前开口,提出将琳琳的投影作为新证人,控方理所当然地提出反驳,说琳琳的投影不能算作真人。随后我与控方围绕着投影是否可以作为证人争论了一个小时。我没有观察琳琳的表情,我必须争取让琳琳作为证人出席,即使要经过这种可能令她难堪的争论。

法官决定临时休庭来合议此事。几天后法院通知我琳琳通过了图灵测试,初步认可她作为证人出席,同时由于她的可信度比普通的证人要低,所以判决时会从轻考虑她的证词。

但这足够了,我有信心来一次漂亮的翻盘。

其实在见到琳琳的投影后,我对杨川的恨意已经消了大半。琳琳的意识还在,这让我开心不已,所以我决定去找杨川聊聊,跟他道个歉。

“你到底是怎么把琳琳转移过去的?”还是那个昏暗的小房间,但不同的是我的心情这回充满了阳光。

“事实上并不是转移,而是复现。琳琳不是通过什么玄学的灵魂附体跑到设备上的,而是通过大量资料构建起来的。我从网络上下载了琳琳所有的日记和聊天记录等等数据,然后又扫描了琳琳的表层记忆,就是用那个脑扫描器……”杨川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见我回他一个微笑,松了口气,“这样当琳琳被问到问题的时候,数据库就会自动查找和问题有关的资料和记忆,然后综合一下给出答案,这样就跟琳琳在世时的回答别无二致了。”

“我说的不是回答问题这方面,我说的是核心的,就那种人格啊类型啊什么的,单纯的一个数据库怎么能代替琳琳呢,那可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把一个人看成一个简单的数据库是不是太违反天理了?我不能理解这种事情。

“你这就是典型的一般人对于人格的误解。确实诸如九型人格等测试可以帮助人们认清自己的行为模式,但这只是一个笼统的概括。一般人习惯把人格当成是人思维中类似核心或者地基一类的基础,而记忆和经验都依附在人格上,没了人格就会垮塌。”杨川在空气中比划着,“但其实不是这样的。人的思维就其本身而言并没有什么核心,只是靠大量的记忆互相支撑形成的,就像一张立体的网。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把你大脑中所有的记忆清除,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估计什么都不会干了吧,可是我的人格依然在啊,正常的东西还是能感受到啊。比如你不能打我,你要打我我就揍你。”我挥挥拳头,杨川缩了一下。

“不,你不会揍我的,因为你什么经验都没有,对于人际关系以及社会常识毫无所知。你的报复心还没有形成,也不知道我打你是一种欺辱行为,甚至不能理解什么叫做屈辱。你只可能遵从生物本能行动,要么逃跑,要么扑上来挠我或者咬我,但绝对不会揍我。”杨川瞪我一眼,我回他一个挑事的微笑,他马上又软了下去。

“你说的有点道理,什么都不知道,经验行动之类的也就无从谈起了。”

“对,那么这个时候你有所谓的人格吗?没有。你没有喜好,没有厌恶,没有所谓的情商智商,也不懂跟人交流,你所有的想法都只出自你的生物本能,人格这个概念自然也不适用了。”阐述中,杨川的眼里冒出他初中时常有的那种光芒。

“那我们通常所说的人格是什么?还有那些人格测试测出来的结果又是什么?照你这么说不全成了骗人的东西?”杨川激起了我的好奇心,这种有悖常识的问题最容易勾起我的求知欲。

“倒也不是。你想想,如果大脑一直访问所有记忆的话,一定会又累速度又慢,很明显不划算啊。所以人会将相似的记忆归纳起来,形成一个快捷通道,每次调取已归纳好的结果就可以了。比如有意识地归纳就是我们所说的学习,没意识地归纳就形成了习惯一类的东西。”杨川用食指在桌子上画着大概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图,“比如一个人怕水,乍看起来像是所谓人格中根深蒂固的一部分,但我们知道这一般只是既往的阴影造成的,所以我们不把怕水放到人格里。往外拓展一下,其实人们常说的内向外向跟怕水差不多,不过是哪边受到的鼓励越多,人就会往哪边倾斜,最后形成内向或外向。虽然外面看着是有一个核心在决定人的行动,但其实根源上讲还是记忆的总结。”

“也就是说,人格其实只是观察上的一个假象?”这结论可真是太古怪了,我不太相信。

“可以这么说,但不可否认在一定精度下人格确实能很方便地描述一个人,所以人格这种说法也不能叫做骗人。”

“那说句不吉利的,我们那啥以后……也能这样?”

“是的,只要你想,就可以用这种方式一直活着,直到永生!”杨川猛地站起来,眼睛里的光骤然增强,然后被警卫按着坐了回去。

“你管这叫永生?”什么鬼想法?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杨川是这么个怪人。

“只要不断电,你的意识就能一直运行下去,这不叫永生叫什么?”杨川撇着嘴,露出苦闷的神情。他从初中起就这样,只要别人不理解他的奇怪思维他就会撇嘴。

“是是是,你就在这撇嘴玩吧,我去找琳琳商量一下证词。”跟杨川鬼扯解决不了问题,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帮我带个好。”杨川在我出门的时候大喊。

“得嘞,自个儿歇着吧您。哦对了,你的无罪判决我包了。”迈出铁门,心情和上一次来时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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