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短”的女人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在五合村开过几年诊所。

这天早上，我刚刷完牙，正漱着口，诊所的门就被拍响了，声音很大、很急。

我问，谁呀？

兄弟！我是玉珠！快开门！

我赶紧拉开门，见柳玉珠一手扶着门框，一只手捂着洇着鲜血的下腹，弯着腰站在门口，原本清丽的俏脸因为痛苦扭曲变形了，还溢满了汗水。

我赶紧扶她进来，一边搀她躺在病床上，一边问，怎么搞的？

玉珠摇了摇头说，别问了，小肚子上捅了个口子，赶快给我包上。

看出血的位置，伤口应该在肚脐以下，我解开她用红布条做的腰带时，她下意识地抓住了我的手，两只秀美的眼睛紧紧盯着我。

我冲她笑了笑说，这是疗伤，必须的。

她仍然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说，你关上门。

我回身把门关上，问她，这么大个事，你家大哥咋不陪你来？

她摇了摇头，泪水顺眼角滴落到枕巾上。

腰带系的死扣，我怎么也解不开，在征得她同意后，把打结的地方用剪刀剪开了。伤口呈不规则的三角形，在脐下两寸多的地方，不深。我用酒精棉球给伤口消了毒，敷上消炎药，几分钟就包扎完毕了。

我猜想，她这伤八成是牛胜勇弄的。

事后玉珠的娘家人找上门来闹，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那天早上，牛胜勇乘她熟睡，想解开她的腰带，可是怎么都解不开，就拿剪刀剪，这时玉珠醒了，两个人在争执中误伤了玉珠。

玉珠是从很远的地方嫁过来的，结婚那天，有人看见，她从马车上下来时，手脚都是捆着的，脸上的泪痕都风干了。

牛胜勇的爷爷是地主，早年因为他家成分不好，又长了一张麻子脸，一直没有女人肯嫁给他。玉珠进门那一年，他已经三十多岁了。那年月的农村，三十多岁就是老光棍了。谁也没想到，他这种条件的老光棍竟然娶了个天仙般的女人。

成亲当天，村里的长舌妇们就在门口议论，这么漂亮的女人嫁给牛胜勇，肯定有什么“短”。“短”在我们那里就是“短处”“缺陷”或者“污点”的意思。果然，后来陆陆续续有传言传到村子，玉珠在娘家时曾怀过孩子，而且打死也不肯说出男人是谁。后来孩子是打掉了，但她的婚姻大事却不好办，附近村里有条件不好的人家想娶她，但玉珠爹娘碍于人家知她有“短”，怕闺女嫁过去受委屈，才托人把她嫁到了一百多里以外的五合村。可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呀！

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是玉珠的爹娘强行安排的，玉珠根本没看上牛胜勇。新婚那天，据听房的几个半大小子讲，两人床上床下的从晚上扭缠到早晨，进行了多个回合的较量，牛胜勇整整一夜没有得手。

时间一年两年地过去了。牛胜勇软硬兼施，最终过上了正常的夫妻生活。但是，玉珠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起初，大家都以为是牛胜勇不行。

村长酒后和他开玩笑说，柳玉珠怀不上孕，肯定是你不行呀！人家可是在娘家就怀过。

老光棍二嘎啦对他说，胜勇，你把嫂子借给我一宿，我保证能帮你种上。

又过了两年，牛胜勇无意中才发现，玉珠一直偷着吃避孕药，就把她一顿好揍，还闹着要离婚。这时候，玉珠也三十出头了，她也认了命，向牛胜勇保证，以后不再吃避孕药了，生个孩子，和他好好过日子。但是，她想怀却怀不上了，中医西医都看了，人家告诉牛胜勇，她是长期服用避孕药，把生殖系统破坏了，永远怀不上了。

时光推进到九十年代中后期，已经四十冒头的牛胜勇时来运转，靠养鸡发了财。有了钱的牛胜勇更加渴望有个后，盼子心切的他，竟然偷偷和一个发廊的洗头妹生了个儿子。

孩子满月后，牛胜勇用钱打发了洗头妹，理直气壮地把孩子抱回了家。他以为柳玉珠有“短”，而且他们生不出孩子全是她的错，她没有理由不接纳这个孩子。

不料，当天晚上，柳玉珠就吊死在牛棚里，牛胜勇发现时，人都硬了。村人知道后都道可惜，那一年，玉珠才三十出头，正是一个女人风姿绰约的年纪。

柳玉珠的娘家人闻讯后，纠集了一帮人想来闹事，被村长组织的上百男子挡在了村外。村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了玉珠的爹娘，她爹知道理亏，最后只提出一个要求，见闺女最后一面就走。村长答应了，但只允许几个近亲进村。

谁都没想到，玉珠爹掀开闺女脸上的烧纸后，对死去的闺女脸上啪啪甩了两记耳光，然后扭头就走了。

柳玉珠没有能进牛家的祖坟，牛胜勇把她埋在了自己家的自留地里。

她下葬后不久，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醉倒在她的坟头上，被人发现时，坟边扔了两个白酒瓶子，已经人事不省。有人拨打了120，不一会儿就有救护车呼啸而来，把他拉走了。

这个男人是谁，至今无人知晓。

【作者簡介】邢庆杰，一级创作员，德州市作协主席，中国作协会员，山东省作协签约作家。出版小说专著23部。多次获奖，作品入选《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