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不死”养老院里,周云蓬畅想着自己的葬礼
2019-11-27许晓迪
许晓迪
2050年,爱丁堡附近的北伯威克有一所“老不死”养老院,住着一群老艺术家。外面早已是机器人歌手的天下,音准有1/18的偏差也能被观众逮住,投诉退票。
养老院里,张玮玮开了一家“白银饭店”,尧十三开了个卫生所,马頔(音同笛)开了个婚姻介绍所,莫西子诗创办了“老不死”幼儿园。大家都愉快地选好了自己的墓地,约好哀悼仪式上一起唱挽歌——左小祖咒的《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旁边》。
这段“不着调”的未来畅想,出自歌手、诗人周云蓬之笔。他拿老朋友挨个开涮,也没放过自己。养老院开发了一项举行葬礼的新游戏,这一天,“老周”是主角。他躺在主席台上,听主持人致悼词,然后播放《九月》,全体默哀。他躺进墓穴里试了试,挺凉快的,左边挨着小河,右边挨着万晓利,墓前是导盲犬熊熊的塑像。
这篇《养老院》收录在周云蓬第一本小说集《笨故事集》中。小孩子渴望手机,老人急着跳广场舞,小说家在精心搭建的叙事迷宫中填充团团哲理——讲故事在当下已成了一门快失传的传统手艺。
周云蓬当然是个讲故事的好手。他写过《春天责备》,写过《绿皮火车》,讲辽宁沈阳铁西区的家乡,讲9岁失明前看到的霓虹灯、小汽车,以及夜航船上的标语、动物园里的大象,讲北京的卖唱生涯,讲圆明园画家村里那群面如菜色却两眼放光的艺术青年,讲自己游荡在各个城市时遇到的画家、歌手、诗人、混混与警察,讲那些歌曲——《中国孩子》《不会说话的爱情》《九月》——背后的故事……
2016年6月,46岁的周云蓬突发中风,在和“多发性脑血栓”对峙、和解后,开始了一趟长旅。他先去了香港,在九龙城的一家理发店,花30元港币剃了个光头;又飞到旧金山,看了帕蒂·史密斯的演唱会,顺便逛了金斯堡、凯鲁亚克出没的“城市之光”书店;之后到了洛杉矶,“沙漠之旅音乐节”上,鲍勃·迪伦、滚石乐队、尼尔·杨……这些70多岁的老头子在舞台上又蹦又跳,给了他一剂猛药:加油啊,小周,forever young(永远年轻)!
这几年,他歌出得少了,书倒越出越多——有了语音输入,写作方便很多。聽到自己要打出的话,觉得无误,按下确认键,然后就变成了他永远看不见的汉字了。
《笨故事集》就是这样写出来的。一个个故事都很短,主角都是盲眼人,从中能嗅出“自叙传”的真切,也有含含糊糊的“假语村言”。他在小说中与许多个盲眼人的文化圈相遇——《遇见阿炳》中,他在无锡的清明桥上与阿炳交谈,聊到最后恶语相向,仇深似海;《高渐离》中,他“穿越”回秦朝,看高渐离如何在大殿上捕捉嫔妃、武士和皇帝的声音,揭秘这场行刺背后的历史因果……
写作的过程中,那个长发、粗犷的民谣歌手,也已定格在旧日照片上。如今的周云蓬,人缩了一圈,清瘦、短发,常年待在大理,戒了烟、戒了酒,连猪肉也戒了,每天早睡早起,弹琴、遛狗、读书,“埋头做个匠人、艺人、说书人”。
他只想做个二流艺术家,摒除比喻,收敛野心,有啥说啥,不分析、不折腾,就老老实实地讲点故事,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