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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突出重围

2019-11-27唐山

齐鲁周刊 2019年40期
关键词:残雪公牛抒情

唐山

虽然无缘诺奖,但残雪依然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作家之一。

从残雪迅速被追捧到同样迅速地被遗忘,不过两三天的时间。从鲜为人知到各界瞩目,用她自己一本书的名字“突围表演”来形容,再恰当不过。

10月9号,“残雪回应登上诺贝尔文学奖赔率榜”成为微博热搜,其作品在各大电商平台更是卖到断货,清一色更改为“预售”状态。关于诺奖评委称其为“中国的卡夫卡”的说法亦真亦假。诺奖公布之后,我们来认真地谈一谈残雪的作品。

“看不懂”与“创造性”

好久以来,他就盼望着树上那些果子变红,因为他对她说过,等树上结出红浆果,大家就都能睡得安稳了。——《苍老的浮云》

自从降雾以来,周围的东西就都长出了很长的绒毛,而且不停地跳跃。——《雾》

对美的追逐越急迫,毁灭掉的东西就越多。——《黑眼睛》

只有将这些句子从残雪的小说中摘出来,才会发现它们竟如此优美;可一旦组装回去,立刻会引发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种是“看不懂”:有学者直接将残雪的小说定义为“反懂”,认为残雪在“有意识地创作‘读不懂的文本”,即:没有写作意图,内容非理性,手法彻底反传统。值得注意的是,残雪成名于1985年,正值新时期文学的文本实验高潮期,涌现出大量让人“看不懂”的小说,残雪能突出重围,必有不凡处。

另一种则是盛赞。美国文学评论家罗伯特·库弗说:“残雪是本世纪中叶以来中国文学最有创造性的声音……简言之,一位新的世界大师在我们当中产生了,她的名字是残雪。”美国著名作家布莱德·马罗说:“残雪属于这样一种有勇气的作家……她有能力用语言来建造这个绝对无法预见的、独一无二的世界,具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冲击力。”

观点截然相反,引人好奇:怎样才能读“懂”残雪的小说?

如果把残雪小说当成诗来读,不过分纠缠于故事与人物,其实残雪小说不难读“懂”。

一方面,残雪小说中有许多华丽的句子,颇可玩味。

另一方面,残雪小说的逻辑其实是诗化逻辑——它的开头部分总是高度写实的,将故事背景清晰地交待给读者;在不经意间,出现一桩反常识事件,這是转折的标尺;此后越写越怪异,大量刺激性词汇喷涌而出,完全抛弃了情节的连贯性,只剩下一片片鲜血淋漓的片段;随着极度反常事件出现,小说戛然而止。

这基本符合诗小说的抒情节奏,只是残雪采取了与众不同的抒情方式。

一般来说,诗小说的故事结构都会比较简单,以留下充分的抒情空间。可问题在于:绝大多数诗小说抒发的并非真情,而是在模仿的真情。

经常看到作家讴歌自然,其实在他们的人生中,陪伴真山真水的时间不足百分之一;不少作家赞美故乡,却没意识到,那不过是精心伪装的恋母情结;一些作家致力于从草木鱼虫中发现哲理,可得到的只是牵强附会……凡此种种,隐含了深刻的凄凉:如果抒情也能造假,“自我”如何真实?

一般认为,“自我”是启蒙主义的产物,当人们不再无条件地接受宗教、道德、习俗等强加的行为标准时,“自我”便成了最后的依靠。“自我”的发现给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解放,但也带来了新的精神困境——“自我”究竟是实存的,还是虚拟的?

很多人误以为,“自我”不言自明。这就忽略了,我们大脑中想的事、嘴中说的话,甚至饮食偏好,可能都是输入的结果。在现代教育的洗礼下,人们的思想、性格、习惯等日渐趋同,那么,我会不会只是别人的传声筒?我是不是正在按需抒情?所谓“自我”,是否只是一种幻觉?

人类创造出清晰的文本,无条件相信科学,自以为能创造更好的生活……这究竟是我们在掌控理性,还是理性在掌控我们?为什么现代人普遍感到不幸福呢?了解了这些,我们就会惊讶地发现:这正是残雪一直想告诉我们的东西。

她开辟出一片象征的花园

残雪的小说没有故事情节、人物刻画,细节多由梦境、呓语、无聊的对话组成,让人读后满头雾水。可问题是:这不就是我们的生活真相吗?

谁的人生是按发生、发展、高潮、结束来运转的?回望过去,都是由各种半截故事和偶然堆砌而成。所以残雪彻底颠覆了传统写实主义那种首尾一致、前后呼应的虚假写作方式,而是用诗的逻辑,将碎片串联起来,通过反复抒情,表达她对真实“自我”的苦苦追寻。

比如《民工团》中,民工每天清晨三点便起床干活,辛苦不堪,因告密者可减少工作量,致告密文化风行。然而,新来的“我”宁可干最重的活,也不愿告密。工地原有的“正常秩序”被打破,工头亲自来劝“我”告密,连工地周边烧饼铺的老板娘都在劝“我”告密。“我”拒绝后,工地神秘事件不断,老板娘也被她的儿子吊在房梁上……随着“我”最终被征服,工地又回到原状。

与普通的诗小说不同,残雪小说阴森恐怖,细致地刻画了许多丑恶事物,被戏称为“审丑”。其实,正是这种不避污秽的细节描写,给读者以强烈的“地狱感”,透露出重重包围下现代人灵魂的真实存在状态。

在中国作家中,少有人能达到残雪的思考深度,所以残雪的小说超越了本土经验的层面,它们属于全世界。

沉浸在高速发展的眩晕中,往往无暇反思生命意义、生存状态等“大”话题,但发展之后,心灵总要回归平静,到那时,人们将不得不直面根本之问,遗憾的是,在当代华语写作中,只有残雪小说能给后人如此深刻的启迪。

不否认,进入残雪小说的文本并不容易。

一方面,中国文学的非线性叙事传统尚待进一步积淀。一旦离开故事线,很多读者便不知道如何去评判小说。

另一方面,残雪的许多作品采用了“自动写作”,这是一种不受意识控制的诗歌写作,从而产生“像手术台上一把雨伞和一架缝纫机碰在一起那样的美”。作家沉浸其中,一气呵成,写好不再润色,以避免理性化的污染。这确实会出现神来之笔,但也难免重复、累赘等问题。

从诗的角度读残雪,就会发现,她开辟出了一片象征的花园,已非“意象新奇、想象奇瑰”所能概括。

比如《公牛》,一对夫妻在屋中对话,丈夫老关不停地说牙疼,妻子却被一头公牛带来的紫光而沉醉。二人鸡同鸭讲,却坚持倾诉。妻子是在镜子中看到公牛和紫光的,最后,妻子看到镜中的公牛正垂死挣扎,恰在此时,丈夫老关抡起大锤,砸向镜子。

再如《山上的小屋》中,深刻的孤独感使家庭失去温暖,母亲总是“恶狠狠地盯着我的后脑勺”,父亲“让我感到熟悉的狼眼”,“妹妹的眼睛变成了绿色”,这不仅是时代的烙印,更是生而为人,我们永远迈不出去的深渊。

如果你对生活不满,如果你对此生的价值感到困惑,如果你不愿用忙碌来麻痹你的孤独感,如果你需要有人对这世界发出一声冷笑,那么,残雪小说绝不会让你失望。怪不得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说残雪是“中国的卡夫卡”,甚至称她的创作比卡夫卡还好。仔细推敲,确是有见识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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