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小丑进化史

陈杜梨

15世纪荷兰艺术家的作品《三个习乐女人与小丑》。

讲述DC漫画中最著名的反派“小丑”的起源的电影《小丑》，在2019年10月一上映就深陷争议的漩涡，影片呈现了梦想成为脱口秀演员的青年阿瑟因为意外事件以及自身的命运悲剧最终失控，继而成为“小丑”的经过。这部电影再现了小丑的恐怖本质。其实根据斯蒂芬·金同名恐怖小说改编的电影《小丑回魂（IT）》在2017年一样引起了人们对小丑的关注和对小丑的恐惧。

现实中也确实有罪犯装扮成小丑的样子，2016年10月，英国警方开始频繁接到报警，无一例外指向一类“恐怖小丑”（creepy clowns）在公共场所追逐、恐吓甚至袭击路人，遍及包括伦敦、布里斯托、诺维奇、曼彻斯特等多个城市。一周内，全英国已有至少23处此类案件共25起。英国各地已经陷入了一定程度的“小丑恐慌”。

其实这股“小丑恐慌”风潮起源于美国，很快就蔓延至英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越注视着它们永远在笑的面容，你就会觉得它们越会扭曲成邪恶的怪物。按理说小丑应该是天真的玩伴，身穿鲜艳服装，和孩子打趣逗乐，或者在闹剧中夸张表演滑倒在香蕉皮上。 但是，它那种狂躁的气息，化妆的面具和过度亲近感，离恐怖只有一根发丝的距离。

現代小丑的始祖是19世纪英国最受欢迎的艺人乔伊·格里马尔迪（Joey Grimaldi），他设计了标准的小丑妆容。

歌剧《丑角》剧照。

中世纪的小丑。小丑杀手盖西和其画

尽管牛津字典和任何心理学手册都没有收录，但是却有一个词来专门形容人们对小丑的恐慌，这个词就是小丑恐惧（Coulrophobia）。

小丑恐惧症相对罕见，现在的科学家和医生对此一无所知。这是一种相对较新的现象，

小丑恐惧症的表现是，见到小丑会引起恐慌，出现呼吸困难，心律不齐，出汗以及恶心的症状。尽管有些成年人也患有这种疾病，但在儿童中尤为常见，这种恐惧症可以通过认知行为疗法（CBT）进行治疗。

多年来，小丑在公众意识中一直扮演着令人不安的角色。 那么它们什么时候从带给人乐趣变成让人恐惧的呢？

小丑的中世纪起源有黑暗的影子

很多人还认为小丑是中世纪晚期，文艺复兴早期的产物，事实上小丑的舞台要宽广的多，几乎在所有的文明中，在历史长河的任何一个时期，都可以看到他们活跃的身影，尽管他们生长的文化背景多种多样，但是小丑的世界却大同小异。自古以来，小丑就与捣蛋鬼、恶作剧者以及神秘狡猾的小人的形象分不开。公元前2500年侏儒小丑让埃及法老王开怀大笑;阿兹特克最后一个国王蒙提祖玛二世 （1466-1520年）非常热衷于供养小丑。在中国司马迁专门为这些伶人做了《史记·滑稽列传》。

身穿花衬衫，头戴尖顶的帽子，身上缀着铃铛，喜欢开玩笑，说俏皮话，戏剧化的小丑表演是欧洲中世纪非常流行的娱乐形式。中世纪的小丑虽然好笑，但笑声背后并不轻松，小丑的喜剧性通常是来自于人们对食物、性和酒的贪婪，以及人类的暴躁举止。甚至可以说小丑的核心其实是黑暗的，小丑总是表现人类努力抓住幸福的努力都是徒劳的。

中世纪的小丑使观众不断想起必然死亡的命运，人类的动物天性，人类的所作所为有多么不合理，荒谬可笑和卑微。这一传统一直持续到16世纪，在莎士比亚戏剧中，“职业调笑者/弄臣”成为最突出的喜剧性形象。

莎士比亚的小丑与死亡和黑暗真理紧密联系在一起。比如说李尔王的弄臣四处游荡，提醒每个人，他们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聪明。可以说，小丑总是与危险和恐惧联系在一起，因为它们将人类的思想推到逻辑的极限，采用的却是嘲笑的方式。

第一个小丑：悲惨的抑郁症患者

现代小丑的始祖是19年代英国最受欢迎的艺人乔伊·格里马尔迪（Joey Grimaldi），他设计了标准的小丑妆容，整个脸孔都涂白，脸颊画上红斑。在格里马迪之前的小丑，化着简陋不堪的妆，说是化妆其实不过是在脸上抹点胭脂来达到小丑鲜艳、滑稽而醉醺醺或者是乡巴佬的形象。

在格里马迪的时代里，他无人不晓：据说整个伦敦市的人都欣赏过他的舞台表演。而东伦敦的一座教堂自1959年以来每个星期天，都会召集人们打扮成小丑的模样以纪念他。

格里马尔迪是最早的名人之一，正是因为他是超级巨星，所以公众也知道他欢乐表演背后的悲伤生活。 格里马尔迪的第一任妻子在分娩时去世，他的儿子是一个酒鬼，在30岁的时候就死了。格里马尔迪表演小丑杂技，他在空中蹦蹦跳跳、倒立、用幽默的方式自己和自己打架，这一切都让观众们捧腹大笑，但是杂技表演的后果是让他关节疼痛，还备受呼吸系统疾病的折磨。每当格里马迪让观众笑得开怀，他就会承受等价的痛苦。

纽约州立大学的教授安德鲁·马克奈·斯托特，是《约瑟夫·格里马尔第（Joseph Grimaldi）的哑剧人生：笑声，疯狂和英国最伟大的喜剧演员的故事》一书的作者，他说，格里马尔迪显然是快乐面具背后暗潮汹涌的典型例子。

在台下，格里马尔迪是一个非常忧郁的人，他说：“我白天是个忧郁的人，但是在在晚上让你开怀大笑”。1837年，格里马迪身无分文、以一个酒鬼的身份离世。之后，从小喜欢看哑剧的狄更斯，担起了为格里马尔第写回忆录的重任。

格里马尔迪去世不久后，狄更斯写了《匹克威克外传》（The Pickwick Papers）。狄更斯写道：“他那双眼睛，无神而滞钝，在脸上涂的白粉映衬下显得很可怕;由于麻痹症而颤抖着的、装饰得奇形怪状的头，以及擦了白粉的、芦柴棒般的长手——这一切都使他显出一副可憎恶的可怕模样。”在狄更斯笔下，“小丑之父”是经过自我毁灭来取悦观众的。

在《艰难世事》和《大卫·科波菲尔》中，读者可以看到消瘦的巡回表演滑稽戏的演员和马戏团小丑，狄更斯被童年幻境与成人残酷现实之间的鸿沟所吸引。当人们陶醉在闪闪发亮的钢丝，炫目的灯光和人群的欢呼声中时，完全忘记了那些把你带入幻境中的人过着与光鲜欢乐截然不同的悲惨生活。狄更斯通过创作一个看上去在毁灭自己取悦观众的角色，一手打造了恐怖小丑。在幽默的假面下，阴暗与纠结终会爆发。

几乎与此同时，恐怖小丑也登上了戏剧舞台。1892 年 5 月，意大利歌剧《丑角（Pagliacci）》在米兰上演，随即大获成功。这是一出经典“戏中戏”，剧情是一群人正在为小镇的庆典做着准备，小丑卡尼奥的扮演者意外发现妻子与另一个演员有染，于是心中燃起熊熊的愤怒和嫉妒，在高潮的一幕，小丑卡尼奥唱出：我不再是小丑，我是养育饥饿之子，注入疯狂之爱的大傻瓜。接下来他穿着小丑戏服，在舞台之外，将妻子和第三者残忍杀害。

为黑暗而生的小丑

格里马尔迪的法国版更令人不安。 让·加斯帕德·德布鲁（Jean-Gaspard Deburau）扮成的小丑涂白庞，红色的嘴唇和黑色的眉毛非常醒目，在当时备受追捧，享受盛名。1836年，他用拐杖打死了一个男孩。 不过他后来在审判中被判无罪释放，据说是因为那个男孩在公开场合对他出言不逊，他才出手的。

小丑恐惧症最大噩梦：小丑连环杀手在约翰·韦恩·盖西（John Wayne Gacy）那里变成了现实。盖西并不是全职小丑，但他在筹款活动、游行和儿童政党等慈善活动中扮演小丑，自称是小丑坡格，很受欢迎。但是另一面，在经营建筑公司的同时，小丑坡格在1972年至1978年之间性侵并杀死了至少33名年轻男性。在接受警方调查期间，盖西曾经说过一句话“你知道……小丑总是可以逍遥法外”。

盖西于1980年被判处死刑，并于1994年被处决，这说明小丑并不能逍遥法外，但结果并不能安慰被小丑恐吓的人。盖西在被定罪后拥有了“杀人小丑”的名字，不知为何他自己也越来越沉迷于自己小丑的角色，他在监狱里开始画画，其中大多都是画小丑。

这场活生生的小丑杀人事件改变了小丑在美国人心目中的形象。从此之后，小丑作为一个自带悲喜、性格多元、边界模糊的混乱人设，在各种文学艺术作品里备受关注。1982 年，斯皮尔伯格编剧的《吵闹鬼》电影中，小男孩的小丑玩偶复活了并试图把他拽进床底下。1986年，斯蒂芬·金创作了小说《小丑回魂》，伤害孩子的小丑成了的恐怖的邪恶魔鬼。这本书在1990年被翻拍成同名电视短剧。

《辛普森一家》中的小丑。

2019年上映的电影《小丑》中的小丑。

1988年，小成本电影《外太空杀人小丑》描绘一群穿着小丑服的外星侏儒在地球上大肆破坏，用激光射线枪把人类变成喷喷香闪闪亮的棉花糖，然后再用吸管吸食。1989年，《小丑屋》这部疯狂的恐怖电影描写了一群逃出来的精神病人伪装成马戏团小丑，让一个乡下小镇陷入恐怖的危机之中。

如果我们想象一场暗黑嘉年华，恐怖小丑就会是它的主角，以各异的形式延续伸展，其中不得不提《辛普森一家》的小丑，和《美国恐怖故事：畸形秀》的小丑，但是要说最具代表性和最流行的媒体公认的恶棍小丑，自然少不了蝙蝠侠故事线中，1940年登场的小丑，这个小丑是典型的反社会疯子，蝙蝠侠系列，每一位伟大的小丑扮演者，都刷新了我們对罪恶的定义。其中最复杂、最深刻、最悲剧、最扼腕叹气又令人最着迷不已的，当然是希斯·莱杰扮演的那一个。

小丑心理学

最初，小丑不是儿童娱乐节目，但是到了维多利亚时代，小丑的角色发生了变化。在这段时间，童话剧的哑剧元素越来越明显，小丑作为轻松的调子变得必不可少，于是，小丑就变成了站在舞台的最前面，向孩子们扔糖果的角色。

小丑与孩子气联系杂一起，麦当劳快餐的小丑标志功莫大焉。1963年，麦当劳带给了世人一个快乐的汉堡包小丑：一副传统马戏小丑的打扮，黄色连体裤，红白条衬衣和短袜，红皮鞋和黄手套，还有一头红发，当顾客光临麦当劳时，他就会微笑相迎，逗顾客发笑，他是友谊、风趣的象征。

而最近家长们越来越关注“陌生人的危险”，对那些围着孩子转的陌生人投以人怀疑的眼光。现在的父母甚至开始质疑某人扮小丑的动机，怀疑那些穿着一身小丑服装的成年男子都是心怀不轨，这对绝大多数以小丑为职业的人来说，真是莫大的不幸。

2008年，《标准护理杂志》刊登了谢菲尔德大学研究人员的一项研究结果：孩子们讨厌小丑。研究者调查了250名4岁至16岁之间的孩子，发现小丑在孩子中间“人气”不高，甚至一些年纪较大的孩子都觉得小丑吓人。

小丑为什么令人害怕，与高深莫测的面具有关。小丑的面具是快乐的样子，但它仍然可以隐藏真实的情感。颜料背后的男人可能是一个笑脸相迎，欢快和气的伙伴，但他也可能是宿醉不醒，并因必须蹦跳不停而心怀怨气的家伙。伪装和面具天生就令人不安，永远微笑的小丑脸孔当人也是让人怀疑。

人类学家也可以解释对小丑的恐惧。 1961年，法国人类学家克劳德·列维·施特劳斯撰写了一篇关于面具的文章。他认为面具给小丑提供了采用新身份的机会：面部伪装让个体暂时从社会背景中脱离出来，个人的感受和态度也被阻隔。

换句话说，小丑，那用油彩涂上的幸福和幽默的表情，限制了我们应该感受到的感觉范围。小丑坚持要我们笑，但是我们可能不想笑。这样对峙最好的情况是变得尴尬，最坏的情况，就是感到恐惧。

另外，心理学家也对小丑恐惧提出了解释。弗洛伊德提出了“uncanny”的概念，有时这个词译作“怪怖”或者“诡秘”，可以理解为熟悉事物的陌生化，本意是图像被扭曲了，但仍然可以被识别，这一概念在许多恐怖电影中都有体现。哈佛医学院儿童精神病学家、助理教授史蒂文·施洛兹曼（Steven Schlozman）说，在恐怖片中，你看到了一些什么但是又不确定，比如说是一张脸，但是又是在腐烂，“uncanny”就可以解释你为什会觉得恐怖，正在腐烂的人脸，可以辨识出是人脸，但是变形的程度足以吓坏你。

因此，下次当小丑问您是否要气球时，请三思而后行。